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时正是隆冬,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为了备考,书生不顾家人的反对,搬进了老宅。
这座老宅,原是十几年前父亲的府邸,母亲怀他的时候,常常做噩梦,梦到一个女人时常站在门口哀怨地看着她。
后来父亲请了一位道士,母亲好了一阵,过了不久,噩梦又重新缠上了她。
这一回,女人不仅仅是在门口观望,而是走进屋内,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甚至还会过来掐母亲的脖子。后来父亲又陆陆续续地请了几位道士,几乎没有效果。
那些道士说此地阴气太重,实在是不宜住人。
不久,父亲带着一大家子,迁了府邸。
奇迹地是,母亲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父亲跟书生说这些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地,一个劲地点头敷衍。
世上哪有这么邪乎的事情,无非是老爷子说出来唬他的,他倒是觉得,老宅那儿风水极好,又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备考最合适不过了。
老宅的院子里,有一株冬梅。
书生刚来的时候,已经冒出了一朵一朵的花骨朵,再过几天,梅花就开了。书生的卧室,是先前父亲与母亲住的房间,那株冬梅,恰好就在窗子外边。
打开窗,香味就会从窗子窜进来,满屋子的幽香。
屋内几乎所有东西已经被带走了,剩余一些带不走的,以及不想带的。
书桌前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的仕女手执长笛,嫣然而笑,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
纸质泛黄,落款也是百年以前,想必也是太旧了,父亲不愿意再带上。
二
原本书生也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直到……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一个少女,站在屋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是恨不得吃了他。
就跟父亲描绘的一模一样。
“你……你是谁?”
书生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说道。
少女冷冷一笑,并未说话,而是缓缓朝着书生走了过来。
眼看着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书生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醒来以后,书生竟无论如何也记不得梦中少女的模样。
天还未亮,书生却毫无睡意,他起身点了根蜡烛,又开了窗,正准备看书。
梅香飘了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阿嚏……”
打喷嚏的声音忽然传来。
是谁?
该不会是书童那家伙,偷偷到房里了吧?
书生唤了几声书童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兴许是自己听错了吧。书生心想。
过了半晌,又有一阵打喷嚏的声音。
这回书生一个激灵,可算是全醒着了。
这回他没有听错。
他一定没有听错。
这屋还有别人。
书生冷汗连连,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谁在装神弄鬼?”
半晌后,屋里传来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
“能不能把窗关上,我受不了这味儿。”
屋……屋内竟然藏了个少女?
三更半夜,不会是女鬼吧?
还没等书生说话,“嘭”地一声,窗户自己关上了。
一名黄衫少女立在窗前,笑着捋了捋头发鬓边的头发,走了过来。
“这下好了。再也闻不到那该死的味道了。”少女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书生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屋内来了个女鬼,竟一改往日的性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女鬼似乎意识到屋内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喂……书呆子?”
“该不会是见到本小姐的美貌,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少女说完,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又继续说道:“不过也是,你们这些凡人啊,就是那么肤浅!”
书生憋了半晌,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女壮士……饶、饶命啊……”
少女听完这话,脸顿时沉了下来,阴沉沉地说道:“你说什么?”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于狰狞,书生晕了过去。
三
第二日,书生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
莫非昨日之事,是一场梦?
书生掀被而起,犹豫了一番,又将窗户打开。
梅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阿嚏……喂,我说你这个人,心坏的很。”
一袭黄色的身影来到窗前,“啪”地一声又将窗户关掉。
原来昨日之事,并不是梦。
可这……这大白天的,女鬼为什么还能出来?
“你……你是人是鬼?”
“噗,原来你把我当鬼啦?”少女盈盈一笑,继续说道:“有意思,你见过这么漂亮的鬼吗?”
“我……我又没见过鬼,我怎知……怎知鬼长什么样?”
“那我今晚带你去见见?”
书生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下去,“不……不必了。想来大白天的,姑娘也不会是鬼。”
黄衣少女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可别把我跟那些女鬼扯一块,她们烦得很。”
书生眼珠子转了转,挺直了腰板,说道:“既然你不是鬼,那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你是不是李家那小子派来干扰我的?那家伙好女色,又不是人人都像他那般!”
