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由东北开始,下岗潮席卷全国。
那座小城也不例外,除了煤矿和林场还能勉强讨生活,几乎肉眼可见地一下子全都凋敝下来。不过,这并不影响一位大公无私的好干部的晋升之路。四月里,黑龙江才刚刚有了春的影子,门浩也春风满面地进了省城。他依旧在纪委工作,虽然只挂了副书记的职,可正职还有两年就要退居二线,他的前途大好。
门栓跟着到了省城读中学,这孩子与双虹之间情同母子,双虹也就来到了省城,一样开出租——小城里差不多没人坐得起出租车了,自然这边的生意相对更好些。于是,那座兴安岭脚下的小城,和那座小城里发生过的故事,仿佛被四月初的最后一场雪掩埋了。而四月的海南,不变的阳光沙滩,不变的30度以上。
“门栓问杭州之约算不算数。”双虹在电话里说,“门书记觉得门栓有点娇气,就把他送到学校住读了,一个星期就回来一天。他可太盼着见你了。”
“我不会骗他的。”童桦拿着电话喃喃自语,又自觉这话说得没有底气,便又一次坚定地向双虹重复着,“告诉门栓,妈妈绝对不会食言。”
挂断电话,她关掉花洒,随便扯了条毛巾裹好头发才出了卫生间。庄伯翰开了瓶酒,坐在阳台上看夕阳。
一个不愿意被人知道她的秘密,一个知道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洗完头发了?”他扭头招招手,她便在他身边坐下。他们维持了一段时间温柔的相处,是那种彼此都知道岁月静好是假象却又彼此都惊异这样的假象可以存活这么久。“大马士革玫瑰,很适合你。”他伏在她耳边闻洗发水味道。
“又来?上回洋柑橘味庄先生也说适合我。”她笑着端起酒抿了一口。
他有好奇心,但好奇心只可以藏在自己心里。庄伯翰不是那种跟自己过不去的人,索性暂时不去想,也拎了杯子嘻皮笑脸勾住她手臂,就势倒了半杯入口,竟像是交杯酒的样子。
童桦没想过他这样,立时垮了脸,甩开他要起身,又被他拽回来。
“怎么,生气了?”他笑意未减。
她用力挣脱开,退到三米开外,“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包头发的毛巾掉到地上,她一头卷发湿淋淋乱蓬蓬地散开来,像一只剑拔弩张的母狮,整个人进入防御状态。
假象终究是假象。
她看着对面男人的表情从嘻笑变成玩味,终于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我下去一下,庄先生走的时候麻烦帮我关门。”
庄伯翰走过来,扶住门框,“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呢?”
他先她一步出了门,回身道:“我不认为我们是在玩。你头发没干,下去吹了风会头痛,还是我走吧。”
他仍有笃定的步伐,虽然他并不能笃定身后那个人是不是还在看着他的背影,也不能笃定这场风花雪月如果不是游戏,又到底会是什么。说出那句话,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