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莫小北是个怪女孩。
皮肤黝黑,牙齿印有黄斑,并且残缺,时常一个人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这么一个女孩,可以在体育课上连跑十圈,然后在下一节课上将汗淋淋地球鞋往课桌下一脱,一双脚丫子就那么放肆地伸出来。完成一系列动作之后,转过头恰好看到旁边的女生投来鄙夷的眼光。莫小北毫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目光与嫌弃的模样。
当17岁的莫小北拼尽全力考上这所省重点中学,可以走出那重重大山之后,她激动地跑到后山大片的草地上打滚,呐喊。
那天下午,她赤着脚走到小溪边,将溅满泥点的黑灰色裤子挽到膝盖处,在溪边坐了下来。清凉的溪水划过她粗糙的肌肤,那种惬意和舒心让她沉静下来。
是啊,她就要走出这里了,走出重重的大山。
莫小北坐在教室回想着,一切的喜悦仿佛是昨天的事。
“莫小北,你来回答这个问题。”接连叫了几声之后,语文老师终于提高了音量,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莫小北回过神,一双单眼皮包着的小眼睛茫然地看向语文老师那张早已盛怒的脸。
“你想什么呢。看来我讲的你一点都没听。”语文老师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
莫小北听完后将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原本佝偻的腰显得更驼了。
“你好不容易从山里考进来的,就是这个样子学习的。”语文老师尖锐的声音刺进莫小北的耳朵中。她一个没忍住,鼻头红了起来。黝黑的皮肤衬着鼻尖的红,整个人愈加滑稽起来。
“她没穿鞋!”刺耳的声音穿透耳膜,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全班几十名同学的目光都落在她那双触着地面的脚上。语文老师也低下头,看到那双颜色同样乌黑的脚时,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莫小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羞愧令她鞋也没穿就跑了出去。不理会老师的呼唤,只是一直跑,一直跑……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停下,扶着路旁的一棵树喘着粗气。平静下来的心又回想起刚才的场景,眼泪到底没忍住,一颗颗滚到地上,融进尘土,混成污浊,正如此时的莫小北。
莫小北很想回家,想得连这座城市在她眼里都变得可恶起来。这里的人没有村子里的人热情真诚,尽管他们光鲜亮丽;这里的夜灯红酒绿,繁弦急管,却没有村里晴朗的星空惬意;在这里,就连花都是高贵的,它们被人摆在精致的店里高傲地昂着脑袋。
夜,逐渐深沉下来。
街道两侧摆出了大排档,饭菜的香味从四面八方飘来莫小北强忍着饥饿,咽着口水,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叫起来。大排档中升起蒙蒙的热气,温暖的紧。透过层层雾气,莫小北仿佛看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又冷又硬的棒子面窝头,缺了一根腿的桌子,还有破败的房子,那是她的家,最珍贵的一切。
就这么放弃吗?
那天,她在风里吹了一夜。
莫小北最后还是回到了学校。没有人再提起那天的事,也依旧没有人主动对她伸出手。回来的她愈加沉默,不声不响地穿好她的鞋子——那双唯一的白球鞋。只是她不再望着窗外发呆,而更多的把目光放在黑板上。
三年,又一批学生要离开。拍毕业照的那天大家既兴奋又感伤,几个女生哭的格外伤心,拍出的照片里都红肿着眼。
莫小北站在人群中安静地笑着,露出牙齿,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