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虐心的爱情是什么?
世界上最虐心的爱情是,我千辛万苦地将自己改变成你爱的那种样子,而你,却告诉我说你不爱了!
文/饭老大
【一】
深冬的傍晚,天阴沉得厉害,低低地压在人们的头顶上,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里是日本的能登半岛,石川县境内。
卓敏敏望了一眼天空中浓密的云彩,又低下头继续走路。她怀念中国的天空、中国的街道,更怀念伴随她一起长大的中国话。
100天以前,卓敏敏的父母带着她从中国搬到了这个地方,这一年,她17岁。他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份在工厂里做工的活计,据说会比在国内收入高很多。可是,他们一家人还是住在阴暗潮湿的小平房里。据说,那里被人们叫做“贫民区”。
附近的邻居都是穷苦人家,邻居中有一个叫纯子的小女孩跟卓敏敏同岁,后来卓敏敏转学到纯子所在的班级,成了他们班的插班生。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也没有亲人。她就一个人生活,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把自己关在那间狭小的小平房里。
在日本,卓敏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哑巴。她恶补过日语,可是,直至现在她也只能听懂类似于“你好”、“谢谢”、“对不起”之类的短语,完全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纯子的中文比卓敏敏的日语要好很多,所以,只要外出,纯子一定从平房里钻出来,陪着她。她义务地做了她的免费翻译。
可是,昨天放学的路上,纯子失踪了。她说有事,就走了另外一条路,然后,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说,纯子每年都会失踪一回,后来,总会平安回来的。
他们安慰卓敏敏,让她不要担心。
其实,卓敏敏心里暗暗地想着,她希望纯子永远都不要回来!她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极其得邪恶。
路越走越窄了,沿着起伏的浅丘,一路斜斜地向上延伸,路两旁的老树已经脱光了叶子,只剩下枯枝在若有似无地摇摆,树后面是阴森森的灌木丛,附近没有人居住。
路的深处有一座破落的神社,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去那里了。绕过神社,很快就能走到卓敏敏的家所在的那个“贫民区”,可是,卓敏敏的父母禁止她走这条路,即便这条路是回家的捷径。
纯子曾经用蹩脚的中文问她:“卓子,你知道关于白粉姥姥的传说吗?”
传说,在石川县境内有一个叫做白粉姥姥的鬼,她的脸毫无血色,白得看不清五官。她的长发挽在脑后,每一根头发都是涂着剧毒的钢针。只要你走近她,她就会用头发扎你,扎到你浑身瘫痪为止。
据说,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如果你看到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奶奶,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和服,打着一把巨大的伞从神社旁边经过的话,那么,你见到的一定就是白粉姥姥了。她喜欢美丽的女孩子,见到美丽的女生,她会用她酒葫芦里的白粉涂满女生的整张脸。然后……
“然后,女孩子的脸会变得很白吗?”卓敏敏小心翼翼地问道。
纯子嘻嘻地笑了,她点点头。在她失踪之前,她没有告诉卓敏敏,一旦涂了白粉姥姥的白粉,整张脸都会剥落!
卓敏敏走着走着,自然地在路口拐了个弯儿,她的面前便出现了那座阴森的神社。
纯子曾经从远处指着这座神社告诉她说:“告诉你哦,白粉姥姥就住在那里面!”
【二】
在树林掩映之中,这座神社显得格外得凄凉和破落。天上的云压得极低了,似乎,一使劲儿就能把它给压得粉碎。眼看着,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了。
卓敏敏站在神社门口,她感觉有股阴冷的气息从虚掩的门缝里吹了出来,拂在脸上,一阵彻骨的阴寒。
100天了,她来日本整整一百天了。也就是说,她认识宁杭整整一百天了。
宁杭跟卓敏敏是同班同学,也是同桌。他跟卓敏敏一样,是中国人。
宁杭长得很清秀,晶亮的眼睛,小小的鼻尖儿,皮肤好得一把就能掐出水儿来。在卓敏敏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似乎是一缕春风拂过沉睡中的青草地,有淡粉色的小花悄悄地鼓起了芽孢。卓敏敏的脸红了。女生一旦脸红了,就说明,她爱了!
