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姆·波顿的电影《大鱼》里,缠绵病榻的父亲爱德华,向儿子威尔讲述早年的风云岁月:离开小镇去大城闯滩,沿途偶遇巫婆和巨人,探访幽灵庄园,结识神奇的马戏团演员,赶上一条怎么也捉不到的大鱼。当然,也包括与母亲的一见倾心。
相类的故事,爱德华在年轻时已经讲过,可威尔却心存疑虑。晚境重提,威尔从虚虚实实里,辨出了全新的意味。
其实,世间种种,但凡所爱,都无需细分真伪。谁没有半点粉饰的私心,或者肆意的想像,真正重要的,是我们怎样去看待。
《大鱼》虽属奇幻片,却有现实意义。它时刻提醒我们,每一位普通的父亲,本身就是一段传奇。而我们,不过是父亲在世间的投影。
我的父亲出生在50年代末,一个随波逐流的荒年。彼时,没有什么独生子女的宠溺,因为是长兄,还要肩负家庭的重担。可能是生活压力使然,从我懂事起,就只见过父亲沉默内敛的一面。
但纵使不言不语,也鲜少交流,父亲却总是最懂我的心思。这种心照不宣,既是精致入微的照料,又有巨细靡遗的揣摩。
家里一应的“买汰烧”,都是父亲承揽。做得一手好菜不说,还总能翻出新花样。母亲开玩笑时常说,这是“真的喜欢做”。可要为琐碎的生活抹上温暖的底色,说到底,倚仗温柔的内心。
父亲的同辈人,大多是工薪阶层。因为吃用有限,在拮据里养成了省俭的习惯。但克扣,总朝着自己,于母亲和我,却是出奇得大方。
我至今还记得,在父亲工资不过一百元出头的年月,我能吃到二十元的火炬冰激凌,玩上几十元的变形金刚,虽然不至于所要即所得,童年却也毫无遗憾。回想起来,这都是父亲节衣缩食的馈赠。
父亲没上过大学,但聪明才智还胜于我。至少,一应的家务,都信手拈来。家里养狗,能亲手打一间小木屋。小时候穿的衣服,有不少,也是缝纫机上的一针一线。哪怕是书,也多是我读什么,父亲跟着读什么,未见知识的鸿沟。
母亲告诉我说,按父亲的年龄,本来是赶上高考的。可惜已收到录取通知书,却遭遇顶缸,只得作罢。年轻人直面命运的不公,必然也有过压抑与怨愤。但风波既定,好像也要学着接受,而后烟雨平生。
同龄人的父亲,也许人事殊异,经历却每每相通。他们不会把爱字挂在嘴边,更多用沉默和行动作为回答。恰是这些无声,浸润了我们的心田。
看着父辈,常想起鲁迅先生的话: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关于这段引文,父辈未必知晓,却多数懂得。在他们眼里,我们有再多的成长、成绩,乃至成就,都还是长不大的孩子。而他们,也继续对自己普通的身份习以为常。就像有一天,我们终会接受的那样。
路是人走出来的。前人拓宽了,后人走起来,会轻松一点。至于身形和足迹,多少,也能为后来者提供镜鉴。相较母亲的言传,父亲几乎是用无声的方式,教习我们为人与父母之道。
在人生的大路上,当街灯的光芒洒落,再普通不过的父亲,便成了我们在世上的投影。而这本身,就是一段段私家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