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的《白雪猪头》讲述的是上个世纪,发生在计划经济,物质匮乏年代的故事。但本篇小说所反映的主题,却依然能够触动今天人们的心肠。
故事核:计划经济年代,我母亲因为买不到猪头肉和肉铺售货员张云兰吵架,又在邻居的劝说下通过做裤子与其讲和的故事。
开篇第一句“我母亲买不到猪头肉”直接点题。故事围绕着“买不到猪头肉”时急时缓地展开——
最初和张云兰的争执和吵架,到后来通过邻居,小兵母亲的牵线搭桥,建议母亲为其做衣服挽回和张云兰关系,再到接下来,裤子终于做好,可张云兰被调走,导致没有猪头肉的遗憾,最后,是张云兰在除夕当天的早上送来的白雪猪头。
所以,故事内容可以非常清晰地分成四个部分: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
第一部分故事开端(开头——嘟嘟囔囔地挤出了肉铺):母亲没买到猪头,与张云兰开始争执。
肉联厂运来八个猪头,凌晨排队的我母亲“点着食指”数出了猪头的数量,可柜台上只放了四个,排在她前面的绍兴奶奶也没能买到猪头,卖肉的张云兰只承认有四个猪头。
这部分介绍了故事发生的背景、起因和主角,寥寥数语,让读者看到“我母亲”所处的情境,共情到她的情绪。
凌晨开始排队的辛苦,看到八个猪头时的期待,对排在第六个位置的巨大希望却因为绍兴奶奶的失败,而累计的怒气。
第二部分发展(还有四只拿出来——昂然地挤出了肉铺):母亲与张云兰吵架失败。
母亲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边,却发现大家都站在她的对立面。有人阻拦,有人说和,有人劝她忍,拉住她的手有的松软,有的像铁钳,于是,母亲“乱了方寸”,说大家没有立场,拍马屁,结果就是被人翻白眼,看人冷笑;好不容易有位见喜母亲是站在她这边的,现身说法地让母亲多了点冷静,最终,她昂然地、孤零零地走出肉铺。
在与见喜母亲的交谈中,侧面交待了母亲对猪头肉的强烈需求是源自对孩子的爱。
第三部分高潮(我们街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劳碌命呀!):邻居小兵母亲做了中间人,母亲为了猪头,通过为张云兰老公、儿子做裤子,得到张云兰的承诺。
作者高潮部分的安排很有层次,仿佛特意将吵架的氛围冷一冷,让母亲冷静一下。
他用旁观者的视角论述,“我们街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所以,猪头只是其中一例,而冷静下来的母亲,看到隔壁小兵扛着猪头回家,想到小兵父母分别在绸布店和杂货店,很快就琢磨出究竟。
她用一只假领子,找到小兵母亲,相遇张云兰缓和关系。
先前的母亲是直脾气,有点倔,到了这部分,作者先交代母亲手巧,会做衣服,因为,这是她可以参与交换的价值所在,不过,她虽然有可以交换的价值,但需要中间人,于是,母亲闪烁其词地陈述并请求小兵妈妈转达歉意。但,这道歉并不情愿——
我母亲说到这里突然又有点冲动,她说,我得罪她也就得罪了,我吃不吃猪肉都没关系的,可谁让我生下那么多男孩,肚子一个比一个大,要吃肉要吃肉,吃肉吃肉吃肉,她那把割肉刀,我得罪不起呀!
小兵妈妈理解我母亲,这种理解是一个母亲对另一个母亲的理解,同时,她也用这种心情get到张云兰的需求,在她的调和下,母亲接了五条长裤的活计,同时得到一句承诺,“打个招呼……只管去拿。”
母亲在这种交换之中,无疑是更辛苦的那一个,因为她没有“长眼睛的刀”,就只能付出劳动,她挑灯夜战,“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手快冻僵了”,“保质保量地完成五条裤子”,却不好意思亲自去找张云兰。
裤子交出去,再开始忙自家孩子的衣服,是不是“猪头肉就有着落了呢?
