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坑搬到塬上居住的父亲，开始了一个果农的艰辛生涯。

        彼时恰逢国家的农业税减免政策，地里的粮食打下来不用交农业税，收成一年可以吃两三年。头脑灵活的父亲，当然不会只傻傻地种粮食。他把家里大量的土地用来种苹果树，包括买房子时一同买进来的果园，我们家一下子成了村里的苹果大户。

        种苹果是个非常艰辛的过程，一年春夏秋冬都要忙活。不过好在前些年苹果的效益比较好，所以父亲也因此，还清了之前所落的饥荒，手里有了点余钱，这也令村里人非常羡慕。

        那么多的苹果树，我们一家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平常，父亲都是叫村子里的闲余劳动力，给人家付相应的工钱，让人家帮忙干活的。

        因为有父亲这样的一批果农的需求，所以农村也就产生了一批专门打短工干零活的女人。上树、疏花、疏果、套袋、取袋非常利索，往往干这种活的时候，女人比男人更受欢迎。

        这些女人的男人大部分都在外打工，一年夏收秋种的时候各回来一次，他们挣的钱大部分要积攒下来，要么给家里盖房子，基本用于家庭比较大的支出。平常这些女人们在家照顾老人，接送孩子，偶尔还出来打零工挣些零花钱。不过有老人的家庭还好说，老人在家可以给帮忙做饭，年轻媳妇只管放心地出外挣钱。没有老人的就惨了，无论干活多么辛苦，回家还得给自己和孩子做饭，喂鸡，喂猪，收拾屋子。所以打心底里，我是很佩服这些劳动妇女的。

        我礼拜天闲暇的时候，偶尔也会回去给父亲帮帮忙，所以有幸目睹了那几个手快的妇女们，令人咂舌的劳作速度和质量。

        那一年春天的时候，我回去正赶上她们在疏花。

        六七个农村妇女，头上戴着草帽，脚下踩着梯子，手里拿着剪刀，边干活还一边拉着家常。谁昨天回去婆婆还没有把饭做好，吃了个冷馒头，生了一肚子气；谁家的鸡昨天跑出来了到今天还没找见，大概是被人偷吃了吧；谁家孩子昨天没写完作业让老师打电话了，今天一天没给吃饭；谁的老公在哪里打工管吃管住，一个月净落3000块钱……嘴里没闲着，手里更利索：只见刀起花落，不一会儿功夫，就能疏完一棵树。

        我抬头看看那梯子，别说疏花了，上都不敢上。于是我无比崇敬的看着她们，又惭愧不能帮上忙，只好一遍遍地给她们递水递茶，希望可以缓解一下她们的辛劳。

        村里一个年龄跟我相仿的小媳妇说：“你不会干没有关系呀，你那双手是用来握笔的，怎么能干这些粗活呢？哪像我们，天天土里刨食。”

        她的话是安慰我的，可是却令我更加汗颜。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女儿，不会干农活，却还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真正是愧疚不已。

        不过有一样活我是可以干的，那就是拾苹果。

        秋天的时候，到了苹果收获的季节。家里照例是要雇人摘苹果的。

        每年放了国庆假，我就带着孩子回家帮忙（有时候是越帮越忙）。

        其实每次我回去的时候，摘苹果已经基本将近尾声。摘苹果我是不行的，因为我不敢上梯子，于是我就在底下拾苹果。

      套袋苹果的皮非常薄，无论是摘苹果还是拾苹果，都需要把指甲剪干净，防止戳烂苹果。另外，苹果上的把也需要剪去。

      于是我就拿着小剪刀，一边捡苹果把，一边把她们摘下来的苹果，往架子车上的大框子里拾。有时候，还会拉着架子车，送一车苹果回去。

        就是这样的、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相比于她们不知轻巧多少的干活。都会引来这几个媳妇的夸赞，她们常常翘着大拇指对父母说：“你们二老真是有福气，女儿好乖好孝顺，看起来一个文化人，一点儿也不矫情，干农活还挺泼辣的。”

      父母虽然也很辛苦，不过听到这些话心里还是很受用，转口就给我说了。

        我们都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自然也把儿子领到了地里。只要一到地里，他就忙的顾不得理我们，一会儿捉蛐蛐，一会儿抓蚂蚱，一会儿用土疙瘩垒城墙，一会儿过来抓住我的手，让我给他帮忙看管他已经抓住的虫子……

        可是偶尔，他也干点坏事。

        那天，他照例在地里玩虫子，我忙着拾苹果。一眼没看，只听得母亲在那边大声叫起来，我连忙扔下手里的活跑过去看。

        只见儿子，被父亲一把拉在怀里，他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在父亲的怀里扭动，企图挣脱出去。

        原来，儿子玩着虫子，玩了一会儿就腻了。他看到地上大堆的苹果，就想出新的玩法了。

        只见他一路快速助跑，然后就喊着“一”“二”“三”，“噌”地一下跑上了苹果堆。苹果堆散了，他也倒了。这一下可好，踩坏踩烂了好多苹果，滑下来的苹果都多多少少受了伤，卖不出去了。

        我心疼的直想揍他，父亲和母亲护着孩子，还跟那群妇女一起哈哈大笑，幸灾乐祸，好像踩的是别人家的东西。

        好吧，越帮越忙，无奈，我只好带孩子去一边玩。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苹果是最好吃的，又脆又甜，水分十分大。但是一般果农都舍不得吃好的苹果，因为要卖钱。用父亲的话说，这叫商品，怎么能吃商品呢？所以他们吃的时候，会挑一些摔伤的，长得不规则的，总之就是买家会挑刺儿的苹果吃。

        有一次，母亲告诉我，吃苹果的时候一定要挑被鸟啄过的苹果吃，那个是最甜的。

        我不以为然，心想母亲莫不是怕我吃了好苹果，让她少卖钱。不过有一次真的试了一个，才知道母亲绝对没有虚说。

        原来，被鸟儿啄过的苹果，都是里面生了虫子的。虫子的嗅觉最灵敏，它会挑最甜最香的苹果吃。虫子吃苹果，虫子又被鸟儿吃。苹果虽然受了伤，但却只伤了一点，我们吃这样的苹果时，只需要用小刀，削去烂的那一块，其他部分是真的甜。

      我不禁被母亲的智慧惊到了。其实也不能算是智慧，大概是生活经验吧。

        然而生活经验的获取，是只有真正贴近生活、和大自然亲密接触的人，才能获得的吧。

        最近几年，由于市场的走低，也由于天灾等因素的影响，种苹果的效益没有前几年好了，再说父母也年龄大了，我们不想让他们太劳累。就劝父母挖了果树，种点粮食算了，但父亲依然坚守着他那几片果园，没黑没明地忙碌着。他说除了种果树，这个年龄的他，也不知道要干些啥。

        好吧，我家的果园还在，但是树有点老化了，就像已经老去的父母。

        每次回家，我们都会大包小包的带一些苹果来，这也许是已经老去的父母，最后能为儿女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