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叫少根松?为毛不直接叫少根筋呢,哈哈哈哈哈哈。”
林夏根本不理会脸上已布满黑线的我,在我面前忘我的捧腹大笑。
对,我叫少根松,姓少根,单名一个松,不知道祖上怎么会有少根这个姓,没出过名人名将,就像被历史遗忘在角落的小家族。
老爹经常对我说,“松啊,我们家世代单传,每代人只有长子有资格姓少根,后生只能跟母亲姓,你要感到荣幸和自豪知道吗。”
荣幸和自豪?是挺自豪的,历代家族所有人包括老爹和我,拥有这个姓的只有13人,在这地球上,少根家族那可是比熊猫还稀有。
我的老爹叫少根发,发财的发,周润发的发,声调第一声。老爹的老爹,就是我老爷,叫少根毛。
每次被朋友同学嘲笑我名字的时候,脑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老爹老爷的名字。
他们的童年必定比我还惨,难怪他们三十岁不到就头顶着地中海。
这时我会特别感谢研究生毕业的老爹,有文化就是不一样,不像老爷那样世俗,为了让家族能发财,给老爹单名一个‘发’,难道老爷不知道‘发’这个字是多音字吗?
心疼老爹三十秒,可以想象出老爹童年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还好老爹不记老爷的仇,给我取了个好字,单拿一个松,老爹希望我能够像松树一样坚强不屈,孤独,正直,朴素,不畏严寒,四季常青。
取自孔子论语:松枝傲骨峥嵘,且四季常青,历严冬而不衰。
02.
我出生于66线的小城市,其实是我上初中后,我们县才被政府升为市级。
我家住在小县城的边缘,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往外望去,可以看到一片大池塘还有种满一地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很是漂亮。
现在曾经的一地油菜花被政府归为旅游景区,我和老爹原来的房子也被强制拆迁,那片大池塘也被填满了泥土,上面种满了油菜花。
最气的还是现在想进去看油菜花,要收取10块的门票钱。
“为毛明明很普通的一地油菜花,能够作为旅游景点,油菜花不是拿来吃的吗?什么时候是拿来观赏的了,还!收!费!”我不止一次在心里谩骂。
所以我小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油菜花,老爹给我做各式油菜花,什么炝炒油菜花,凉拌油菜花,香菇扒油菜花,清炒油菜花,油菜花炒木耳。
对,没有荤。
小时候,我们县城大多数都是两层的平房,能起到三层或者以上的,都是有钱人家,我并不羡慕,因为老爷经常跟我说,房大人少,只要压不住空荡荡的房子,容易闹鬼。
对此我深信不疑。我隔壁就是拥有一栋四层楼房的人家,特别有钱,住在里面的只有三口人,姥姥,母亲,小女孩,根本压不住房子。
里面住着的跟我同龄的小女孩,叫林夏。
第一次见面她就因为我的名字笑得前仰后翻,嘲讽我为毛不叫少根筋,之后她只叫我“根筋”。当然,她还算懂事,在大人面前她还是叫我“根松”。
我跟她说起老爷告诉我的“闹鬼说”,林夏不以为然,甚至一脸不屑。
一天县城里下起了磅礴大雨,一地的油菜花被雨水打得直不起腰,黑压压的天,灰蒙蒙的雨笼罩了整个县城,听着屋外噼里啪啦的雨声,窝在家里用DVD看奥特曼,真是一种别有风味的享受。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我一路小跑去开门。
只见林夏撑着一把与她身高非常不符的大伞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眯眯着眼睛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我问她,“怎..怎么了,有事吗?”