第四部分(而小兵的母亲后来一定很后悔充当了我母亲和张云兰的中间人——结尾):张云兰被调离导致全家人对春节菜肴的想象破灭,却在除夕一早收到她送来的猪头和尼龙袜。
这个结局就像一个巨大的“V”形状。先是急转直下。
先前,母亲的辛苦劳作将读者的胃口吊足了,这样辛苦,总应该有个好收获,过个丰裕的好年了,结果,张云兰调到卤肉店去了,说走就走,作者具象地形容被愚弄的滋味,“我母亲那双勤劳的手”,“我们家的缝纫机”,“兄弟姐妹五人的肠胃”,“我们家的篮子、坛子和缸”都被愚弄……
一家人对春节菜肴的幻灭,让我们叹惋。然后,峰回路转又来了。除夕早上,很早,大人还没起床的时候,猪头来了。
是张云兰,风尘仆仆冒着雪,拎着两只从未见过的大猪头,一身寒气地挤进门。
看到这里,我想百分之九十九的读者和我一样是感激的,感激张云兰谨守交换原则,费心思搞来猪头,没让母亲白白辛苦,在这里,我们甚至看出一些诚信的味道。
她还给了兄弟俩一人一双尼龙袜,在这里,她说了一句话,“你妈妈再能干,尼龙袜她是织不出来的。”
这句话表达的深意是什么呢?我的理解是,能干总有尽头,而有些东西不是凭努力就能得到的。
故事接近尾声,最后自然段,是母亲和张云兰的再次相遇。当张云兰的权力不在,人便客气起来。
文章结构如上,可越来越体会到苏童的文笔好,是在这段时间的精读中。没有废话,表达精准,对于情境的描绘,能用一句话的,绝不说两句。
而文章的意蕴又含而不发,让人联想颇多。
权力不在于大,好用就行,比如“张云兰的那把刀”,“管棉布”和“管白糖”的小兵父母,而被权力制约的人,很难站在所谓“正义”的那一边,肉铺中,怕得罪张云兰,他们选择孤立母亲;
同样的,更高的人决定这把刀交给谁,能够让一家人吃饱穿暖的工作岗位,说调就调了,想到那则41人的事业编崗说没就没的新闻。
先前张云兰很威风,可当“她不在肉铺工作,大家自然便慢慢地淡忘了她”,似乎又能看出世态炎凉;
文章中的“猪头”其实可以指代每个时代的一切稀缺品——选不上的先进、评不上的职称、轮不到的提拔、分不到的房子、端不上的铁饭碗……假使,我们用这些东西,来替换文中的“猪头”,似乎又显得太过郑重,所以,以猪头写人生,刚刚好。
事实上,我看到一半的时候,脑海中跳出来的是社会交换理论。它将人们一切的社会活动通通归结为交换关系,是符合互惠原则的交换过程,最初,这一理论被理解为一种个体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的行为模式,但,在人际关系的日常互动中,很多责任是模糊的,而这种模糊责任有助于建立信任、感激等深层次的彼此联系。
如此说来,利益链条上的每个人都在情愿不情愿的卷入中,符合这一原则地互动并加深了联系,似乎,当下社会也一样适用这个视角来观察,于是,有了“权力寻租”。
故事的主角和配角都是女人,同住在香椿街,同样是几个孩子的母亲。母亲能干、手巧、倔、要面子、直脾气;另一个主角是张云兰,她泼辣、记仇,遵循朴素的交换原则。作者给她们设计的每一句台词都那么贴切。
写到这里,心头忽然生出感慨,做母亲真不容易。孩子是牵绊也是桎梏,现代社会选择不婚不育的年轻人的确可以活得更自我。假使“我母亲”不是一个母亲,按照她的性格,整个故事的发展,一定是大相径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