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在连载《鹿鼎记》的时候收到很多读者来信质疑是否他亲笔，因为看起来太不像他一往的风格了，不过在我眼里，最不“金庸”的一部作品其实是《白马啸西风》。

这是一个完全以女性为第一主角的的故事，所有情节完全以女主角李文秀的唯一视角推进，其语言风格、主题思想也都与金大侠以往的作品大相径庭。因为是男性作者，作品又大多是以男性为主角，所以常有读者调侃金庸小说有一种大男子主义、“皇汉”情结、以及“种马”气息，《白马啸西风》完全洗净了那些“男人味”，从视角、文笔到情节架构，包括结局和文眼，都充满了一种清新并笼罩着淡淡哀愁的少女味，以致于我老是怀疑这一部才是真正的代笔之作（如果真有代笔这回事的话）。

这个故事里，虽然也有复仇、寻宝等经典套路，但是其实武侠的部分很少，它主要是在讲一个少女的单恋故事，并且提出了金庸小说中一号天问：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怎么办？

小女孩李文秀因为父母双亡，孤身流落到草原上的一个哈萨克族部落中，为一个汉族老人所收养。她与哈萨克牧民小孩苏普一同长大，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他们将要长成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时候，遭遇了棒打鸳鸯。

他们一起杀死了一头狼，那是哈萨克少年苏普杀死的第一匹狼，他把狼皮制成了垫子送给了李文秀——每一个哈萨克男孩生命中的第一件猎物都要送给自己心爱的姑娘，这是部落的风俗。可是，她是个汉人，被这个哈萨克部落——尤其是苏普父亲所仇视的汉人。苏普的父亲为此狠狠地抽了儿子一顿鞭子，警告他不得再与这个汉人女子来往，这一幕被李文秀偷偷看见了。

李文秀是一个悲观忧郁的小女孩，她时时在自卑自闭着。为了不让苏普为难，她将这张被送“错”的狼皮送到了一个与苏普更相配的哈萨克少女家中，亲手斩断了这段即将萌芽的感情。

《白马啸西风》中最著名的一个句子是“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偏偏不喜欢。”很多人被这句话打动，不过最让我动容的却是苏普发现狼皮被转送后去找李文秀问明白时，李文秀所说的那句话。他在他们常去小丘上等了她两天，到了第三天终于鼓起勇气去计老人家中找她，而她一见到他来，只说了一句“我从此不要见你”便回身把门关上。简单而决绝的七个字将这段感情利落地划下了句点，没有解释，没有反复，因为没办法解释，也不可能再有反复。

他们真的不再见面。

多年过去，苏普长成了一个标准的哈萨克族青年，顺利地与那位收到他人生中第一件猎物的少女阿曼成了一对恋人。李文秀也长大了，但是她发现她当初斩断的情苗并没有除根，而是在心里长成了一棵大树，她无法忘记那个叫苏普的男孩，并且一直在思念着他。可是，事情已经无法回转了。

在一个蹊跷的大雪之日，她与他重逢了。她化妆成一个男孩，他没有认出她来。她亲眼看到他与阿曼之间坚不可摧的爱恋，亲眼听到他说他只是把她当成好朋友。虽然多年以前就早已经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再一次亲身验证的时候，仍然是痛彻心扉。

他们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从第一次见面起，这鸿沟就存在。苏普用麦子引诱天铃鸟，抓它们来玩，李文秀便用妈妈唯一的遗物——玉镯子换了他手中的鸟，然后将鸟儿放生了。她不理解这个男孩为什么要将自由快乐歌唱的鸟儿抓来玩，苏普也不能理解这个女孩为什么要用心爱的镯子换了鸟儿却又把它放走，他无法读懂这个女孩心底的忧伤敏感，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

对于李文秀来说，江南什么都有，可是，她偏偏不喜欢。对于苏普来说，李文秀也是很好很好的，可是，他偏偏不喜欢。程灵素也是很好很好的，胡斐偏偏不喜欢，程英、郭襄也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杨过偏偏不喜欢，何足道也是很好很好的，可是郭襄偏偏不喜欢，殷梨亭也是很好很好的，纪晓芙偏偏就不喜欢……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那是她自己也没有办法的事。而另一个人喜不喜欢她，那也是他没办法的事。可是，这种不被回应的喜欢真的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像一把钝钝的刀子，天天在你心头来回拉锯，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

尽管知道不可能，她还是放不下，想要问遍天下的智者贤人，翻遍天下的经书典籍，想要得到一个可以解脱的答案。可是，没有的。最终，她选择了离开，骑着那匹老迈的白马，一步一步离开她喜欢的人，踽踽回到故乡中原。

这是一个简洁的伤感的小故事，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怎么办？许多读者也一直都在咀嚼着徘徊着，替他们自己，也替李文秀、程灵素们思考着，我也一直在思考着，为李文秀、程灵素，也为我自己，最后我的答案是：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那就当大家性取向不合算了。哈哈哈哈哈。其实，“爱取向”与“性取向”本质上是一样的，这么想想，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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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个人公众号：西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