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素知小师妹的脾气,她既不肯说,再问也是无用,心道你们姑娘间有秘密,我便没有么?
溪辞走到这一步,已决意要和莫子枫共进退,哪怕是面对师父责难也会义无反顾。
当下听大小左和清羽灵共同劝解,便以为是她们托了快书语前来,心中反生叛逆,冷冷笑道:“你们都说我不能和疯子到一起,我偏要勉强一回。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为爱纵死无悔。”
说着蹲下身子双手和莫子枫紧握在一起。
众人听来不禁为她这种情义所感,纷纷摇头叹息。
均想她师父三姑曾经也和这疯子好过,师徒为爱相争,委实需要莫大勇气,这姑娘正值芳华,也迷上了这疯子,未免可惜。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阵幽幽的笑声传来:“好一个为爱纵死无悔,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儿。”
溪辞听得声音,惊惧已极,浑身一颤,全身无力的和莫子枫软靠在一起。
云游一凛,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任何事都逃避不过,总需要面对和解决。
他们之间的恩怨是非,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群雄听到声音,知是普陀山的三姑到了,不约而同的向门外望去。
大小左南山和清羽灵避让在一旁,躬身叫了声“师父。”
清羽灵见了则关切道:“师父,你受伤了?怎么衣服上都是血?”
只见三姑拄着一根枯木杖,缓步踏进大门,杖头和下半身的袍子一片殷红。
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其后还影影绰绰的跟着数十位普陀山弟子。
三姑进门,右手拄杖,左手背后,冷冷道:“路上碰到一群贱女人,给耽搁了,她们又怎能伤我?”
原来那些妇人一齐出门后便即在郊外遇上了三姑和普陀山弟子。
那使峨眉刺的美少妇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恰在道上见了她们一群人的衣着,便没好气的骂道:“滚开,你这老尼难道也是赶去抢男人的么?一大把年纪了,好不要脸。”
三姑得知这些妇人均与莫疯子有关,只点头笑道:“很好,很好,省了我不少手脚。”
这些妇人又哪是三姑和众弟子的对手,斗了半个时辰便尽数被杀了干净。
万幸没能碰上楚江兄妹,他们复回大漠,归途不一,如是遇上了,自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云游想到那些妇人尸横遍野的惨景,心下掠过一阵悲凉,早知便该随她们同去,护送她们一阵才是。
三姑环视一圈,眼神落在当中坐地的莫子枫身上,呆望良久,又惊又喜。
忽地怒眉一轩,冷冷道:“你果然骗了我一辈子,疯子,你当真这样讨厌我么?”
表情虽是凶恶,然话中颇有期许之意。
莫子枫并未认出她,转头向溪辞待要询问,却见溪辞跪在地上,一路快速的匍匐到三姑脚边,连连叩头求饶道:“师父,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弟子……”
话未说完,三姑气往上冲,白眼一翻,“啪”的一声,便重重扇了她一耳光。
溪辞耳鸣嗡响,身子侧地,脸颊登时高高肿起,一个五指印痕,深入肉里。
只听三姑怒骂道:“贱人,连你也来和我抢?我交待你的事都办了么?怎么和他勾搭上的?”
溪辞伏在地上,泣声说:“师父,弟子无能,我……我下不了手,他……也不是……”
三姑反手又是一巴掌,冷笑道:“嘿嘿,下不了手,你对这负心汉倒是下手很快的嘛?”