纯子曾经跟卓敏敏说:“你别喜欢他,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可是,宁杭私底下告诉卓敏敏:“其实,我一直喜欢纯子,你能帮我追她吗?”
卓敏敏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造物弄人。
当时,纯子坐在卓敏敏斜前方的座位上,卓敏敏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一件带着碎花的小羽绒服,显得那么得瘦弱。但是,卓敏敏忽然感觉,她似乎知道一切。她一定知道宁杭喜欢她,一定知道!
“你喜欢纯子哪一点呢?”卓敏敏强作欢笑地问道。
宁杭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的皮肤,好白,白得就像白粉姥姥一样!”
卓敏敏看着镜子里自己暗黑中带着星星斑点的脸,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第一片雪花幽幽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时候,刚好飘到卓敏敏的鼻尖儿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微湿的触感将她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宁杭喜欢白皮肤的女生,那么,我就把自己的皮肤变白!我一定要变得比纯子更白!我一定要找到白粉姥姥!卓敏敏痴痴地想着,伸手推开了神社的木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响,一只油光水亮的灰色大老鼠从门内一下子钻了出来。惊得卓敏敏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神社不大,只有一间木屋。中间被一座神坛隔开,分为前后两间。神坛上不知道供奉的是谁,那塑像已经破落地看不清眉眼。
卓敏敏站在门外小心地往里面张望着,屋里很黑,她看不甚清晰。
“有人吗?”卓敏敏轻声喊道,没有人回答。
卓敏敏轻声轻脚地踏进那道极高的门槛。刚走进神社的大堂,她的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额头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卓敏敏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神社里已经点上了白色的蜡烛。卓敏敏还是趴在地上,额头被撞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冒出来的鲜血已经凝滞了,干涸的鲜血糊住了眼睛。
在烛光的帮助下,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她的面前摆着一口漆黑的大棺材,那棺材的一角上还沾着深褐色的血,那是她刚刚磕破头的地方!
这神社里怎么会有一口大棺材呢?
棺材里躺的是谁?
这蜡烛又是谁点的呢?
【三】
棺材盖没有盖严实,旁边错开了一条细缝儿。但是,卓敏敏没有胆子去看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神坛的后面好像有更加明亮的光芒,被一道幕帘挡着,卓敏敏只能看到映在帘子上的影子。会是谁呢?是白粉姥姥吗?
卓敏敏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棺材,走向那尊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神像。她撩开神坛边的布帘子,偷偷地向里面张望着。
神坛的后面有一张古朴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面铜框儿的镜子,镜子前,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和服,头发花白却长及腰间。此刻,她正用牛角梳子梳着那一头长发,一下、一下、一下……
卓敏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长发,她记得纯子说过,白粉姥姥的每一根头发都是一根剧毒的钢针!
她会用这钢针扎我吗?
“你,是来求白粉的吧?”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她没有转身,连身形都没有动一下,可是,她却知道卓敏敏在她的身后。虽然,卓敏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她肯定她是在跟她说话。
卓敏敏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她看到,自己的脸正映在那面铜框的镜子里!她的脸与那老人的脸在镜子中贴在了一起,她的脸是那样得苍白,白得阴森恐怖!
“你是白粉姥姥吗?”卓敏敏壮着胆子问道。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学日语,她不确定这老人听不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是的。”老人转过身来,用一种和蔼的眼神看着她。现在,卓敏敏才真正地看到老人的皮肤。她的皮肤极白,白得像是暴雪后的天地一样。卓敏敏被那种纯净的白色深深地吸引了。
与此同时,她惊讶于,这白粉姥姥居然会说中文?!
白粉姥姥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帮你涂白粉!”
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卓敏敏失去了思考判断的能力。她只能乖乖地点点头,移步向神坛后面走去。白粉姥姥要涂她的脸了,她会变白吗?
如果纯子在,她一定会告诉卓敏敏,不要去!
“不要去!”
