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醒来,听到外面的树叶摩擦发出急急的沙沙声,伴着不小的风呼呼声,稍微纤细的树干已经压弯了腰,一些树叶甚至被吹起在空中回旋。台风已经登陆,带着14级的狂风大作。全市停工停课,超市被一扫而空。
曾经听北方的朋友说过,甚至是抱怨,她说羡慕我们南方有台风天。我怀疑,大概跟南方的孩子羡慕北方能看到雪一样,都把那想象成带着浪漫的新鲜事物。台风天在我看来确实是带着浪漫的,我指的不是狂风暴雨的浪漫,而是台风天背后承载着的回忆。
小时候家里是住平房,下层是厨房正厅,楼上睡觉那种。住的地方地势比较低,当时排水系统也不好,台风天常常是水浸街,雨下得稍小些,门口的巷子会积起一层水,雨再大些,就要进屋了。所以我们那条巷子的人,一看到电视新闻报道挂上台风预警信号,都会赶紧通知下周围的邻居做好准备。有时候天气预报并没通知,隔天一早起床要下楼,被吓一跳,楼下已经变成一片汪洋。以前有好几次我记得在睡梦中听到妈妈催爸爸起床,说楼下被淹了,赶紧起床搬东西。雨水进屋,家家户户就得把屋里的家具都抬高,下面通常用椅子或者木块支撑着,好让那些家具不会被雨水泡烂,待雨水退去,又得搬下来,一上一下,最辛苦的人就是爸爸。
如果雨水进了屋,楼下就住不了人了。这时我们就会把一些做饭家什,还有便桶拿到楼上,全家人都搬到楼上住。台风天的菜市场是买不到菜的,所以我们都得提前备好存粮,这时候我是最开心的,因为可以在楼上打边炉,搭了一张简易的台桌,家里四口人围着有说有笑。吃完饭没有电视可以看,我们就换成一起在阳台上听电台,慢慢拨弄着调频旋钮,担心拨多一转就在沙沙声中错过某个电台频道。那时候最喜欢听的是音乐电台,有一次播到一首歌,主播说歌名叫《甜蜜蜜》,歌声一出来甜美绵柔,我说真好听。妈妈说,是啊,邓丽君唱的,可惜啊,她已经去世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邓丽君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了死亡,生出一种很陌生的悲伤的感觉。台风天经常会断电,晚上点了蜡烛,在烛光中玩着手影的游戏,然后听妈妈讲小故事,伴着烛光沉沉睡去。我没问过,邓丽君对妈妈的意义。
台风天,最开心的要数小孩子了,看到水都能兴奋老半天。小时候最喜欢跟在哥哥后面到被淹的地方去踩水,其实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但就是觉得很开心。有一次去到一片本该很熟悉地形的地方,但台风天被水淹盖了路面,我分不清哪里跟哪里,在一处有台阶的地方失足掉了下去,那时的我个子不高,一下子被水盖过了头,吃了几口水,后来竟然自己爬上来悻悻回了家,妈妈看到我浑身湿透,把我骂了一顿。
小孩子们玩水的花样很多,稍大些的孩子还会拿来家里面的游泳圈、皮划艇,甚至是家里那种洗澡用的大塑料盆,把它当成船来划。这时候的街上,俨然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好像一场派对般欢脱。大人们好像也不甘心错过,他们拿着脸盆、尼龙网,还有人拿着鱼竿,跑到街上抓鱼,但收获不大,常常都是抓到很小的鱼,如果有人抓到草鱼,已经足够他炫耀半天,偶尔还有人会意外抓到水蛇。他们仿佛也在台风天里变成了十几岁的孩童。大家都尽情享受着水的乐趣。
台风天里,生活的脚步被迫慢了下来,家里大人不用上班,家里小孩不用上学,全都待在家里躲台风,这是小时候的我最想要的,家人的一起。周耀辉在《纸上染了蓝》里提过,有时候一些仪式(如家族祭祀)只是为了一起,为了一起的回忆。但是我更喜欢台风天里的一起,没有刻意。而后家人一起面对屋子被淹的困难,一起搬东西,一起住在小小的阁楼上,空间的狭小,煮饭、如厕和洗澡的不方便,我们并没有因此受困,反而自娱自乐,至少在以后的十几年,我觉得那是家人在一起最开心的时候。
困难往往会生出默契,更带了些亲切。街道变成了孩童跟大人欢乐的游乐场,邻居碰到面不会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吃了吗",而是各自就家里被淹的惨状向对方诉苦,然后互相安慰。在台风天里,浪漫的从来都不是狂风暴雨袭来,而是台风天里,人们一起面对极端天气而生出的那种亲切。
还记得是今年8月份暑假,当时我借住在广州的同学的宿舍,台风来临前晚,由于各种原因,宿舍剩下我一个。爸爸妈妈打电话来,说记得关紧门窗,自己要注意安全啊。当时气象局已经挂上了蓝色台风暴雨警告。我说好。但并没照做。看着平静无风的夜空,心里想,不会太严重的吧。后来我才知道,"暴风雨前的平静"这句话不是乱讲的。
抱着侥幸一觉睡死过去。隔天起来惊呆了,虚掩的玻璃门被吹开,雨浇进室内湿了一大片地方。还有一个插座。我顾不及去拔掉插头就要把插座往里拎,突然一阵麻传上了手臂,我生物性本能地丢开了插座,触了电。那个台风天给我留下的记忆,只有那阵隔了好一会才散去的麻。
突然好想念小时候的台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