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抽空回了趟老家看爷爷奶奶,因为出发得晚,到时已是晚上10点左右。
老家的夜里很凉,很少有光亮。没有城市的喧闹,这里的人家都睡很早。到家的小径还可以听见蛐蛐声儿,不知是不是小时候那只。远处的狗吠声,在空旷的夜里可以传很远,我们说话很小声,怕吵醒了隔壁刚睡着的小黄狗。本不想吵醒爷爷奶奶,但他们还是醒了。眼里的欣喜,嘴里的关切,手里正在帮我们铺床。暖的不是被窝里的棉花,是心。
老人家好像都起得比较早,透过房间可以看见阵阵炊烟,听见碗筷交错的声音。我知道,奶奶包的饺子快熟了。爷爷养了几只小猫,正排队等着今早的食物,它们撒娇的能力可不比当年我缠着爷爷买糖弱。厨房和住房是分开的,连接它们的是自打我出生就在的几块大石板。在不被踩踏的部位,有青苔生长,这是年轮扫过的痕迹。它们越来越绿,我渐渐也长大,爷爷奶奶也渐渐老去。时间真是可怕,后面山上石板的刻字早就不见踪影,只剩几株铿锵的野花在冬季招摇。爷爷说,打针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哇哇大哭的我可不是一瓶哇哈哈好打发的。奶奶说,药是甜的,那些彩色糖衣下的药明明很苦。
后山上生长着一种植物,它的梗可以用来编制各种玩具。它会长出很多绒毛,到了成熟那天就会像柳絮一样飞走。生命或许也是这样,长大就是害怕离开的开始。房屋前面长满野菜的荒田到了傍晚还是有很多小孩在里面嬉闹,野菜仍然可以给小猪做美味的晚餐,小孩却早已不是我。现在,我是看着他们玩耍的人。当年,爷爷奶奶是追着我满院跑的人。
冬天阳光很稀少,灰蒙蒙是常态,萧条这个词语挺应景。运气很好,到家的第二天就看见太阳高挂在天空。我知道,它是剥开层层浓雾而来。爷爷说:他刚做好的香肠要在阳光下风干,才能是最好吃的。还没有风干的香肠很有股特别的香,竹林里成群的麻雀似乎有同样的想法。爷爷刚刚挂出去的香肠不一会儿就被小鸟琢烂了皮,刚赶走一会儿就来了。
爷爷说这样可不行,于是交给我一个任务:赶麻雀,顺便晒晒太阳。任重而道远,我一边数着晒在一旁的豆子,一边当着稻草人的角色。小时候好像是够不着屋外的阳台,秋天家门外是开满的菊花香。人总是爱怀念从前,不全是多愁善感引来的,我想是理性的偷懒。在爷爷奶奶旁的日子好像走得很慢,一天很长,晚上会给我讲好多年前的故事,像极老式收音机,循环再循环。
以前,冬天老爱停电。蜡烛是我那时最喜欢的物件,因为一明一灭,忽明忽暗是灰色的,不是像现在凡事都爱黑白分明。怎么一转眼,成人后我变了许多,爷爷奶奶变得没有以前的高大。那时,爷爷会在雨天送那把色彩鲜艳的伞到教室门口接我放学,我会一边骄傲告诉同学我爷爷来接我了,一边抱怨爷爷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么难看的伞。他会开始给我讲花伞有多好看,一边背着我的书包,一边牵我走。奶奶会在家里煮好热腾腾的饭菜,雨天的小指头有了温度。
现在,2019。若问我年味儿是什么,年味是老家的炊烟,爷爷奶奶叫我回家吃饭的时刻。
我再也不会跟同学跑去田里采荷花、捉蝌蚪摔田里不敢回家、我不会偷偷去摸鱼、不会去山顶写作业。不是不能做相同的事,是时间的强大,强大到以前爱的事情不再喜欢,强大到我无法阻止你变老。
人生里最不酷的那天,是你明白什么叫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