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相信你能忘记我们。”——读凯伦·布里克森《走出非洲》
因为《夜航西飞》买了同样发生在非洲大地的《走出非洲》,但是书被搁在单位很久,每天只在午休的时候有空翻上三四页。终于在这个下雨的周末下午,一口气读完了剩下章节,看着窗外的阴沉,脑袋里是六千英尺上直逼太阳的恩贡农场,有手捧泥土的厚重感。
这是一段一百年前的真实人生。作者凯伦·布里克森1914年旅居肯尼亚,17年间经营恩贡山脚的农场,种植咖啡,直到1931年离开非洲。经历过战争、死亡、疾病、农场失败,在回到丹麦之后,她像讲故事一样,把这段真实的人生记录下来。
在作者笔下,非洲配得起所有神秘、炙热的词语。对于非洲的壮美,作者顺手拈来,随便翻开一页,都是一卷图景:非洲六千英尺高地的风、无垠土地上的老荆棘、紫堇色的天空上层叠漫游的云朵、灿烂的星汉在安详夜空中的静默狂欢、狭长谷地、灌木松林、绿色山坡、嶙峋峭壁,还有那飞行中遇到的千只火烈鸟围成的粉红色屏障。
相比于壮美景色,更让人无法拒绝的是作者记录下来的,非洲土地上的生灵的纯粹与原始。出生就浸泡在文明潮流里的我们多数时候会忘了,大地是恩典,然而非洲土著们把这份恩典一直刻在骨子里,对自然和土地有着近乎顽固的虔诚,也外化在他们的行为上。
土著是非洲的血肉化身,他们的思维模式有着最原始的良善,也有在我们眼里显得粗野的让人难以理解的逻辑,但他们依然是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尊贵的灵魂。
作者对土著们有种强烈的热爱,在非洲的17年里,她通过游猎和农场生活,和土著从相熟到逐渐相交,成为好友:忠实的索马里仆人法拉,会以一天发生的事命名饭菜的帮工卡芒提,基库尤头人奇南朱依……在作者的农场经营失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奔波与政府之间,为农场帮工的佃农土著和他们的牛重新找到安家之处;作者告别农场时,土著长老们特意为她办了一场象征荣耀的“恩戈马”(土著大舞祭)。这种跨越种族的生灵之间真诚忠实的关系,是使书中非洲大地上更为动人的一点。最终作者也意识到“我们都在彼此的陪伴中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安慰和解脱,我们对彼此的理解超出一切理智”。
在作者笔下,土著们保持着一种原始的天真与无畏:
“他们拥有真正的勇气:对危险的纯粹爱好。这是创造物对造物主宣读命运的真实回应——当苍穹发语时,大地隆隆回响。我有时会想,他们发自内心对我们的恐惧,其实是恐惧我们的故意卖弄。落在一个呆子手里,他们死不瞑目。”
他们有着最古老的良善:
土著们毫无偏见,这很惊人,因为你原本期待在他们身上发现原始民族的黑暗禁忌。
他们直接真诚,不走套路:
土著写信给回到丹麦的凯伦:“写信告诉我们你回不回,我们绝的你会回。我们觉得你永远不会忘记我们。”
白人和土著相处很久之后,会养成直接了当的习惯,因为没有必要,也没有机会修饰言辞。
他们不喜欢速度,他们与时间相处融洽,从来没想过要排遣或者消磨时间,而是就地坐下,开始生活;他们有着对敌人的无畏,因为他们觉得因为他们敌人才有了存在的理由,他们看不起敌人……
一百年前,作者生活的非洲,土著们的行为和认知处处都是古老的痕迹,带着庄重和神秘,他们依然保持着与自然联结的脐带,相信凡土地上的归神所有,所有的发生都是神的旨意,他们就是这样,从没想过控制,只需承受,所以自由。
读完书之后搜索了一下作者的生平,才发现她在非洲期间的离婚、患病和永失真爱的经历,在书里都鲜有提及,她只写与非洲的联系,而不提自己的人生。对于情人丹尼斯,在书中没有提及他们的恋情,只是单纯地记录他们的快乐和分离,印象颇深的是那段说走就走的飞行,他们在茶话会间歇,坐上丹尼斯的飞机去看山里的水牛吃草,等回来的时候桌上的茶壶还能烫手,是没有禁忌,随心所欲的快乐。
在一系列的跌宕之后,凯伦在《走出非洲》的文字里没有悲伤,只有坦然。也许这就是卡尔维诺说的 “生命的沉重必须以轻盈的姿态来承担”。
杨绛先生说,“获得人生智慧必须身经目击吗?”,我用文字见识我不曾经历的人生,仅以此文,再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