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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行吧,既然对它无计可施,那大家就先听我说。如果有人问我,你见过枪吗,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他说,我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倘若他继续追问,你见过最长的枪有多长,我就会以实际行动告诉他,用我左手的食指朝着我身体的后方指过去,我说的这支枪就顶在我的后脑勺上。我的脊背就是被这支枪弄弯的,循序渐进且没有疼痛,它之所以如此谨慎,似乎就是为了让我在未来的某一天惊出一身冷汗。
在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二支和它一样长的枪,我无比坚信这一点。我知道有人一定会认为我是在吹牛,是睁眼说瞎话,对此我表示理解。可如果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你我碰面,你就会知道我并没有说谎,因为当你朝我的身后望过去,你就会看到它长长的枪身,但是却找不见拿枪的人究竟站在何处。
十岁那年,村里的小学倒闭,或许是九岁,我有些记不清了。我被迫从农村转到市里上学,至今我都还记得老师因我是农村来的学生而对我另眼相待的场景,它发生在我进入新学校的第二个学期,准确来说,是一次期中考试。这支枪就是在那天傍晚回家的路上出现的。
对于这件事,在我看来显得有些突兀,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枪口便停在了我的脑袋上。可它也只是轻轻地一搭,并未真正顶住我的头,我明显能够听到,风从我的后脑勺与枪口的夹缝中穿过时发出的嗡嗡声。我感受到他的手正紧紧地握着这支枪,枪口在我的头上来回晃动着,数不清究竟画了多少个圆圈。他似乎十分愤怒,巴不得立刻扣动扳机杀掉我,可我断定他根本不敢这么做,因为他的愤怒里隐藏着卑微。
期中考试的时候已经入秋,我穿的是一件袖口深蓝色的白色外套,母亲给我买的。整个考场里只有我没穿校服,监考老师一眼便看出我是前不久从农村转来的学生。眼前的这个老师我并非没见过,她正是在我入学第一天领我走进新班级的人,这让我莫名感到一丝亲切。
那一场考试,有几个人的考卷背面都没有印刷完整,我的也是其中之一。城里的学生争相向老师举手示意,我跟着他们也举起自己的手。当老师拿走城里学生考卷的时候,她没有多说一句话,直到她走到我这个从农村转来的学生面前时,却突然地问我,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一下就被这句话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我明明是早就举手的。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解释,老师的巴掌就重重拍在了我的额头上,清脆的声音让城里学生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的脸瞬间涨红。
那天傍晚之后,我的父亲经常会拿药膏涂抹我后脑勺上不长头发的地方,因为他觉得我头上的是火疖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枪口留下的痕迹。我的父亲是绝不会相信,我脑袋后面有一支枪的。
二
我的发小,好兄弟四桂后来负责帮我杀掉他。
大三的暑假,我和四桂见了一面,他初中毕业就不念了,听别人说这几年一直在外地打工,所以我们很少有机会见面,那也是枪顶在我脑袋上的第十二个年头,这期间没人知道我脑袋上有枪这么一回事,更没人信我说的话,父母只是觉得我有些驼背。
我和四桂碰面那天,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身后的那支枪,他说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么长的枪,实属一大奇观。十二年有余,枪口已完全顶在我的后脑勺上,现在他依然是愤怒的,可愤怒里的卑微早已荡然无存,他似乎已经准备好要杀掉我,或许就在明天。夜里我时常被扣动扳机的声音吓醒,我生怕自己死在这样的梦里。四桂拍着我的肩膀,劝我不要胡思乱想,万一这支枪里根本没有子弹呢。我只能相信这样的安慰,只有安慰才会让我好受一些,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安慰的滋味,现在它弥足珍贵。分别的时候,四桂让我明天傍晚在后山上等他,他要帮我除掉身后拿枪的人。
那个傍晚,我和四桂如约而至,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支枪。我看向四桂说,你手里的枪是打哪儿来的?他说,这是土枪。我一把拽过他,你不知道私藏枪支是犯法的吗?土枪也不行!他嘬了一口烟,然后轻描淡写地对我说,放心吧,我枪法准得很,伤不到你。说着就把土枪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可虽说是土枪,但也让我瞬间汗毛竖立。
还没等我调整好身体的姿势,枪声便犹如飞驰的野马向远处奔去,四桂嘴里吐出的白色烟雾缓慢地朝我的脸上飘过来,我的胸膛开始阵痛,心脏狂跳不止,胃似乎正掉进肚子里。那个平常的火烧云的黄昏时刻,贴在耳旁的枪声让我一度怀疑,四桂手里的土枪击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直到枪声彻底被黄昏淹没,四桂才告诉我,枪根本杀不死我身后的人。我用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发现那只枪依然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丝毫未动,而且似乎比以往更加有力。我问四桂,是不是我们离他太过遥远。他掐灭手里的烟,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的身后对我说,他比你想象的厉害得多。我说,那我们就用刀,听起来就锋利。四桂说,我连他的肚子都找不到,根本没法下刀!
