连续刮了两天的风。梧桐树叶落了一层又一层。天气渐渐转凉。病区的空调已经关闭。分发给病人的被子由蓝色的夏凉被换成了厚厚的白色棉被。病区的病人好似一夜之间多了起来。大部分为胸闷，哮喘，肺炎，咳嗽，心衰，上呼吸道感染的老年病人。一览表上已经剩余为数不多的空闲床位。
进入多事之秋。
一整个上午，大家的手，脚，嘴巴。没有一刻的功夫的停歇。没有时间喝水上厕所，恨不得两泡尿憋着，一次性尿完。节省时间。
实习生小楠拔完针头回到治疗室，将撤下来的输液瓶扔在桶内，输液器与针头分离，剪成四段弃于桶内。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告诉好似打仗般飞快配置药液的我：“老师，刚才22床的吴**叫她咋没反应了？家属让护士去看看呢。”语气轻柔，没有判断出问题的严重性。甚至一点也没有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听到以后，心脏有一秒钟的停顿，脑子飞快的转动：“22床，80多岁，心衰患者！”我吼了一声：“拿上血压计，快！！”随即抱着呼吸器就往病房跑。小楠吓得一愣，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也许在她的眼中，每天护士的工作就如她实习的这两个月一样，扎针，输液，收发被子，抽血，测量体温，血压，巡视病房，书写病历体温单这么简单。她实习两个月，甚至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重病人。
我窜到病房，那位84岁的老太太半坐着，脑袋耷拉下来。背后靠着折叠起来的巨大棉被，牢牢的支撑住她瘦小的身躯。她的家人坐在床边，拿着汤勺呼唤老人喝水。
我快速走到床边，摸摸她的颈动脉，没有搏动。没有呼吸。趴在她的心口听不到心跳。急忙招呼小楠快跑去喊医生。小南大惊，跑出去的时候踢到了床尾处的搪瓷盆，发出刺耳的声响。其家属吓得急忙站起身来，汤勺“叮”的掉在地上。
慌乱。
其他护士已经赶来。我和小元将枕头，被子一把从老人身下撤出，用力扔出去，“没有呼吸和心跳，心肺复苏，快！”扶住老人平躺，连接氧气，接呼吸器，小元已经快速进行心脏按压，我急忙打开氧气，辅助呼吸。血压已经测不到。
医生赶到，测听心音，查看瞳孔。便摇头对家属说：“心跳已经停了，呼吸也没了。年龄太大了，又是心衰。我们现在进行抢救，我们尽力而为。病情已经向你们交代过，要有心理准备，好吧？”
她的家人一看见这阵势，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女家属们早已经哭倒在床上。“娘啊。亲娘啊”叫个不停。一瞬间，病房便被家属们洪亮的哭声所覆盖。惊天动地。
心肺复苏，辅助呼吸，静推急救药物。
二十分钟过去了，病人的生命体征丝毫没有起色。家属的哭声慢慢减弱。但是家属及赶来的亲朋好友已经把病房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护士要大喊：“让一让！让一让！”，才能挤进病房。
每天早上治疗时，这位老人的女儿与儿子总在病房里吵架。要让护士劝慰多时才肯罢休。有几次大约是老人要求家人买什么东西给她，总能听到她的女儿大声呵斥她：“你还是安分些！有几家的老人是像你这般折磨人的？在这里伺候你已经不错，还闹什么？”护士每每好言劝慰其家属：“体谅些病人，她病着。本就难受，还是顺着她”。
而她，到底在儿女们的骂声中停止了呼吸。她也看不到其“孝顺”的儿女是何等悲痛，哭声何等嘹亮。就连他们家的小孩子也在病房门口大哭不止。引得病区许多人在门外看热闹。
我将正在进行辅助呼吸的呼吸器交给同事，让她接手。直起腰记录时间和所用药品。抬起头看见隔壁床的另一位老太太，输着液，坐在床上，他的老伴坐在他身边，紧紧的拉着她的手，两腿并拢。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们正在抢救的病人。满脸惊恐，老太太身体甚至有轻微的哆嗦。我哭笑不得。急忙让小楠带他们去另一间病房里去。并安抚他们的情绪。坐着的老太太从床上利索的跳下去。哆嗦着双腿颤颤巍巍的扶着老头儿快步走出去。嘴里还说着：“好，好，我们去另一件屋子。快，快。”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他们已经走出了病房。好像再晚一步，就会有人索命一样。
急诊科主任赶过来帮忙。尼可刹米，肾上腺素。该用的药物都用了。四十分钟以后，心电图显示一条直线。
他家人的哭声，瞬间高涨起来。一浪高过一浪。
直到将死者抬出病房。我的耳朵里还是其家属的悲鸣。久久不散。
整理完用物，小楠脸色依然苍白，呆呆的坐在凳子上。我们边洗手便打趣她：“呦，小楠吓着啦？第一次见死人吗？”
小楠抿紧嘴唇，点点头。
“哈哈，那今天晚上我们小楠要睡不着觉了！”
“不要总想着这事儿就好了，要不然晚上睡觉会梦见刚才那老太太的脸哦。”
“哈哈，我记得我第一次抢救病人的时候做心肺复苏做的很好呢！”
“切。吹吧。”
“老师们，你们别说了，我害怕。我这会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小楠带着哭腔说道。
我拉过小楠，趁机给她上课。
入了这行业，无论你害怕或者不害怕。反应缓慢还是反应迅速。你都必须冲上前去，不能有一丝犹豫，胆怯和生疏。因为病人的生命就在你手里。抢救的过程要求医护人员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慌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学准确的应用。就比如刚才，判断病人是否有呼吸心跳，心肺复苏的频率，执行口头医嘱，应用急救药品。还有转移其他病人，安慰家属，记录。这里面，很多的道理与知识，我讲给你。
小楠拿出酒精棉球，擦了擦刚才因为慌乱而踢到搪瓷盆的小腿。一块青紫，破了皮，有血缓慢渗出来。她扔掉棉球，洗了把脸，坐下。听我说着，拿起纸笔认真记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