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若是有机会参加辩论赛,最佳辩手非他莫属。二十多万的《论衡》其实就是一本辩论之书,用咱们现在的话说,他是个无神论者,用他自己的话说,“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死了化作一钵土,哪里有鬼。
纵观中国历史,王充的特立独行实在罕见,究其原因,大概与东汉浓郁的学术气氛有关,不说别的,且说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就出现在东汉,无独有偶,地动仪、浑天仪的发明都是在东汉,虽说东汉上层宦官与外戚在玩双推磨,但整个学术气氛还是不错的。譬如兰台,作为国家图书馆吸纳了不少高级知识分子,王充感慨,“兰台之史,班固、贾逵、傅毅、杨终,名香文美。”王充的梦想便是能进入兰台读书写字。《后汉书》这么写王充,“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途通众流百家之言。”因此他的梦想显然发自内心。
据说,王充的祖上是个显贵,但到王充这会,王家已经式微式微。显贵衰败,自然有其原因,这原因看起来很无厘头,王家祖上骁勇善战,传下来的习俗便是爱打架,这下王家的仇家可多了。西汉末年,官府无暇顾及民间寻仇,王充的祖父王汛不堪骚扰,决定搬家,搬到会稽钱塘,此次搬家对王家来说损失很大,因为祖业被丢弃了。但王家在钱塘也不安分,照样打架,碰上地头蛇,落败,只好再逃,到了上虞。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家逃命,王家也就被掏空了,因此,王充在《论衡.自纪篇》中说,“宗祖无淑懿之基”。苦孩子王充出生在上虞,与王家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不喜欢舞枪弄棍,而喜欢安静地读书。
当然,王充少时所受的教育颇为正统,熟读儒学。长大后,他开始游学,负笈千里,到了京城洛阳。因为学习成绩不错,他得以进入太学深造。这时的王充看起来还是个中规中矩的读书人,那么,他是如何从一位一心向上的好学生转变为一位离经叛道的无神论者呢?看他自己的解释,“涉浅水者见虾,其颇深者察鱼鳖,其尤深者观蛟龙”。也就是说,随着他在学术道路上越走越深,儒学套在他思想上的框框条条像蝉壳那样慢慢脱去,最后他进入了一番新天地。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在仕途上并不顺利,他担任过一些级别低微的官职,都没做多久,这倒不是因为他对做官不感兴趣,只是像他这样清醒的人,实在装不出糊涂融入官场,他是那种很有主见的人,因此常与上司意见不同,看不顺眼,便辞职回家,在闲赋的日子里,他开始著书,他的那些奇思怪想出现在纸上时,着实让当时的人们大吃一惊。确实,《论衡》的观点直至今日还是让人耳目一新的,因此说王充是一位独立知识分子并不为过。虽然各朝各代对王充的观点都有抵触,但在当时,朝廷并未将王充当成洪水猛兽加以禁止。有人向汉章帝推荐王充,汉章帝很感兴趣,命公车迎王充进京,只是此时王充有病在身,未能成行。对于皇室的肯定,他是这样回应的,写了《养性书》十六篇,控制欲望,守住本性。不难发现,这个时候的王充依然需要抑制仕途这个欲望。
王充生活的年代流行谶纬,好比今天流行星座属相,出门办个事要看看凶吉。还别说,有时谶纬真能诓对一些事,《太平御览》记载,在刘秀没成为汉光武帝之前,流传着一条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此时的刘秀尚是一位无名小卒,另有国师刘秀。人们更愿意相信国师刘秀是将来的天子。刘秀反问,怎么知道就不是我呢?说出这样话的人显然不甘心成为碌碌之辈,后来刘秀一统天下,成了皇帝,走到人生顶峰的刘秀大力支持谶纬事业,谶纬盛行有他一份功劳。王充在这种环境下进行独立思考,着实需要勇气。
不过,王充独立思考并未失去温和的一面,他的通达是显而易见的,他在《论衡》中说,“百夫之子,不同父母,殊类而生,不必相似,各以所禀,自为佳好。”想来他在生活中也不是个无趣之人,人各有禀性,做自己最好,不强求。
[王充:公元27年-公元97年,东汉人,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