寂静的神社里忽然凭空多出一个声音,这声音纯净得如山涧的清泉一般甘洌。她在大声地叫着,喊着不地道的中文,她说:“卓敏敏,不要过去!”
卓敏敏疑惑地回转身看去,黑色棺材的盖子被一股力量从里面顶了一下,慢慢地向一旁错开去!
卓敏敏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坏了,棺材里的死人要爬出来了吗?
她赶忙钻进了神社的后厅,将自己藏在布帘子后面。这时,白粉姥姥微笑着,举着一个酒葫芦样子的瓶子来到她的面前,用苍老而低哑的声音说道:“来,姥姥给你涂白粉!”
说着,她将一块白粉抹在了卓敏敏的脸上。卓敏敏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伸手想要擦掉那白粉,却被白粉姥姥死死地按住了双手。
这一刻,她看到那老人脸上浮现出来恶狠狠的敌意。
布帘那边,棺材盖子已经完全打开了,一只瘦弱的手从棺材里伸了出来。一个留着娃娃头的女孩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她的皮肤很黑,黑得就像是炭火熏过的一样,但是,她的眼睛很亮。卓敏敏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从死人棺材里爬出来的女孩居然会是纯子?
【四】
当卓敏敏的脸上涂满了白粉的时候,她疼得晕死了过去。那种如烈火焚身般火辣辣的疼痛感,她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脸已经白得像是富士山山巅上最纯净的雪。
此刻,已是艳阳高照,卓敏敏一夜没回家。
她的父母急得寻找了一夜,满山地寻找,每一条河里都捞过。第二天,卓敏敏哼着曲子回到了家里。
看到她那张白得诡异的脸,父母惊得目瞪口呆。邻居们语重心长地劝慰她的父母:“唉,这孩子一定是遇上白粉姥姥了,被白粉姥姥涂了脸的女孩子,都活不成了。你们还是快点儿准备葬礼的事情吧!”
卓敏敏这辈子从没看到过母亲哭成那个样子,当她抱着女儿哭晕在床榻上的时候,卓敏敏迅速地收拾书包,赶去了学校。
所有的同学看到变白后的卓敏敏,都眼前一亮。几个平日里不怎么搭理她的男孩子还主动跑过来搭讪。
纯子还是没有来上课,她还躺在那黑暗的棺材里吧?
放学后,卓敏敏请宁杭去学校附近的小餐厅吃汉堡。
她凝视着宁杭的眼睛,问他:“现在,我变得跟纯子一样白皙了,你会爱上我吗?”
宁杭微微地笑了,眼睛弯弯的样子很好看。
他的脸颊上飞起一片红云,有点儿不太自然地解释说:“额,我上次也就是随口说说,你又何必当真呢?其实,我真正喜欢纯子的原因,是喜欢她那两颗有些参差不齐的小虎牙。”
女生脸红,多数是因为爱了;男生脸红,多数是因为不爱。
她看着宁杭俊秀的脸庞,眼泪忽然就飙出了眼眶。她趴在餐桌上,哭得很大声,哭得撕心裂肺。无论在哪个国家,笑和哭都是最通用的语言。
宁杭为难地劝道:“卓敏敏,你别哭嘛,不然,别人都以为我欺负你呢!”
卓敏敏哭得更大声了,她知道,她永远也长不出宁杭所说的那种小虎牙来!
世界上最虐心的爱情是,我千辛万苦地将自己改变成你爱的那种样子,而你,却告诉我说你不爱了!
【五】
卓敏敏花了她所有的零花钱,买了面包、薯片、汽水儿……
她又来到了白粉姥姥居住的神社,将所有好吃的一股脑地全部倒进了那口棺材里。
她对着棺材里的纯子说:“纯子,我知道,你喜欢宁杭。你肯定知道,宁杭也喜欢你。他是那种对感情很专一的男生,你是对的,你不让我接近他,是因为你怕我受到伤害。我误会你了,对不起!你一定要好起来,宁杭还在学校里等你呢!”
