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9
小唐所在的公司倒闭了,他被迫离开了最得意的工作岗位,两个月的工资也打水漂了,心情沮丧的他背着包包寻找一块人烟稀少的地方散心。
他来到一个偏远大山,登上了峰顶,正好峰顶有处平台,他就地坐了下来,周围的山石景色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大鸟鸣叫声,让无精打采的他恢复了些许神色。这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不用为失业而焦虑,不用应付某些人的纠缠不休。
一切美景都是大自然的馈赠,这里的生活简单粗犷,令人神往。
视界里,平台的边缘有一朵巨大的白色蘑菇探出头,似乎随风轻轻摇晃着小小的脑袋,这是什么蘑菇?小唐擦擦眼睛,但那大蘑菇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消失而去,很显然,那肥硕的白蘑菇是真实存在于他眼中的一朵另类的蘑菇。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蘑菇,圆溜溜的脑袋,看起来那么可爱,细腻的纹理嫩得似乎能掐出水。他伸手去摘蘑菇,裤管之间发出响亮的布料摩擦声,不料,脚被躺在地上的大石头绊倒,整个人像头笨重的熊,砸地而去。但由于冲势太快太急,他如同只鸟,竟悬空越过大蘑菇,冲到山下去了。山体有些陡峭,他像个失控的车轮,横冲直撞滚下了山峰。被他碾压过的地方,长草纷纷倒地,突兀地铺成了一条长长的草路。
完了,他想,要死了。他不甘心地闭上眼睛,速度越来越快,“砰!”,巨响发出的同时,他前额和膝盖撞上了一块大石头,痛晕过去前,他听到了手机的彩铃声又响了,响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被一片冰凉触及,随即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坐电梯一样往上升去。耳边能听到有人在说话,但那声音始终若有似无,听不清楚。就像置身于一片混沌里,他的视觉和听觉都失去了平日里该有的判断,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
第二天,他从昏睡中醒过来,看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竹床置于一座竹屋中间,而竹屋里并没有其他人。但能看到桌子上摆放的茶壶茶杯干净透亮,地面一尘不染,看样子,这是一户常住的人家。
猜疑间,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妇人出来了,她十分惊喜,小伙子,你醒啦?太好了!老头子——老头子快来,小伙子醒了。
你们是谁?我在哪里?
我们住在山下,是这里的居民。我和老头子上山找药材时,看到你不省人事,就把你背回来了。
谢谢大妈大爷救了我,谢谢——
不客气,见死不救我们可做不到。
那..……那我……
你摔伤了,膝盖受伤,头也磕破了。
老头笑呵呵来了,手里还提着斧头,把小唐吓了一大跳,他刚有点起色的脸立刻就回到了铁青铁青的状态。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摆手让小唐别害怕,慌忙又把斧头丢掉了。
穿着一双老旧布鞋的妇人说要出去做好吃的,让小唐好好休息。小唐立刻从贴身内衣里摸出了10张百元大钞,递给老妇人,大妈,你拿去买食物,辛苦你做饭。
老妇人受宠若惊,以这里没有商铺不需要买东西拒绝,小唐却把钱塞进了她手里。她只能收下,到了门口还回头强调一定做出一炖美味来。小唐微微笑并不说话。
屋里的一下子空了很多,现在只剩下老大爷和他,他面色凝重,“不知谁在找你,你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还在响个不停?”小唐嫌弃地黑了半张脸。
“是啊!你知道是谁?”老大爷有点好奇。
尴尬之色立刻爬上小唐的脸,取代了刚才的黑色。他躺下拉起被子蒙头,嘤咛,“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是谁呢?”
老大爷只好退出去了,心里知道这个小伙子从城市里过来,一定是为了躲避这个电话,至少是躲避。那么他究竟在躲避谁?催债的仇家?细皮嫩肉的他不像欠债的人。恋人的盘问?但他很厌恶这个人,恋人之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恋。他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抽烟,看着烟圈像团白雾渐渐与空气一起挣扎于虚空里,满满的纳闷。
厨房里的老妇人端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给小唐先填填肚子,可床上的人已经发出了气息有些不稳的鼾声。她又到院子里的鸡舍里抓了一只鸡,把鸡毛拔干净,掏除内脏,斩成一块一块的,喜滋滋去烧鸡了。
等太阳落到大山以下,鸡肉的香味就飘满了房前屋后,也飘到了房子里的小唐的鼻子中。“咻咻”好闻的香气惊醒了他,鸡肉是何等鲜美呀!
