鸬鹚
男孩上学要经过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男孩每次走到桥上时都会停下来往河中瞧一阵子。这天,男孩吃过午饭又去上学了,走到桥上他又习惯性的往下瞧:清灵灵的河水泛着白光,油油的水草在水底左右摇摆,多像鱼儿灵巧的尾巴啊!男孩的目光在水中搜寻,慢慢地,这尾巴就长出了几个鱼头,没错,真的是鱼:阳光下,一群草鱼正摇头摆尾,悠闲地在觅食。此时,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人们正在歇晌,知了似乎也疲倦了,停止了歌唱,四周是多么地静啊!突然一声清脆的鸟叫,群鱼立刻尾巴一甩,倏地消失在水草中,过了好久,它们才又幽灵般地出现。这一幕总是看得男孩如痴如醉,久久不愿离去。有时,男孩还看见它们游近岸边,肆意贪吃河岸低垂的青草,甚至有一条草鱼的背鳍都露出了水面。要是能抓住一条该有多好呀!男孩忍不住捡来石头砸,可是没等到石头入水,草鱼们早就逃之夭夭了。石头落水的声音惊起了两只䴙䴘,它们贴着水面扑棱棱地飞了一段又落在水面上…...
有一天,大概是深秋的一个下午吧,男孩放学回家刚走上桥便发觉有些不对:往常平静的河面不知何时多了几只竹排,还有好多人下在水里,手里提着长长的围网,嘴里“嗬嗬”地叫着。
“是捕鱼”,男孩尖叫着,飞快地向码头跑去。码头上,几块破旧的土砖搭成一个简陋的灶,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一个身材高大的妇女正拉着风箱用杂木和干牛粪烧水。不过男孩可没心情注意这些,他两眼紧盯着河面。
此时,河中间渔人们已经用网围出了一个一亩大小的圆形水域——不能再向里围了,否则受惊的鱼儿就会拼死撞网,鱼死网破是渔人不想看到的。三只竹排被圈在围内,还有两只竹排在围外。排上的渔人不停地用竹篙猛力击水,众人又一齐“嗬嗬”怪叫。忽然,“啪”地一声,一条鲤鱼跳出了水面,紧接着,两条,三条……越来越多的鱼跳了起来,还有一条直接跳出围网逃脱了——鱼已经憋不住,炸群了!竹排上的渔人们弯下腰去,好像在解绳子。男孩这才看清,每只排上都扑腾着五七只黑色的大鸟,渔人刚解开它们脚上的绑绳,它们便箭一般低飞出去,一头扎进了水里。顿时,水面像煮开了的粥,群鱼乱窜,水花四溅。很快,一头怪鸟钻出水面,嘴里啄着一条尾巴乱甩的鱼。竹排轻巧地靠了过去,渔人手中的竹篙轻轻一托,怪鸟借势上了竹排。渔人左手捉住怪鸟,右手在它的长脖子上一捋,怪鸟嘴里的大鱼就掉进了筐里。渔人又捡了一条小鱼扔了过去,怪鸟长嘴一伸,准确地接住了小鱼。渔人用竹篙轻轻一抹,怪鸟又跳进了水里。
一只又一只的怪鸟钻出了水面,有的啄着鱼便向竹排游来,有的没啄着鱼,只是急促地喘口气,又钻了下去。
鱼越来越多,竹排上的渔人显得有点应接不暇却一点儿也不手忙脚乱。很快,筐就满了,渔人将筐盖好,提给外围的渔人,外围的竹排便载着满筐的鱼向码头划来……
太阳要下山时,码头上堆起了一座“鱼山”。
“那是什么鸟呀?这么厉害。”男孩忍不住问一旁烧水的妇女。“是鸬鹚。没见过么?”妇女一边扯着风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语气颇有些不屑。“鸬鹚,鸬鹚是什么呀?”男孩来不及细想,他的注意力早又回到了河面。
此时捕鱼行动已近尾声,大多数鸬鹚已上了竹排休息,只剩下三只还在水里游弋。突然,它们一齐钻进水里不见了,良久一只鸬鹚才冒出水面喘口气又钻了下去,第二第三只也相继冒出水面匆匆喘了口气又钻了下去。水面暂时平静下来。突然,扑喇喇一声响,水面猛然蹿起一条大鱼,它在空中掠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鱼肚耀出的银光一闪即没。三只鸬鹚时潜时浮,紧追不舍。大鱼一连几个跳跃,之后一切便归于沉寂。
大鱼再次冒出水面时已毫无生气:盲目的乱窜已经让它筋疲力尽,只有任“鸟”摆布:它的双眼已被鸬鹚抠去,身体被三把“铁钳”死死钳住,——它是被三只鸬鹚用长刀似的喙举出水面的。
三只鸬鹚合力扛着大鱼向竹排游去。
此时,夕阳如血......
