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被拆之后的第三天我们才知道的。
我是从母亲那里知道的,我从地方上的旅游推介会上,做完讲解员回到学校,母亲阴沉着一张脸,我问她,你咋了?她说,能怎么样?就这样啊。她的声音有压抑着的高亢。这种口气让我很不舒服,母亲很习惯用反问句,用这种压抑着复杂情绪的语气与别人讲话。比如,不是在那里呀?你不晓得看哪?语调高亢而又压抑。
因为她不满,但是又不想直接表达出来,自己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不痛快,但到最后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我说,能不能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她还是那个语气,还不就是我们的房子被人拆了。
就像一个大石头,一下子堵到嗓子眼,又咕咚一声,掉了下去,掉到一个你根本就不知道洞底在哪里的深渊。狼来了狼来了,叫唤了那么久,狼在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来了又走了,就像一个敲锣打鼓的闹剧,正角还没上场,却被告知,戏已落幕,留下满地狼藉,让你清扫。
母亲的声音从喉咙里从牙缝间挤压出来,细细碎碎,不绝如缕。没人通知,勾机损毁了菜园,乡邻把废墟都堆在我家菜园里,房子里的家什都压在了废墟下面。
母亲心疼,愤怒而无望。
我亦如此,但尚且冷静,并且觉得荒谬。
那边厢,张灯结彩。红男绿女,热闹非凡,这边狼藉满地,只因为领导要在此经过,凡不符合"新农村建设的建筑",都要被夷为平地。厕所哪里上,牲口哪里关,农具哪里放?这等小事,怎敌得上领导有可能往车窗外一瞥的份量重?
而我站在领导的面前,对此事大赞唱歌,LN速度,LN精神,我何尝不是一个滑稽的分裂的拙劣的丑角?
我说,我想去问问清楚,为什么拆房子当天没有通知我们。
母亲说,你还嫌不够乱吗?木已成舟,你这样一个公职人员想要干什么?能干什么?算了算了。
母亲将我这份工作看得比天还要大。不管政府怎么做事情,我吃财政饭这件事情,却让母亲无比骄傲,并且让她很有安全感,是以谨言慎行,成为她教诲我的头等要事。
我懂她的全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