白粉姥姥倚在门栏上抽着她的水烟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卓敏敏,问道:“你一定要救她吗?如果你救了她,你就要重复她走过的路。而且,今年的雪就要停了……”
卓敏敏坚定地点点头,眼眶里有泪花在闪动。
她隔着棺材跟纯子说了好久的话,她说:“对不起,明年的樱花节不能陪你一起去看了。”
“我记得,你说过后山的那个池塘里有河童的。一直想跟你去看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要是我再也醒不来的话,我希望你和宁杭结婚,然后生孩子。你们可以给你们的孩子起名叫敏敏吗?哪怕是小名也行……”
“……”
卓敏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的雪已经渐渐地停了。白粉姥姥放下手中的水烟袋,慢慢地走到了卓敏敏的身后。她轻轻抚摸着卓敏敏脸侧的皮肤,忽然将手指甲嵌进她的皮肤里,然后用力一撕。伴随着卓敏敏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她的整张脸皮被完完整整地撕了下来。
脸上只剩下血肉的卓敏敏依然笑着。她知道,白粉姥姥将会用她的脸皮研磨成救治纯子的白粉。有眼泪从眼眶中掉落下来,咸咸的眼泪腌得卓敏敏脸上的肉扎扎地疼。
卓敏敏没有告诉宁杭,其实,她也有两颗参差不齐的小虎牙。
【六】
一周以后,纯子又回来上学了。
只是,从今以后,每次放学,纯子都会走神社的那条路。
纯子永远记得,那一夜,卓敏敏要走进白粉姥姥的房间时,她惊觉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听到她的声音,她怕白粉姥姥会害她。于是,她强忍着浑身的剧痛,慢慢地爬出了棺材。
其实,白粉姥姥不是坏人,却不得不用坏的方法去救人。
纯子永远记得那个被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的雪夜,那一年,她10岁。她们家的汽车驶过神社附近的时候,因为发动机故障,忽然着火。火势借助着路旁的枯草堆迅速地蔓延,她的父母全部丧生在火海中。纯子的脸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四肢也严重烧伤,但,她只能艰难地向前爬行,爬去寻去帮助。
那一次,就是白粉姥姥救了她。
白粉姥姥有两种白粉,一种好的,一种坏的。
坏的有很多,好的却只有一瓶。
那一夜,白粉姥姥就给纯子涂了好的白粉,让她恢复了美貌。可是,这美貌只能维持一年。
每个冬天下雪的时候,白粉姥姥都会回到神社里,为纯子续药,为此,白粉姥姥每年都要害一个女孩子。直到纯子17岁这一年,药效耗尽的时候,白粉姥姥还是没有找到能够用作制作白粉的人脸。
白粉姥姥只能将纯子放进棺材里,等着有女生送上门来。
只是,连纯子都没有想到,自动送上门来的人竟然是卓敏敏。
白粉姥姥本来执意要取走卓敏敏的脸,可是,在纯子的苦苦哀求下,白粉姥姥被这个善良的女孩子说服了。
那一夜,纯子做了她这一生最艰难的决定。
“你真心爱宁杭吗?”纯子问卓敏敏。
卓敏敏坚定地点点头:“我爱他!”
纯子笑了,她转而对白粉姥姥说:“姥姥,谢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您说过,虽然我的脸被毁了,但研磨之后,也是可以做出一瓶白粉的。我希望您能帮助我,我想帮卓敏敏!”
“可是,这样的话,你就有可能要在棺材里再躺一年!没有人送吃的给你,你会死的!”白粉婆婆只有每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人间,在她不在的这一年里,没有人会知道纯子躺在这神社的棺材里。
纯子笑笑:“卓敏敏是我朋友!”
友情,有时候比爱情更令人动容。
【七】
此刻,躺在棺材里的是卓敏敏。
纯子将一大包食物投放进了棺材里,她站在棺材外,轻声说道:“卓敏敏,谢谢你救了我。一年后的雪夜,我一定会为你带来能够帮你恢复美貌的脸!我一定会做到。就让这皑皑的白雪证明我们的友情!”
至今,人们仍对那一年的大雪念念不忘。
那雪,直到夏天都没有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