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我对爷爷印象不深。

第一次见爷爷是在对开木门的门口,门口的门槛很高。爷爷跨过门槛看到我,转身到一旁的枣树上摘了一个青枣递给我说:“咱家的枣很脆”,大意是这样。我记得确实很脆,但也很涩。那是第一次见爷爷,那年,我应该是五岁。

爷爷的眼睛揉起来咕隆咕隆的响。那是后来有一夜和爷爷躺到床上,爷爷给我讲他经历的时候,不时发出的声音。那应该是第三次见爷爷,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爷爷。那年,我大二,感觉时间并不远,但是记忆却异常的模糊。就像发生了很久远的事情,就像那不是我的事情。

记得当年抬头看爷爷的时候,瘦弱但是很有力气。门口的压水泵爷爷每一次都能压满。水很清凉,凉的感觉冰镇枣子应该很好吃。第一次见面时应该呆了有一阵,但是到现在,唯独只对初见的印象很深。那时候井水的冰凉和青青的枣子依旧清晰可见。

爷爷很有气场,这种气场吸引来的都是摆摊的算命先生和公园里没事溜达的大爷大妈。围着爷爷,听他玄幻的理论和解说。应该是他独特的魅力和自信,很多人都喜欢听他说,算命先生更喜欢。
尤其是没什么事情,坐在一处,盯着算命先生,侃侃而谈,进而一两个,两三个围过来看热闹。爷爷见到人多了,起身活动筋骨,蹬腿叉腰。右胳膊抬起来用食指指指点点有的没的,那时候我并不理解他在说什么,过了太久,也忘了说的什么,感觉应该是什么故弄玄虚的说辞。只记得别人看着爷爷的目光是专注和崇拜的感觉。那是第二次见爷爷时候的印象,那个时候,他住到我们家,我是小学,爷爷在家里写写毛笔字,用字典查查我的名字,顺便问问我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躺在床上的那个夜晚,我也爷爷都睡得很早。爷爷醒的也很早,我在爷爷断断续续的絮叨声中坐起身,看着爷爷。爷爷没怎么看我,直着身子看着对面的墙,咕咚咕咚的揉着眼睛。天不亮,屋里很黑,但是因为是老了吧,为数不多的白头发在昏暗的屋子里越发明亮。

像是给我说又像是在自白着什么,那是我和爷爷单独相处最长的时间。爷爷是类似闯关东来的河北。应该是二十年代,牵着年幼的大伯,抱着二伯,奶奶还怀着三伯。从东北沿着铁路,一路捡着煤渣和馒头颠簸到河北。过程记不太清,对于爷爷而言,那段回忆应该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直在说,也一直在揉眼睛。与我记忆里第二次神采奕奕的爷爷相比,那时候的他更感觉瘦弱和单薄,讲话的底气不知道是因为才起床还是什么原因,轻飘飘的感觉不仔细听就会消散。那天的天很晚才亮,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爸爸和伯伯他们起来的也很晚。感觉那时候的我听着爷爷讲话讲了很久,爷爷没什么疲惫,我也没什么疲惫。那次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爷爷讲话了。

那时候奶奶早已经去世,老家木门的门槛那边,杂草很长,遮住了门槛,草很绿。大门应该也是年代久远的原因,竖着裂的纹路里隐隐感觉有蜘蛛在结网。大门左右两旁的灯笼,也早已没有了颜色,倒是没有吱呀的声响,只是这幅破败的模样,来来往往的老家亲戚并没有对此多注意什么。

最后一次见爷爷是在一个木板上,盖着白布。爸爸走上前,掀开白布,抱着爷爷在哭,我在边上看着爷爷,看着外面人头攒动,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看着爷爷的面孔和记忆里相比,又瘦弱了很多,老年斑也更暗了,紫色的嘴唇紧闭,眼眶处和面部一样平,感觉里面不知道还有没有眼睛。

后来据几个伯伯说,爷爷去世只有我爹来的时候哭了。

农村的葬礼更像是正月十五猜灯谜,敲锣打鼓,大家坐到好几桌,请来农村的唱戏班子,大锅饭厨子,大家围在一起开开心心吃着大锅饭,听这戏。爷爷的棺椁在灵棚中间摆着,几个亲戚穿着白布衫坐在棺椁前打牌,吃着瓜子。亲戚的孩子围着棺椁做游戏,跑来跑去,嘴里还吃着刚出锅的香肠。

持续了两天还是三天,出殡那天,,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说有笑的亲戚,吹着喇叭的街上,很多人家开着门看着出殡的队伍。

爷爷葬在不远的田里,和奶奶合葬。十几个有力气的人用着工具将棺材放在之前挖好的坑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村口就散了,到这里的都是几个伯伯和堂哥堂弟,抬下去埋的时候,只有铁铲铲土和土在棺材上砸出的声音,埋好了,放了一挂炮。最后看了看土堆,第二天我就回学校了。

经历了一场农村的丧葬,知道了农村丧葬的步骤和礼节。当时回学校的车上忽然想到,好像已经没有可以再参加的农村丧葬了,也没有能让我操持的农村丧葬了。

那年之后,我没回过老家,也没去过农村。倒是葬爷爷的那片田和坟头的杂草时不时让我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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