林夏伸出右手神秘兮兮的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我小心的把身子一点点的往前移动,林夏往前跨了一步,她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将我的耳朵附上她的嘴巴,“根筋,你不是想看鬼吗,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家看鬼。”
吓得我一哆嗦,立马一个侧步退回房里,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她打的是大黑伞,暴雨中,她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微笑。
嘿哟,你们知道小时候的那个好奇心呀,真的求知欲旺盛到爆棚,越害怕的东西越是想一探究竟。
虽然害怕得不行,但是心痒痒,真想看看“鬼”到底长什么样。我一咬牙,回身套了件衣服,穿着拖鞋,一头钻进林夏的大黑伞里。
我家和林夏家的房子不过五十米,但我感觉走了好久,而且林夏全程保持着一个表情,直勾勾的注视着前方,两只手撑着黑伞的伞杆,走路一步步很轻,很稳。
“啊啊啊啊啊!林夏你不会就是那只“鬼”吧!”我脑子里的闪烁出无数个念头。
自己选的路,死也要走完,我抱着被鬼杀死的决心走进林夏家的四层高楼。
林夏在我身后把门关上,收起了黑伞,她家没开灯,我双手环抱自己缩成一团,小心翼翼的环顾林夏家四周的环境。宽敞,黑暗,阴凉,这是给我的第一感觉。
“这边,跟我上楼顶,就可以看到鬼了。”林夏在黑暗中指着那边的楼梯。
我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林夏家每一层都跟一楼一样宽敞,但是毫无生气,二楼是主卧,住着她母亲,三楼是客房,住着她姥姥,四楼是她的卧室,再往上走,就是楼顶。
楼顶没有遮雨的蓬,林夏走进雨中,转身回头向站在门口双手环抱自己的我招手,我迟迟不想走出去,心想着,“不是说好来看鬼的吗,怎么是来淋雨的,这空旷楼顶怎么可能有鬼啊。”
林夏见我迟迟不肯踏进雨中,她向我一路小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扯进雨中,站在楼顶的栏杆边。
向外望去,四楼的风景跟二楼的风景完全不一样,可以看到更多的油菜花,一直延伸到山的那头,一片金灿灿。漫天的倾盆大雨斜斜的打在这一片土地上,很是壮观。
林夏张开双手,抬着头望着天空,好像在享受雨水打在她脸上的快感。
“喂,说好的带我看鬼,鬼呢?”在大雨中,我冲着林夏喊道。
林夏指着我们面前底下的大池塘,同样冲着我喊,“你仔细往池塘里看,那个黑色的会动的人形一样的大鬼!在游来游去!看得到吗?”
我用手遮住额头,免得雨水流进自己眼睛,认真的朝池塘望去。
一团黑乎乎的大黑影在水里游来游去!占了池塘的三分之一!随着雨水落在水面上的节奏,它扭动着曼妙的身躯时而往西时而往东!哇!它绝对不是人!是只大鬼!还是只在水里游动的大鬼!
我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只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感叹,“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啊!”
“这只鬼,只在下雨天出现,我喜欢它在水里游动的感觉,自由自在,又逃不出去。”林夏站在我旁边,趴在栏杆上转过头对我说。
我对着池塘看出了神,不知不觉,我和林夏在下着磅礴大雨的楼顶站了一下午,直到她姥姥撑着伞站在我们身后,我们才不情愿的下楼。
在雨中的林夏,浑身被雨水打湿的林夏,头发湿漉漉的林夏,在大雨中享受着被雨水洗礼的林夏,特别美,那年我们七岁。
嗯,那天以后,我感冒发烧了一星期,而林夏却没一点事,还活蹦乱跳在面前嘲讽我,“少根筋,身体轻,淋场雨,病不轻。”
03.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才不是什么所谓的“鬼”,而是自然生物现象,下雨天鱼群总喜欢成群结队的在水里游,一是为了吸取更多通过雨水击打水面而流入的氧气,二是鱼群如此有默契且规律的来回游,也是为了庆祝老天给予它们的赠礼。
这些是我小学自然老师告诉我的。
林夏的姥姥跟我说,“这世上是没有鬼的,除非你心中有鬼,那才是真正的鬼。”
上初中后,我家和林夏家的房子被政府写上了大大的红字,“拆”。
我们都搬了家,我和林夏分开了,巧合的是我们上了同一所初中。
记得开学时林夏远远看到我,便兴冲冲地向我跑来,边跑还边喊,“根筋!根筋!嗨!少根筋!”
周围全是同学,我红着脸想躲开,假装叫的人不是我,真的是丢死人啊!