莫子枫四肢穴位被封,眼看着溪辞被她当众教训,立即大喊道:“老前辈,且住手,溪辞姑娘是个好姑娘,盼望你老人家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成全我们。
我知道我这一生作恶太多,但决计不会再有负于她。
溪辞姑娘服下了安乐丸,已然命不久矣,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和我成婚。
待她死后,我定会陪她一起而去,绝不偷生,万望老前辈成全。”
他不说话还罢,这些话一出口,简直是火上浇油。
三姑怒不可遏,胸膛几欲炸开一般,老脸涨红,气得发颤。
莫子枫自不知她为何越听越恼,只见三姑仰头发出一阵凄苦的笑声:“哈哈哈……好一个老前辈,你还是这般死性不改,见了漂亮姑娘便全力回护。
她满口谎话,什么安乐丸命不久矣,真是荒唐可笑。
你从前宁愿死也要陪那妖女,现下又宁愿死也要陪这贱女人,却从来不曾为我这么想过。
嘿嘿,既然这么想死,那我便成全你们,看看你对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说罢三姑余光瞥向一旁的南山,南山会意,倏地出掌。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南山一掌便拍在了溪辞脑门上。
溪辞额头立时流出数条血流,一声不哼,缓缓栽倒在地。
这一下变故突兀至极,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出?
连云游也万万没想到三姑竟会对自己爱徒下手如此狠毒,不禁惊呼一声:“溪辞妹妹……”
心头大震,悲愤不已。
莫子枫干瞪大眼,像是瞧见了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久久缓不过神来。
大小左和清羽灵都不由得呆了,张口结舌,均想溪辞师姐再如何也是自己弟子,师父平日待我们有如亲生子女一般,怎么也想不到会这样?
这南山也是出手果决,丝毫不念同门之情,心中又是惊惧又是心寒。
清羽灵不觉怔怔落泪,恶狠狠的瞪视着南山,虽是师父之命,然他如此冷血无情,更添了几分厌恶。
群豪连连摇头叹息,大有扼腕之意,可这是她们普陀山的私事,谁又能多说什么?
只木思烟看不过去,当中站了出来,拱手拜道:“三姑乃是前辈高人,对待自家弟子尚且如此,未免太也心狠手辣。”
三姑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恨不得杀光天下所有的贱女人。清理自家门户何劳旁人指摘,先将你家打扫干净再说。”
木思烟看了看野鬼,满是愧色。
快书语听她一口一个贱人的,心中不平,反问道:“可不知老前辈所说的贱女人是何等人样,我倒想开开眼界。”
三姑只嘿嘿一笑说:“这简单,问问你母亲便就知道了。”
快书语一惊,心想她难道看穿了我?
想了一会,随即恍然,快书语的母亲在生下她不久后便即离世,三姑这么说,意思多半是她母亲也和这莫疯子有关系?
莫子枫神色恍惚,摇头大喊大叫:“你是魔头,小白是你杀的,溪辞姑娘也是你杀的,莫疯子也是你杀的,莫疯子,那莫子枫又是谁?我又是谁?谁才是我?……”
云游听他一番疯言疯语,倒觉得颇有深意,想人在违背良知时所犯下的错,亦或因一时起了念而造下的孽,回头冷静下来,想那人是谁?
怎会如此没有人性,那是我么?如果是我,我又为何会心生忏悔?如果不是我,又为何要承受内心的折磨?
或许我有多个我,一念生魔,一念成佛,天才在左,疯子在右,魔是我,佛也是我,天才是我,疯子亦是我。
所有在我眼中的一切皆是幻象,执念一生,心魔立现,左右着那个相我,真我却在受着灵魂的拷问是生痛苦。
痛苦便是在警醒世人抵御住那个相我,不为相我的各种欲念所动。
三姑这副凶残之相,想来早已为心魔所主,她已不再是她,她已寻不回她。
眼见莫子枫疯疯癫癫的自说自话,三姑轻声问道:“疯子,你再好好看看我,我到底是谁?”
莫子枫望着她摇头晃脑,极是惊恐的叫喊道:“你……你是魔鬼,快离开,大家离她越远越好……她是魔……她是魔……”
他一面喊一面指着众人不住劝戒。
莫少言正欲过去安抚,却见快书语抢上两步,紧紧抱住莫子枫,拍着他后背哄小孩一般,柔声说:“乖,乖,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惊得呆了,均想又一位姑娘要为这莫疯子所害了。
三姑却哈哈大笑道:“好,好的很,天理报应,终于要落在子女身上了,哈哈哈……”
快书语瞪了她一眼,怒道:“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想法龌蹉。疯子他总算有眼,最后也没有选择跟你在一起,把你忘的干干净净,你不觉得自己很失败么?”