分秒难熬,小唐终于看到老妇人端着托盘进来,鲜美的汤,浓郁的肉香让他的食欲大振!小唐点头哈腰感谢大妈,这些近似于奉承的动作得益于他平时学来,此刻被他演绎得滴水不漏。
大妈反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大碗上铺着一层鸡肉,期间洒着绿色的葱花,黄绿相间的大盘鸡肉,用筷子小心翻动鸡肉,轻轻一戳,竟看到筷子上沾满了饭粒。大大小小的肉块刚好把饭盖住,却填不满空碗,取而代之的是白米饭。鸡汤靓丽澄黄色,轻抿一口,口感却不是自己爱喝的红枣枸杞汤,而是自己最讨厌的胡椒鸡汤。真是失望,真是气愤,最可恶的是,他有求于人不能挑人毛病。
肚子饿极了,他嚼着饭菜,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那老头说,‘呵呵,好肥一只老母鸡啊!一天能下一个蛋呢!’然后是老妇人附和的惋惜声。他俩又继续聊到了自己,说着说着,声音却越飘越远了,怎么也听不见,应该是两人都往厨房里去了。
小气吧啦!想到这里,小唐口中的鸡肉不香了,饭也咽不下,他赌气地丢下筷子,蒙头大睡。梦里,他打翻了一个暖水壶,滚烫的开水溅湿了父亲的裤腿,烫得父亲跳起来。父亲指着他鼻子骂,他撅嘴瞪大眼,用仇视的目光狠狠剜了父亲一眼。父亲见了,立刻扬起手朝他甩了个耳刮子。他疼哭了,眼泪奔涌而下,嚎叫着奔出门要去找母亲,脚下却是没有方向的路。因为母亲在他四岁时就离开家,丢下他不管不顾。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父亲发泄坏情绪的对象,只要违背父亲的意愿,轻则被臭骂,重则被毒打。
醒来,他的眼角残留着泪水的痕迹。长期的消极打骂让小唐一直想离开家,毕业以后,他一口气跑到了远离家乡的城市打工。可是如今刚爬上主管的位置,公司就倒闭了,前途堪忧。
手机突然又发出了忧郁的《一亿个伤心》的彩铃声,是他的电话。皱眉等待了30秒,那彩铃竟然像是找到了期间的乐趣,越唱越来劲,烦不胜烦。他按下接听键,只有沙沙的电流声,树林下的山脚,信号微弱。等了有几分钟,没听到对方说出一句人话,索性挂断。
父亲的电话太像团面粉糊糊,怎么也甩不掉,无非是要钱,要钱是和狐朋狗友拼酒,无非让他给钱还赌债。小唐一次都不想接听,于是那电话更加肆无忌惮地来了。一怒之下他逃离了城市,远远避开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寻找内心的一片宁静,寻找一些城市里稀罕的东西。
好不容易找块僻静地疗愈心灵——
谁知,摔伤了,眼下还得到了吝啬鬼的抠搜待遇。
下午,从竹屋外面刮来了阵阵冷风,就像一条毒蛇滑过肌肤,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时候,老妇人却过来了,她把熬好的药汤奉上,小唐假寐,一句话不说,不想说。
老妇人以为他哪里又不舒服,便走过来要摸摸他额头,得到的是他僵硬般冰冷的额头。她轻轻说,小伙子呦!一定要把药喝了,喝了才能好起来。
无声的沉默,她悄悄走了,“吱呀——”门被关上了。
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来按掉顺带关机。
第二天,他默默喝药吃饭。
第三天,缄默
一个星期后,肉多了。
又一个星期,他的腿不怎么痛了,但不能走动。他发现碗里的肉又多了。
时间悄然流逝,腿伤差不多痊愈时,满山都挂上了红彤彤的苹果,像一只只红灯笼迎接好日子。大爷上山采收苹果,背着背篓提醒小唐,不要忘记你的电话,我看到你开了机又关机,几乎不接电话。
老妇人决定带小唐出山去镇上接听一次电话,这里的信号不好,大家都知道。收拾好行李,两个人一起出发,走了一天半才到镇上。
刚到镇上,肚子咕咕叫,正走进一家面点,彩铃声又响了,还是那忧郁的腔调,听起来十分压抑。电话里有一个女声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语气很着急,等她说完了,小唐傻眼了。
”怎么啦?”老妇人用手肘碰砰其手臂,他的魂才回来。
“爸爸——爸爸的头被车撞了,重度昏迷——”他昏迷过去前一直念叨他的小名糖糖糖糖!护士根据她的话找到了小唐的手机号,但奈何电话接通了,却听不到对方声音。
老妇人吓呆了,让他快去照顾父亲。小唐双眼顷刻间蒙上雾气,视线渐渐模糊。老妇人悄悄把那10张百元大钞完完整整塞到他的行李袋,又看着他一撅一拐去找车,眼泪扑簌簌落下。今年的红苹果,小伙子怕是等不到了,等不到了——
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父亲,不再日红光满面,而是干瘦憔悴,像个老头。脸上罩着呼吸机,旁边的心电图紧张地工作。
爸爸——爸爸——
他靠着白色的墙壁无力地滑落,哭得撕心裂肺!哭累了就打脸,打自己的脸,打累了又哭。所有的天空都变成了灰色,灰色之下是无尽的阴霾,阴霾。自己真不孝,不孝!父亲生死未卜,自己却丢下他不管,跟浑蛋有什么区别?
一个星期后,小唐收到一个大包裹,里面塞满一箱子苹果,每个红苹果上面都贴着平安快乐四个字。这红通通的苹果是大妈大爷热情善良的心,这美好祝愿是大妈大爷最贴心的关怀。
误解了,误解了他们……
就像父亲不知道的是,他去碰暖水壶,仅仅只是为了给辛苦工作的父亲倒一杯水而已。如此简单,仅此而已。
不该这样,实不该——
他想,他出门这趟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那就是包容、理解、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