我和四桂就这样一直挨到天黑,却始终找不到杀掉他的好办法。最终还是四桂先跟我开了口,他说了一句至今让我想起来都非常感动的话,谁让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呢!我为你走一遭,定会亲手帮你杀死他!我把土枪和长刀递给四桂,告诉他一定要小心,哪怕杀不死他,你也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来。他站在原地点起一支烟,白色的烟雾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四桂径直朝着我的身后跑去,像一颗子弹,我们就此别过。
我的好兄弟从此就在这个村子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向哪里,也没人关心他是否还活着。
三
前两天,家里收到一封来信,收件人竟然是我。至于这封信是谁写给我的,以及信中的内容是什么,我会在最后跟大家说明。接下来我还是想再说说这支神奇的枪的故事。
就目前来看,我身后的这支枪足以用神奇二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期中考试之前,我从未在任何一个地方见过这样的枪,在不受人的操控下,能够独自变长的枪,它竟然能够像人一样茁壮成长。我更没有听说过一种病,在任何一则新闻里也都没瞧见过,一个头上会长出一支枪的人。这种事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荒诞可笑,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样荒诞可笑的事居然真有一天发生在我的头上。
我从小就是一个乖小孩,从不主动惹是生非,仅有的几次打架,也都是别人先打我,我才不得已反击回去的。碰见好吃的好玩的,如果父母不给我买,我从不会向父母死皮赖脸地索要。倘若是犯了错,我也一定是主动承担责任的那一个。我无论如何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头上可以长出枪来。枪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用来瞄准敌人的,我又成为了谁的敌人呢。
其实我并非没怀疑过二十二年前的那场期中考试,为此我还曾搜集过有关那天的一些证据。考试日当天,从早上七点出门一直到傍晚回家的路上出现这支枪,中间大概过了九个小时,这其中接近五个小时都是在考试中度过的,也就是说,这支枪出现的原因不是隐藏在这五个小时之中,就是在剩下四个小时的琐碎时间里。由于时间过去太久,早中餐吃了什么,考试考了什么,这样的细节我已完全不记得。我唯一还能记住的就是我那张涨红的脸。
我还特意从杂物间的旧衣服堆里翻出当天穿的衣服和裤子,裤子已经严重掉色,上面沾满了灰。直到当我拿起那件袖口深蓝色的白色外套时,脏脏的袖口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才猛然想起,考试那天我有些感冒。可无论是感冒还是那张涨红的脸,它们和我后脑勺上这支枪的出现又有什么关联呢。
好了,先不想了,是该到我讲这封信的时候了。夹在大门上的信是四桂写给我的,自从那晚分别以后,他已经为我出走十年之久。实不相瞒,当我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内心既激动又忐忑。这封信皱皱巴巴的,再加上四桂七扭八歪的字,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完全看懂。
信的第一页大概是这个意思,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的好兄弟四桂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帮你找到了你身后拿枪的人,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搏斗,他的枪里确实装了子弹,但是他发誓永远也不会向你开枪。这支枪也依然会停留在你的脑袋上,依然会不断变长,但是他发誓不会再用力顶住你的脑袋。
在信的第二页,也是这封信的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更加潦草,但也只出现了短短的一句话: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那个拿枪的人长得和你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