她这一说,三姑笑声立止,颇有不甘的再次问道:“疯子,你再看我,我是谁?我是你的清三姐姐,你从前可是喜欢我的,现下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莫子枫被快书语抱住,探出一头,似笑非笑道:“清三姐姐?不……不清三姐姐已经死了,你……你不是她,她也已经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莫少言见他情绪激动,神色也越来越不对,急道:“爹,你冷静下来,今日他们想要挑了我们金兰帮,可也没那么容易,我们父子联手抗敌,有死而已。”
他这话自是将各派都视作了敌人,想他们前来贺喜是假,个个不怀好意,想看金兰帮如何出丑衰败。
快书语跟道:“还有我……”
莫少言心中一动,看她神色也甚是亲和,微感奇怪,转念一想这位书语姑娘放着好端端的堡中公主不做,却来趟这浑水,自也是为了父亲之故。
云游也看得糊涂了,心想人的相貌竟有这样大的吸引力么?
个个都为他甘心赴死,沉迷于相无法自拔,无怪这莫疯子会以折了阳寿为代价,也要使自己永保青春之相。
人相美者固然更易招人喜欢,可那终究是短暂的,是人便有老有丑的一天,到最后终化作一堆尘土,人们为了一堆尘土而迷恋不休,不是很可笑么?
话虽是如此,但要做到破相并不为相所迷惑,又谈何容易,而要探知到人的根本是那虚无不可见的灵魂,更是千难万难了。
云游此前亦不能免俗,以美丑而定亲疏,实是肤浅之至。
而后才渐渐明白,一个人貌美但心灵污浊,最终留下的也只是污浊,一个人如是貌丑,然灵魂纯粹,那便永远纯粹。
是以他才知为何在诸女之中,大小左,溪辞,花如影,风水爻等等无不比清羽灵貌美,而他偏偏只对清羽灵痴迷,称之为小仙女,自是其生而有趣的灵魂之故。
在云游看来,小仙女便该是像清羽灵那样,永远有着一颗乐观向阳的心,不为世俗所扰,永不言退。
这种恒心与毅力恰恰是云游所缺少的,每每想到清羽灵,印象中她总是一副如花儿绽放的笑脸为多,似乎天底下就没有她所不开心的事。
生命本是短暂的,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于生命的辜负。
这么想的话,我们是不是更应该以笑脸来迎接生命中每个太阳的升起,以乐天之态拥抱每一个当下呢?
云游想到清羽灵,蓦地里便想到和她性情相似的风水爻。
只是她过于邪性,手段凶残才让自己望而生畏。
言念及此,云游猛的恍然大悟:是了,这快书语便就是风水爻,上次不也一样么?
而那四位伪公子正是那无相圣殿中的乾,坎,艮,震四姝。
她之所以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是担心自己魔教魔女的身份给父亲添麻烦,是以才会以献礼的方式,提醒莫子枫不要做出抛妻弃女的事来。
这样一想,云游什么都明白过来,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为何南山见了快书语会那样惊慌?
忽听得三姑嘿嘿笑道:“今日我可是诚心来向少城主和花如影姑娘贺喜的,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哈哈哈……”
她说这几句话,却满是讥嘲之意。
莫少言忿忿回道:“那可要多谢你了。”
三姑环视一圈,笑问道:“怎不见如影姑娘出来?老身可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们。相信你们父子见了都会大感恩德,如影姑娘也会喜出望外的,哈哈哈……”
云游一凛,心中已猜到她这份大礼多半便是风小白了,只是这又与如影姑娘何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