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常年征战沙场,脸上尽是风沙雕刻出的刚毅英勇,自小我与苏城最佩服的盖世英雄便是爹爹,此刻他被银色月光沐着,神色漠然,有些我不敢正视的苍老。
“苏睿,放倾儿走罢!我不能让她这样活着,她还只是个孩子……”娘亲话里有了些讨好软意。
爹爹不敢正眼瞧娘亲,转而目视着我:“身为我苏府少帅,享了旁人不曾有的荣光,自然也要担旁人不能承受的重责。”
“可她不是苏城!苏城已经死了,为了你所谓的国家大义,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如今我再不能失去倾儿!”
娘亲突然就落了泪,我从未见过娘亲落泪,她一直都是何其洒脱率性之人,世间万事都如过眼云烟,不曾影响她半分。可是,她也是一位母亲,失去了自己孩子,她应该也日日夜夜受着剔骨剜心之痛,但因着我的缘故,她从不敢表露出来,只在心里压着,面上装的风轻云淡。如今,她不能再忍了,因为她再极其恐慌地担忧着,会不会突然有天也会失去我。
“娘亲,我……”我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试图说些什么宽慰的话。
“倾儿,你真的能这样跟着你娘亲走吗?苏城已经去了,现在你就是苏城!苏城的担子只能由你来担。那些对安国虎视眈眈的人,因着苏城二字,在发兵之前也要掂量一番?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走,谁来守护安国百姓?安国本就内瓦外崩,如果此时,他国再无半分顾忌,趁虚而入,谁来替这安国百姓挡住这腥风血雨,谁来保家卫国,守护他们的性命!”
爹爹的话句句铿锵,洪亮的声音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我望着爹爹,仿若看见了苏城也一同站在我面前,他对我说:“倾儿,你要护得安国百姓一世长安。”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神情,但凡扯上苏城,我就不能控制自己,心魔不停地滋长,头开始剧烈的痛,像要炸开了般,我不禁使劲用拳头砸着脑袋,想要把里面怪异的声音敲打出来。娘亲见我这般,一把上前抓住我,“莫要听你爹爹胡言!这安国百姓的生死与我们何干?偌大的安国难道只有我们苏家吗?倾儿,跟娘亲走,娘亲只要你活着,好好活下去……”
“连婳!她逃的掉吗?你想让她像你一样,一辈子都在逃吗?还是说,现在是你选择要逃,你根本忘不了他!”爹爹一步步走近,身上的气势一点点压过来,让人喘息不得。
娘亲原本低垂的头因着爹爹的话猛然抬起,含着泪的眼晕开了一抹凄凉的笑意,“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放下当年的事情……呵呵,是我连婳错信了你苏睿!”
爹爹自知说错了话,急忙上前揽娘亲的胳膊,却被娘亲轻轻巧巧的躲开了,只留了一缕衣衫滑过。爹爹的手在空中僵木了许久,我们三人怔怔的站着,各自思忖着各自的心事。
良久,终究是爹爹开了口,“我知道你再担忧什么,放心,这次出征我会替我们的孩儿征战,只愿,这个时候你能留下,留在我身旁莫走。”
爹爹说完,先转了身去,瘦瘦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与娘亲的影子依偎着一起,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的影子从如胶似漆渐渐各站东西,生出无限凄凉。
我心里隐隐觉得,娘亲有着许多难言之隐,“娘亲,你到底想去哪?”
娘亲也不说话,抬头望着夜空。夏虫脆鸣,夜色融融,墨蓝的天幕上弦月如钩,几许繁星闪烁不定。
“倾儿,你看这星空美不美?小时候,我真是喜欢极了,这夜空的星星真美。后来,师父教会了我观天象,再抬头望的时候,就看不到星星的美了,眼里望到的皆是占星之术了。”
娘亲停了停,揽着我一同坐在古井旁,指着夜空说道:“看那里,月侵太微,四辅暗淡,兆失天子力衰,人臣失礼,苍白云气隐然紫微之间,太白金星现于午位,预示,预示君王丧葬,天下易手。”
“啊~”我听的娘亲之言,不禁惊呼于口,紧紧攥着娘亲的衣袖,焦急的问道:“娘亲,你说的可是真的?”
娘亲伸手伏上我的手,示意我安静些,她依旧淡淡笑着:“天玄老人的得意弟子,难道连个星象也能看错么?”
“天玄老人?”我再次惊呼不迭,怪不得,怪不得娘亲那次听到天玄老人便神情黯然,原来娘亲是天玄老人的得意弟子呢!那这星象之言是断断不会错了。
我脑海里飞快的运转着,暗暗思量着安国的生死存亡,但转念思及一处,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宁死又不愿承认,只是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道:“娘亲,天玄老人是陈国人,你又没去过陈国,他是怎么收你为徒的?”
娘亲瞧着我那如临大敌的样子,哑然笑出了声,她伸手摸了摸我的眉眼,无限怜爱的说道:“你啊!这神情真跟你爹爹当初一模一样。你爹爹当年也是这样问我,你猜我怎么回答的他?”娘亲又恢复了往日的语调,脸上的神色跟着动容了许多,没有等我回话,她又自顾自的的说道:“我同你爹爹说,是啊!你没有猜错,我就是陈国人!”
我从井旁腾的站起来,呆呆望着娘亲,娘亲也不抬头,接着说道:“倾儿,你身上一半的血液是陈国人,一半是安国人,待安、陈二国交战时,你将如何?”
“我自小生在安国,长在安国,如今,我连自己都不是,我只是安国的苏睿将军之子——苏城,苏府少帅自有他的职责所在。”我眉眼随着我的话语坚定起来,不似刚刚那般犹豫纠结。
“就算安国气数已尽,你也会抵死顽抗么?”
我暗自拂住心口的桃花络,坦然说道:“对,就算流尽我身上最后一滴血泪,我也会好好守着安国,他国来犯,除非踏过我的尸首,否则,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来伤我安国百姓。这是苏城的梦想,如今,也是我的。”
似乎在娘亲的预料之中,她也未曾觉得意外,但眼神愈加飘飘忽忽,闪烁其词:“如果要与你生死相决的,是你熟识的人,你又当如何?”
脑海里猛然现出梅大哥的身影,我连忙摇摇头,不,他已经是陈国陈誉了!纵使是他,我想,我也不会留情。但我万万没想到娘亲后面的话,也只那一句,将我刚刚树立的信心顿时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