上了岸的渔人们嬉笑着,公然站在码头上用桶提来热水擦洗裸露的身体。男孩蹲在岸边,仔细打量他心目中的“英雄”——那些鸬鹚。刚才的战斗显然把它们累得够呛:有的正用弯刀似的长喙梳理灰色的羽毛;有的出神地仰望天空,一动不动;有的正缩着脖子,闭目养神,偶尔一睁眼,便射出两点寒光。“好凶的鸟。”男孩在心里想,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去摸摸这些铁灰色的家伙——男孩太喜欢它们了。
“别动!”男孩刚伸出手便听到一声大喝——可是已经晚了,男孩感到右手像被铁钳夹了下,接着就是钻心的痛,血一下就冒了出来。一只鸬鹚狠狠地啄了他一下,惊得其它的鸬鹚也一只只铁羽箕张,利喙长伸,发出“啸啸”的声音,作势待扑。男孩吓得哭了起来。一个身材魁梧,赤着上身的渔人走了过来捉住男孩的右手看了看,接着掐灭了嘴里的香烟,把烟丝按在男孩的伤口上,然后说了声:“没事了”。另一个独眼老头在鹅卵石上磕了磕手中的短烟枪,从鱼堆上捡了一条大鱼扔了过来说:“天晚了,快拿了回家吧。再不走就割了你的小鸡子喂鸬鹚。”男孩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抱了大鱼狼狈而又欢喜地逃回了家。
晚上,男孩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鸬鹚……
男孩慢慢长大,成了男人。可是那些鸬鹚和渔人们却再也没有来过。
家乡的小河早已不再清澈,昔日的竹排也已被捞沙的铁船取代,隆隆的机器声中,再也听不见水鸟的叫声。可男人还是时时会想起那些鸬鹚,就像想念儿时的朋友一样。
男人再次见到鸬鹚是在阳朔的漓江上。
那是“十一”长假,男人一家三口去桂林旅游。坐在漂亮的游轮上,看着碧绿的漓江水,有人开始欢呼:好美呀!男人的神情有些淡然,他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爸爸,快看。哪是什么?”女儿忽然高叫起来。一只竹排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游轮,竹排上蹲着两只黑色的大鸟。“是鸬鹚!”男人几乎惊叫起来,就像遇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照相了,照相了。十块钱一张。”披着蓑衣的渔人用一根木棍扛着两只鸬鹚上了游船。两只鸬鹚蹲在木棍上,丰满光鲜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暗蓝的光泽。“好好看的鸟哟!爸爸,我要照相。”女儿一边叫一边伸手就要去摸鸬鹚。“小心——”男人大叫,一把把女儿拉了回来——童年骇人的一幕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小朋友,不要怕。它们不咬人的。来呀,漓江特色,和鸬鹚照相了——”渔人拉长了声音向游客们兜揽着生意。“我要照,我要照。”女儿开始撒娇。“就是嘛,怕什么。”妻子也赞同,不由分说一把抓过草帽戴在自己头上,然后嬉笑着把蓑衣系在男人身上。渔人脖子上挂着相机,让男人扛着鸬鹚,等他们站好后说:“茄子,茄子,笑一个,好。”见有人带头照,其他人纷纷效仿。渔人拿着相机,忙得不亦乐乎。
待到他们下船时,相片已经出来了:画面上,一个男人半蹲在地上,披着蓑衣,肩挑木棍,木棍两头各蹲一只鸬鹚。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分拥男人两边,小女孩的脸还紧偎着一只鸬鹚。女人和女孩都做出胜利的手势,笑得很甜。不过,男人却是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