没想到林夏跑过来一把抱住我,扑在我身上,她还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对我说,“根筋,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我们居然读同一所学校,太好了。”
同学们齐刷刷的看着我们俩,我左脸一抽搐,勉强挤出一点点尴尬的笑。
开学第一天,我真的谢谢她,全校同学都知道有一个傻x同学有着傻x名字,叫少根筋。
本以为我要背负这个名号度过整个初中,但事情在一个夕阳无限好的傍晚出现了转机。
那天下午放学,我正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林夏出现在我教室门口高兴地冲我喊,“根筋,我姥姥叫你今晚去家里吃饭,已经跟你老爹打好招呼了,走呀走呀。”
我冲着她点头示意知道了,这时班里的一些男同学开始起哄,“哟,少根筋,你媳妇来找你啦,还不赶紧回家?”
我不想搭理他们,收拾完,拿起书包往外走。
“少根筋是你们叫的吗?你们脑子里是缺根弦还是进了水啊?人家姓少根,叫少根松!你们知道他多珍贵吗!能跟他同班是你们的荣幸!明知道我是他媳妇,还跟着我叫他的爱称,你们几个意思?想当小三啊还是想上位啊?”
林夏站在门口指着那几名男同学破口大骂,我怔住了,他们也怔住了,全班都怔住了。
她的气势简直强得可怕,没人敢还嘴。
我看着林夏,感觉她背上散发着光芒,好漂亮。
自那以后,叫我少根筋的人逐渐变少。
当时我并不知道“媳妇”到底意味着什么,跟林夏每天依旧形影不离的上学放学。
04.
我们从初中部直接升至本校的高中部,还是原来的学校。
林夏的头发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漂亮,皮肤从小就白皙的她,俏皮的五官经过青春期的快速成长,已经成为一副美人坯子。
同样是穿着蓝色校服,但她多了几丝清秀。
上高中以后,她身边的追求者渐渐多了起来,但她从来都不搭理,摆出一副高冷的姿态。
有时遇到胡搅蛮缠的男同学,他便会当众牵起我的手,向他们宣布,“老娘可是有男朋友的。”
老爹给我买了一部电动车,很可爱很萌的那种,意思让我上学方便一些,其实老爹的意思我也明白,我们家离学校本就不远,其实老爹想让我接送林夏。
自从搬家以后,我们家跟林夏家不在同一方向,每每在公车站时就要说拜拜。
有了电动车后,放学后先把林夏送至城西,自己再开回城东,上学时我要早起半小时,拿着老爷做好的两份早餐,去城西接林夏,再去学校,虽然我们县荣升为市,但还好面积并没有扩大多少,电车来回也就半小时。
林夏坐在身后,总会不经意的搂着我,前胸贴在我的后背上,正值青春期的我,渐渐感觉这些动作很亲密。
那天阳光正好,我们俩手牵手走出校门,骑上电车,她很自然跨上后座,双手环抱着我,这一切都是那么随意和自然,没有一点违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俩已经那么亲密,而且习惯已成自然。
开着车的我,默默问林夏,“我们这样,是不是,像他们说的一样,在一起了?”
“啪”,林夏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你说呢?”
疼得我不停抚摸着自己的脑袋,委屈的问她,“那..我们从来没有跟对方说过在一起呀。”
“啪”,又是一巴掌。“真的是少根筋。”
我一脸懵逼。
准备到林夏家时,老爹打电话跟我说晚餐自己解决,而林夏也正好接到她母亲的电话,让她自己回家做饭吃。
我们几乎同时接到的电话,就是这么巧。
“去老牙吧,正好我们俩喝点。”林夏在后座对我说。
老牙是我们初中经常去的烧烤摊,那里几乎成为我们学校的根据地。
那天晚上,我们吃得不多,喝了不少。
林夏有些醉意的对我说,“松,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第一次直呼我单名松,我的天呐,酒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不知道。”
“小时候没人愿意跟我玩,就因为县城里传我们家阴气重,经常闹鬼,还说我母亲和姥姥克夫,克死了姥爷还不行,还克跑了我父亲,父亲走之前留下一笔钱,给我们盖了四层楼房。”
我竖起了耳朵,看着醉醺醺的林夏,酒后吐真言,这是大实话啊!
“周边那么多小朋友,只有你愿意跟我一起玩,虽然你说我家闹鬼的时候,讨厌过你,但我不想因为这个而放弃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决定带你去我家。当我看到你愿意陪我淋一下午的雨,听我说一些胡言乱语的鬼话,我就知道你这朋友值得交往。”
噢,原来是因为我的好奇心换了一个美人,值啦!