书生一下子问了几个问题,黄衣少女听得愣了愣,一时答不上话来。
听见对方不说话,书生似乎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由得蹙了蹙眉。
“李生那家伙,可真是卑鄙。”
书生自顾自地说了一通旁人听不懂的话,便拉着她气冲冲地出门了。
可真是个怪人。可这宅子,清净了十几年,她实在是太无聊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来,可得好好玩玩。
心里这么想着,少女微微一笑。
书生一身的怒气,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卑鄙的人,居然为了高中,竟然用美色来迷惑竞争对手。实在是太过分,太过分。
书童备好了一盆热水,正要去书生房里,还没走到,便看见自家公子气冲冲地从房里走了出来。
“公子……”
书童唤了一声。然而书生并没有理会他,径直出了门。
天那么冷,公子要去哪儿?
书童犹豫半晌,也跟了过去。
“喂,你要去哪儿?”黄衣少女被拽了一路,发觉这路上人越来越多,让她有些不自在,便忍不住问道。
书生听到了她的声音,站住了脚步,说道:“你,你走!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黄衣少女笑了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想让我走便是,又何必拉拉扯扯走了一路?”
“如今这地方人烟稀少,小道又多,怕你迷路,被流氓抓了去。”
书生哼哧了一声,放开了少女的手。
少女噗嗤一笑,正要说什么,书童抱着书生的大披风,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公、公子。”
“你出来做什么?”
“这天儿冷,公子若是出门,便穿上罢。”书童说道。
“我哪儿也不去!”说道,“下次给我把门看紧一点儿,别让什么奇怪的人跑进来。”
“什么奇怪的人?公子昨天可是遇见什么奇怪的人了……莫非……莫非昨夜进了歹徒,公子今日要去报官?如果是要报官,那公子为何要回头?”
书生忍不住瞪了书童一眼,“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哪来这么多话?”
书生前脚刚踏进宅门,后脚便把大门给锁上了。
仿佛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书生的心情好了很多,看书的时候都觉得神清气爽。
四
那夜书生睡得格外地好,第二日竟然忘记了早起。
若不是被人拿东西挠醒,他恐怕还会睡得更久。
书生睁开眼睛,便看见了笑靥如花的黄衣少女,顿时吓得一哆嗦,裹紧了被子。
“女流氓!”
书生大叫一声。
“你再说一句试试?”少女挑了挑眉。
“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自然是从门口进来的。”
书生记得明明锁了门啊。
莫非这女流氓还是个武功高强的高手,能够飞檐走壁?
少女见书生没有说话,又说道:“快起来,陪本姑娘玩玩。”
书生真是哭笑不得,又不敢得罪她,只好慢腾腾地从床上下来。
黄衣少女缠着书生说了一通有的没的,譬如,她以前的主人啊,她以前的院子啊……奈何书生双眼放空,正在神游,并未讲这些话听进耳朵里。
中间书童进来了两趟,似是欲言欲止的模样。
少女说了一阵,许是见他久久没有搭话,便又打发他去看书。
真是莫名其妙。书生想道。
黄衣少女站在书生的对面,专心致志地研着磨。
书生瞥了她两眼,并不再管她。
眼看着科考将近,还是读书要紧。
五
两刻钟过后,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
黄衣少女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
他往后靠了靠,眼睛瞥了一眼摆在少女面前的宣纸——宣纸上画了一幅画,画是一位拿着书卷的书生。
这……这画得也太拙劣了吧。
这一点都不像他。
书生心里如此想着,不知怎么地,就说出了口。
黄衣少女愣了愣,将画拿了起来,笑道:“当然不像你。他比你好看。”
书生轻咳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书童端了晚膳进来。
饿了一天,书生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吃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了黄衣少女一眼,“你……你快回家吃饭吧。”
“公子,我吃过了。”书童说道。
“没说你。”书生瞪了一眼书童,又继续看着少女说道:“别这么看我,你这么看着我,我吃不下饭。”
“回家?”黄衣少女笑了一声,“这儿不就是我的家吗?”
“你一个大姑娘家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呢。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说谁脸皮厚呢?”
