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元年六月(23年),刚刚经历了大战后的宛城迎来了一桩喜事。
百姓们从断壁残垣的巷道间穿行,拥挤的人群让原本宽广阔大的宛城道路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望着从远处渐渐驶进的车队。
乱世中的温柔尽在此处了。
这场婚事的男女主角像是弱智言情小说中的郎才女貌,一个是乱世争霸,匡扶社稷的英雄无敌;一个是名满天下,美艳无双的佳人倾城。
这一刻,宛城所有怀春的姑娘都心碎了。她们日思夜想的刘秀将军终于名草有主了,娶的正是当年他一见倾心的姑娘——阴丽华。
那年我年方十九,一无所有,如此卑微。
可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就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如今我已即将三十而立,大业虽然未成,但凭借手中剑,胯下马,在这乱世纷扰的硝烟里,足可护你一世安稳。
我的丽华,你终于属于我了。
刘秀站在修葺一新的堂前,朝越来越近的阴丽华伸出手,浅浅一笑:“夫人,来。”
十九岁的阴丽华莞尔一笑,纤细的手指轻轻与刘秀十指交缠,这双上阵杀敌的手原来也如此温暖。
是夜,欢迎的宾客已经渐渐散去,刘秀微醺,叔父刘良已经大醉。
“叔父……高兴!”
刘良嘟囔着被人抬下去休息,刘秀迫不及待地红着脸推开洞房,朝思暮想了十年的阴丽华正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他的到来。
从此这世间终于有一个人,会因自己忧而忧,会因自己喜而喜;从此这每一段征途,总有个人在后方默默为自己祈福;从此这乱世中,无论自己征战何处,身处何种窘境,也都有一个人在一直等自己回家。
陪你白手起家,陪你万劫不复,陪你君临天下。
你且一路向前,我会在这里等你。
等你卸甲,为你烹茶。
九月,更始帝决定移都洛阳,任命刘秀为司隶校尉,先行整修宫殿。
刚刚大婚的刘秀忍着千般不舍,将阴丽华送回了新野。
谁知道身后的便宜皇帝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新野是阴家势力范围,再加上有侄子邓奉保护,刘秀心里稍稍安心。
十月,刘秀被派往河北,巡视诸郡,随从不过四五人,手中不过一杆杖节而已。他所面对的是流寇蜂起,势力错杂的广大河北之地。
不顾手下将领的劝阻,更始帝刘玄最终还是把刘秀派去了河北。
三四个人,一杆杖节,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吗?他哥哥那么有本事,不也一样被我杀了!
刘玄大封功臣,日日饮酒,不理朝政。
看似一片大好的更始朝廷正在迅速走向灭亡。
而刘玄不知道的是,他将刘秀派入河北,就如同龙入海,虎下山。
从北渡入冀州之地的时候,刘秀将不再是更始政权的刘秀了,他即将是大汉的刘秀。
瞬间一无所有的刘秀在抵达河北后,迎来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臣子——邓禹。邓禹从小就是个神童,在刘秀游学长安的时候,十几岁的邓禹就对这位学长另眼相看。
自信的邓禹在得知刘秀到达河北后,就敏锐的感觉到了这是刘秀宏图霸业的开端。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邓禹单枪匹马,北渡到邺城,追上了刘秀。
“你是来要官职的吗?”年少时相识,再见时满是感慨,刘秀终于笑了出来。
邓禹认真地看着略显疲惫的刘秀,看着零散的几个随从,看着他们身后杀机四伏的河北之地。
“我不要官职,你会君临天下,而我要青史留名。”(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
刘秀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此刻的自己已经狼狈到了极点,却还有人相信自己能指掌天下。
邓禹是有备而来,他冷静地分析了天下大势,为惶惑中的刘秀指明了道路。
更始帝草包,手下将领都是土匪,天下未定,大业可图。
当务之急,是招揽贤才,打造一支真正的汉军!
而与此同时,天下正在观望的有识之士也都得到了一个消息:刘秀将军已经到达河北。
一时之间大量的人才都朝着河北涌过来。
刘秀一路赏善罚恶,废除王莽苛政,行到河北大城邯郸的时候,当地的汉室宗亲刘林给刘秀献上了一条妙计。
“赤眉军如今在河东之地,只要用水攻,百万之众也可以一冲而亡!”
水攻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可跟着百万之众一起被冲灭的,是数千里肥沃之地,是数不清的百姓。
谁都做得出来,只有刘秀做不出来!
刘秀看着的站在台阶下献计的刘林,久久没有说话,然后选择离开这里,前往真定。
作为乱世中的投机者,刘林对这个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你等着吧!你会后悔的!”
十二月,刘林奉王郎为天子,以邯郸为都城,派遣使者劝降河北诸郡国。
闻风而动的河北各大势力纷纷响应王郎的号召,蓟城的汉室子弟刘接正式起兵策应。
身处蓟城中的刘秀面临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挑战,这也是他距离死最近的时候。
王郎知道刘秀的可怕之处,以十万户的封赏买刘秀的项上人头。刘秀带着少得可怜的随从一路从南辕,赶到饶阳,然后一路向南奔逃。
到达南宫的时候,遇到了大风雨,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
冰冷的雨水顺着盔甲,顺着发梢,缓缓滴落下来;刺骨的寒冷透过已经湿透贴身的衣服穿透进来,刘秀静静坐在逃难者留下来的破屋里避雨,身边是忙碌的部下。
死寂的空房里终于有了点温暖,冯异抱来干柴,邓禹点火,刘秀脱下湿透的衣服,慢慢烤火。
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即便是隔了许多年以后,刘秀贵为天子,仍然无法忘记那个风雨交加的河北南宫之夜。
虽然那时一无所有,即便此刻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