“我们搬家以后,知道我们俩可能再也见不到面,整个暑假都在伤心,新环境也没有人跟我玩,我只能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写字,想你。”
说想我都讲得那么文艺,不行,我脸红了,怎么办,赶紧喝一杯遮一遮。
“初中开学第一天,在茫茫穿着校服的人群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我开心得像个傻x,不顾一切的喊着你的名字,朝你跑去。”
喊我名字?少根筋不是我名字吧?不过像个傻x倒也是实话。
“真正发觉自己喜欢你,是别人喊你少根筋的时候,我打心里不愿意除我之外还有别人这样喊你,无论男女。”
我拿起啤酒瓶,放在林夏鼻子前,说,“就冲你喜欢我少根松!这瓶酒!我干了!”说完便将瓶口对着自己的嘴,顺着喉咙咕噜咕噜的往下灌。
一分钟后,一个空的啤酒瓶摆在桌上,我擦了擦滞留在嘴边的酒水,抿了抿嘴唇,打了一个大大的满嗝,神清气爽。
桌对面的林夏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看着林夏,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伸出手宠溺似的去抚摸她的秀发。
“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啊。”
那天,我背她回家,抱她上床。
05.
上了大学,我们考到了不同城市。
老爷在那年去世,林夏的姥姥一个月后也走了。
我们两家约好同时办葬礼,我老爷和她姥姥埋在了同个陵园里。
葬礼上,我抱着哭成泪人的林夏,安慰她不要伤心,自己却哭成傻逼。
回过头,老爹居然抱着林夏的母亲,面无表情,林夏母亲右手拿着纸巾不停在啜泣。
老爷走得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墓碑上,“少根毛”三个大字历历在目,在这世上又少了一位活着的少根。
听老爹说,老爷临走前最大的愿望是看到我跟林夏生个大胖娃仔,为少根家族增添加瓦。
嘿哟,这点小事,老爷你就放心吧,林夏老能生了。
“啪!”
06.
大一的暑假,在家里,两杯酒,两个人,我与老爹。
老爹跟我说,“松啊,有个决定我想了好久,想等着你长大上了大学稳定以后再跟你谈,我想现在应该比较合适。”
“什么事,你说吧老爹。”在与老爹的推杯换盏中,我大概也猜得出他要说什么。
“我跟林夏她母亲,这段时间想领个结婚证,你没意见吧,我们俩谈了好久了,一直担心你们还小,怕你们接受不了,所以没敢提。”老爹意味深长的对我说。
我就知道老爹要说这事!其实我担心不是你们俩结不结婚的事!我最担心的是:
“如果你们俩结婚了,那我跟林夏算什么?”
“额,这个嘛,要不,你们先结?然后我跟她老娘再领结婚证?这个不重要啦,只是个顺序的问题,只要你们同意就好,哈哈哈”,几声长笑过后的老爹,拿起一杯酒就往自己嘴里灌。
我,“???????”
07.
两年后,春暖花开的季节,田间的油菜花烂漫盛开,金黄色染尽山野,形成金色的海洋,我牵着林夏,来到我们童年的油菜花田。
阳光下,油菜花是奔放的。南风吹过,涌起一股又一股金色的波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过来一波又一波亮光。
那天阳光灿烂,并不炎热,林夏穿着一身白,还是那一头披到腰际的秀发,全身白皙的她张开双手,脸上充满喜悦的笑容。
在灿烂的油菜花田中,我和她成了逐光的少男少女,拼命的往田中奔去。
她站在丛丛油菜花中央,左手不经意间撩拨被风吹乱的刘海,黄与白的衬托,格外美丽。
我单膝跪地,从口袋中拿出准备已久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和油菜花田的反衬下,银色的戒指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耀眼且发光。
看着站在花田中的林夏,微风吹过她的秀发,吹动她的白衣,风中时不时还有几朵随风飘扬的油菜花瓣,此中,她宛如天使一般。
我注视着眼前这位女子,对,没错,就是她了,我少根家族的妻子。
“林夏,嫁给我吧!”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