两人又吵了一阵。
书生底气十足,眼看着就要吵赢了对方,书童忽然一个健步上来,使劲地摇晃着他,带着哭腔说道:“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啊……”
书生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了,忽然不知道自己说到了哪。看着书童悲痛的神情,又有几分不耐,说道:“你哭什么?!”
少女做了个鬼脸,便转身出了门。留下大哭不已的书童,和沾了一身鼻涕和泪水的书生。
六
一连半月,少女总是在书生面前晃咋咋呼呼,但每每他要看书时,她便安静起来,躲在一旁画画。
她的画,永远是一幅拿着书卷的书生。
书生有时候怀疑,那究竟是不是自己。
说不是吧,她画的明明就是他读书的模样,说是吧,画里的人又不像他。
这一日,书生又偷偷瞧了少女的画。
画里的书生,身着水墨色衣,浓眉大眼,十分地精神。
相比之前那些病恹恹的样子,这一幅倒是有几分他的神韵。
小姑娘的画功果然是长进了。
书生欣慰地点点头。
可少女似乎并不满意,狂躁地将画像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好端端的,怎么就扔了。”
书生有些心疼地将画捡起来。
“不像。”
少女言语中还带着怒气。
“怎么就不像了?好不容易这一张有本公子的神韵……”
书生一边嘟囔着,一边将画铺平。
少女将画又抢回手里,端详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你……可……可我明明画的是他呀 ……难道是因为,太久了,我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书生没听清,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
少女将画收了起来,她的心情看起来不大好,“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晃悠了,看着心烦。”
“喂,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房间,是你死皮赖脸不肯走。”
“……”
少女瞪了书生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
真是小气。
书生忍不住骂了一句。
一连几天,少女都没有再出现。书生以为自己会很欣喜,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觉得有些无聊。
这个妖女去哪了呢?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等等,她去哪关自己什么事?她怎么想又关自己什么事?
书生拍了拍脑袋,眼睛不知怎么地瞥到了墙上挂着的仕女图。
画上的少女柳眉凤眼,额间还有一点朱砂,看起来与那黄衣少女有几分相似。书生看得痴了,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墙上的画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摘了下来。
怎么又是这个妖女?
最近自己是怎么了。
书生晃了晃脑袋,随手将画丢在桌上。
“喂,你摔什么摔!”
书生耳边传来怒骂。
“这是我的房间,我爱怎么碰就怎么碰。”
书生也不示弱。
“你……”
少女大步朝着书生走过来,仰着脸瞪了书生一眼,说道:“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这房里的一切东西,都是我的!”
看着少女气鼓鼓的样子,书生觉得莫名地可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一个拳头就落了下来,“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对对对,都是你的。”
少女听了这话,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书生,半晌,才哼了一声:“哼,你明明就是不服气。不服气你就等着瞧好了。”
入夜,书童送来了吃食,书生吃完后,又接着看了会书。不知过了多久,困意忽然涌上来,书生趴在桌上睡着了。
七
书生是被一阵笑声惊醒的。
他醒后揉了揉眼睛,看见几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正在看着自己,露出阴惨的笑容。
“呦,他醒了。”
其中一个女子说道。
“公子……”
另外一位女子妩媚地笑了笑,手伸过来圈在书生的脖子上。
书生感到背后一凉,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那名妩媚的女子凑近了书生,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们?我们自然是公子的人呐。”
书生嘴里不知念叨了一番,忽然一把推开了那名女子。
那名女子被书生重重一推,如一阵风一般,飘到了角落。
书生心一紧,下意识去看少女的影子——可是昏黄的烛光下,只有女子的纱裙飘飘,没有脚,也没有影子。
“鬼、鬼……”
书生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跑去。
那群女子嬉笑了几声,便飘到了门口,将他拦住:“公子,你跑什么呀,奴家有这么可怕吗?”
“你……你们……”
书生背贴着墙,明明是寒冬腊月,额上却冒了一层一层细密的汗,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讲不出。
“公子放心,今晚不会有人打搅我们的好事。”
一位女子伸出手,抚摸着书生的脸颊。
书生惊恐地看着那些女子,美丽迷人的脸褪了皮,慢慢地露出青面獠牙的样子出来,阴惨惨地对着他笑。
眼看着那群女子慢慢凑近,书生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二日午时,书生醒来时,便看见书童和少女坐在床头。
“这、这屋子果然有鬼!”书生猛地坐起来,抓起少女的手叫道,“你以后可别再来了!”
“公子,你说什么?”书童瞪大了眼睛,随后,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早该知道的。”
少女想抽回被抓着的手,可是书生抓得很牢,似乎没有松开的意思,她蹙了蹙眉,说道:“松开。”
书生自知失礼,耳根子一红,连忙松开少女的手。
少女说道:“你胆子也太小了,不过是三个小鬼,至于吓成这样?再说了,现在不是好好地躺在这里了吗?”
“你……你是没有见过她们!”书生气道,“她们可厉害着呢。”但随后一想,又说道:“你怎知是三个,而不是一个,两个?”
“笨蛋,要不是我救你,你早被那几个女鬼吞了!”
“什、什么?你救的我?”
少女没有回答书生的话。
书童见自家的公子自说自话,于是起身说道:“公子饿了吧。我去给公子弄些吃的。”
书生抬头看了看书童,心中充满了歉意,说道:“辛苦你了,这儿不安全……改日,我们回家吧。”
书童笑了笑,没有说话,便出了房门。
书童走后,书生又说道:“这么危险,你以后不要来了。”
少女哼哧一声,说道:“危险的是你,不是我。再说了,这是我家。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两人争吵了一番,最后谁也争不过谁,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书童一刻钟后便端着晚饭回来了,他表情凝重,似乎有心事。可同样有心事的书生,并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
书童端饭来了之后,很快就走了。书生并不在意,以前书童也常常这样,他总是有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书生也从不要求他时时刻刻跟着。
“你……你也饿了吧?”
书生将饭端给少女,少女先是一愣,随后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我总是让阿福做两份,他总是不听,看样子,是对你有些偏见,希望你不要介意。”
少女笑了笑,“估计你在他眼里,就是个疯子。”
“你……你才是个疯子!真是好心没好报!”
“我又不吃你这破饭,我不需要。”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呢,你虽长得不帅,还呆头呆脑,但是念着你心善,我日后再也不会不管你了。”
“这儿明明就是我的家,再说,我也不需要你管!”
“那又如何?我先来的。”
少女仰起脸,有些得意。
女流氓!
书生暗骂了一句。
八
吃饱喝足了,书生开始思考着去留的问题。
这屋子实在待不下去了,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
万一再见着那几个女鬼可怎么办?
少女看着书生转来转去地,看样子是在收拾行李,于是连忙阻拦,“你这是做什么?”
“这儿邪乎得很,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
书生顿了顿,抬眼看着少女,继续说道,“姑娘,你以后也别来了……若是想见我,可以来李府找我。”
少女听完,咬着唇不说话,半晌,脸颊落下几滴泪珠来。
“你们都这样……你们都这样……”
说完,掩面哭了起来。
书生没有想到少女会是这个反应,顿时有些心疼,一手握着少女纤细的手腕,一手抬起袖子为她拭泪。可少女赌气般地转过了身,不再理会他。
九
这时,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书生探头从窗外看,发现书童带着书生的父亲,还有一行道士匆匆进了院子。
书生大惊,将少女拉至角落,“我……我爹来了。”
“你爹哪位啊?”
“嘘,你别出声,我爹要是发现我屋里藏有女子,被扒了我的皮不可……你躲躲,我出去看看。”
书生刚出门,就听到书童说道,“大师,我家公子就在里面。”书生刚出门,就听到书童说道。
老道士远远地对着书生扔了一道符,符迎面而来,竟然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书生额上。
“爹?”书生低低唤了一声。
书生的父亲蹙着眉,并没有理会他。
书生扯开额头上的符,快步走到他爹面前,带着怒气说道:“爹,这是谁?你们在做什么!”
书生的爹嘴角动了动,“孩儿?”随即又将头转向了道士,“这……这没被附身?”
道士捋了捋胡子,“想必是光天化日,女鬼不敢现身,你们去搜搜。”
一群小道士听到命令后,忽然散开,前往各个角落。
什么女鬼?莫名其妙!
书生骂了一声。
骂完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是啊。
他早就觉得少女有些反常。
为什么即使他关紧了门,她也能来去自如,为什么她总说这里是她家,为什么那晚她见到女鬼也不曾害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里没有什么女鬼!”
女鬼又如何,他相信她是善良的。
“冥顽不灵。”老道士说道。
“孩儿啊……你瞧你……都瘦了。乖,一会就好了啊。”书生的爹老泪纵横。
书童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转,大声叫道:“卧室!她肯定在卧室!”
几个小道士争先恐后地进入了卧室。
卧室红光一闪,刚进到门口的小道士们被一股力量弹了出来。
书生惊呆了。书生他爹也惊呆了。
唯有道士紧皱着眉,“嗖”地一声飞了过去。只见他的浮尘一抬,一道耀眼的金光闪出,与红光碰撞,发出“嘭”地一声响。两道光都消失不见了。
“妖女,拿命来。”
眼瞧着道士进了屋,书生着急着跟了进去。
“员外,管好你儿子。”
里屋传来老道士的声音。书生的爹与书童齐齐上来,架住了书生。
“爹,阿福,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啊……。”
书生边哭着边挣扎,书生的爹年纪毕竟大了,书童年纪又小,书生自小力气大,挣扎了几番,便挣脱了。
几个小道士又冲了上来,将书生拦下。
“姑娘,姑娘,快跑啊……臭道士,你要是敢对她怎么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不要以为你是个道士,就了不起……”
书生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里面的少女骂道:“快住嘴,真是吵死了!”
书生听到她的声音,又是惊喜,又是忧心。
喜的是她还同自己说话,说明她暂时还没有事,忧的是不知她处境如何。
“你们看,她跑了!”
书生指了指头顶。几个小道士一齐抬起了头。
书生心里一喜,狠狠一推,撒开腿往里面跑去。
刚跑了几步,只觉后脑勺一疼,便晕了过去。
十
迷迷糊糊,书生好像来到了一个地方。
苍天的槐树下摆着石桌,石桌前一位青衣书生执笔画着一幅侍女图。
“甚好,甚好。”
桌前之人头戴白玉冠,清秀的面容上洋溢着喜悦。
他的手中还握着笔,琢磨之际,一滴墨水滑过,落在了仕女的额上。
他连忙将手中的笔放下,观察了一番,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也好,也好……”
画中的少女手执长笛,笑靥如花。
书生觉得这画好像在哪儿见过。
画面一转,又来到了别的地方。
可青衣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将这副画带上。
他也没有发现,夜深人静之时,少女会从画中走出来,为他捏好被子,守他一整夜。
后来,青衣人中了举,当了官。
再后来,青衣人娶了妻。
书生看见,青衣人成婚那晚,少女喝得烂醉,偷偷躲在后院里哭。
青衣人的妻子并不喜欢这幅画,便央求青衣人送人。青衣人不舍,举着画端坐了一夜,第二日终将画送给了老友。
画面到此,书生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尾
书生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书童那张哭得红肿的双眼。
书生本来一腔怒火,瞧见他这可怜的模样,便心软了几分。
“公、公子……你终于醒了?”
“她怎么样,那道士呢?”尽管书生还不大愿意搭理他,可是该问的还是得问。
“公子……你不要生气,我也是为你好。”
“我问你,她怎么样了?是不是……”
“道士说,已经……已经魂飞魄散了。”
“噗嗤。”
房间里忽然传来了笑声。
书生认得,那是少女的声音。
“那老道士,不过是草包。只要画卷不毁,我便不会死。”
书生心中大喜,随便找个理由支走了书童。
书童走后,书生忙问道:“你怎么在这?”
“你那小书童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将我一起带了回来……只是我受了伤,恐怕暂时不能出来见你了”
“无妨。你好好养伤。日后……我不会像他一样,丢下你一个人。”
少女没有告诉他,那日被老道士震得魂魄散去,她脑海里浮现的,竟是书生那张朝气蓬勃的脸。
她不甘心啊……她还没跟他说过,她喜欢他,胜过了那个曾经抛弃了他的人。
如今她活了下来。
真好。
很多话,以后都可以慢慢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