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畔上的山丹丹花就要开了


无法抹去的记忆---那个腰儿村(2)

作者  梁扶民

  崖畔上的山丹丹花就要开了

交通通常靠走,

治安主要靠狗。

吃水人挑驴驮,

联络呐喊大吼。

从小说中和在民间广为流传的顺口溜里,可以了解到那个年代,严酷的自然环境与陕北农民生活的艰辛。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人们终日辛勤劳作,却始终离不开贫穷,离不开饥饿。窑洞家家都有,打柴攀崖下沟,穿衣纺线织布,文化教育少有。子承父业,世代为农,近乎刀耕火种的生活,还有希望改变吗?

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来琴棋书画诗歌舞。柴米油盐这四个字,就像是不可逾越的四座大山一样,横在了腰儿村人们的面前。人们在面对生存这个严峻的话题时,更多的是沉默和无奈。

黄土塬,靠天吃饭。腰儿村,土地贫瘠,交通闭塞,与外界几乎没有交流。遇风调雨顺年景好时,还可半稀半干。遇年景差时,瓜、薯、麸子、野菜都当粮食吃。

老乡们苦中作乐,你一句,我一句,也编了几句顺口溜。虽说语音、语法、修辞、韵味均有欠妥之处,还是想说出来,传播开去,唤起人们对贫穷的关注。

点灯靠油,耕地靠牛。

缺盐少油,馍少喝粥。

土窑都有,打柴下沟。

农活靠手,分粮二斗。

人们在黄土塬上,弯腰弓背,辛勤耕耘,播下种子,洒下汗水,祈盼着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能让一家老小不再挨饿。日日盼,月月盼,年年盼。人们始终过着无助、无奈、无望的苦涩生活,在忧虑、期盼、失望的困苦之中,煎熬度日。

“北京知青”到延安了!

近3万名北京知青来到延安,是延安的一件大事。延安的老乡们奔走相告,一下子,传遍了延安的黄土高原。就好像是当年,毛主席带领着工农红军来到陕北一样,老乡们敲锣打鼓地迎接着“北京知青。”

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陕北的老乡们,敞开宽广博大的胸怀,接纳了北京知青,养育了北京知青。老乡们从炕柜里,拿出了核桃、大红枣来,欢迎北京知青。一块儿糜子面馍馍,掰成两块儿,你一块儿,我一块儿;一盆小米粥,你一碗,我一碗……

很快,北京知青的激情、困惑、迷茫、希望的一股情感洪流,融入了陕北老乡热情、朴实、顽强、乐观的另一种情感洪流中,两股洪流汇聚在一起,滚滚向前,奔流不息。

北京知青在延安,学会了像淳朴的农民那样,生活和思考,又将“穷则思变”的信念,植入其中。在黄土塬上,从头做起,演绎着时代的新篇章。

似水流年缓慢的流淌着,黄土塬上的寒风,依然还是那么肆虐张狂。它来时,呼啸而至,横扫一切。它走时,身披黄土尘沙,退了铠甲。春天就要来了!

1969年是鸡年,立春来的比春节早, 农历十二月十八日就立春了。传说鸡为日中乌,鸡鸣日出,给大地带来光明。“鸡”又与“吉”谐音,人们将鸡寓意吉祥如意。老乡们相信,鸡年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老乡们都说,场院上的那颗老槐树是“神槐“。文革前,每至立春时节,都要在“老龙”的带领下,祭拜“神槐”。盼望“神槐”护佑腰儿村风调雨顺,粮食满仓。现在不搞祭祀活动了,但是腰儿村的人们对大槐树,始终怀有敬畏的心情。每当人们走过村口时,都要默默地看看大槐树,大槐树就像是一位顶天立地,威武雄壮的勇士!

大槐树,峭拔屹立,枝干浓密,树冠成荫,树干需二人才能环抱。大槐树是腰儿村祖辈人栽种的吗?如果是,祖辈人一定也是希望后辈人能过上好日子。或者,大槐树是由很远的地方,飞来的一颗种子,它不惧黄土塬的贫瘠,落地生根,慢慢的长大了?年代久远,无法考证。总之,大槐树,在黄土塬上忍受过干旱饥渴,忍受过滚滚黄尘,忍受过风吹雨打,忍受过冰霜雪冻,不声不响地长成了参天大树。

大槐树,日夜守护在村口,守护在场院旁,为腰儿村的人们遮风挡雨。饱经沧桑的大槐树,亲眼目睹了腰儿村人,艰辛和贫穷的生活。大槐树,也盼望着风调雨顺啊!

群夫子的爷爷是位种地的老把式,土改时定了个高成分。村里老乡不在乎这些事,都尊称他为“老龙”。“老龙”之前的尊称是“老农”,叫着叫着就成了“老龙”。“老龙”年近七旬,耳不聋,眼不花,瓜子脸型,面色枣红,留着一把山羊胡须。他个头中等,偏瘦,腰板硬朗。出门走路总是拿着一把小撅头,回来时背着一小捆柴草。

教堂子(二队队长)和村干部们,有事没事都愿意去“老龙“的家里坐坐,与“老龙”谝闲传。“老龙”上过私塾,有些文化,眼界开阔,又肯帮助人。谝闲传时,谁要是提起地里的事,“老龙”就会点上一锅旱烟,说个没完。“老龙”不愧是种地的老把式,春耕、夏种、秋播、冬藏,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村子里的塬、梁、峁、沟、川,方位地点,土壤墒情,原属谁家,节气农事,都说的头头是道。

农历十二月十八日立春那天上午,风和日丽。二队社员在教堂子的主持下,在场院上开了个大会。

“老龙”也来了。他站在教堂子的身旁,面容慈祥,一身新衣新裤,透着精神。他头戴黑色瓜皮布帽,一身黑色粗布棉衣裤,脚穿一双白底黑帮的老头棉鞋,裤脚处露着白色粗布袜子。双肩上搭着一柄铜锅、硬木杆、玛瑙咀的旱烟袋,烟袋杆上用牛皮细绳,系着一个紫红色、大绒面的烟口袋。方圆百里这样精明强干的老人并不多见。

二队社员大会开始了。

教堂子说:“都不要说话咧!

大家安静下来后,教堂子开始有板有眼地用陕北普通话,公布了生产队农田实施方案:

“今年的方案和往年一样,都是队干部与“老龙”仔细商量定下的。北京知青来了,他们是毛主席派来的,他们有知识,关心队上的事情,这哈,劳动力也增加咧。队上也要增加一些新的内容。“

教堂子拿北京知青说事,是个好由头。

教堂子,是秋天队上分完玉米后,社员投票选上来的队长。这几年,差不多一年选一个队长,像走马灯一样。腰儿村老老少少,有七十多口人,年年缺粮。去年选上的队长,今年说啥都不干了,说:“腰儿村就是个骡子,变不成马!“腰儿村选个队长很难啊!

教堂子是村里的后生,还是村团支部书记。民主选上后,他“达”不同意。他“达”说:“骡子变不成马,你就能行?“

可是村里的老乡们同意,“老龙”同意。他“达”扭不过大伙,后来还是同意了。但是提出了个条件,“干的差时,狗日地、驴日的,你们日决他,与我无关。“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咋能与你无关,你是他“达”哩!”

上任几个月了,教堂子跑前跑后,谋划着村里的大事,很是辛苦。接手这么个摊子,谁都难啊!

教堂子,从塬、梁种植主要粮食作物说起:

“塬上,还是以种植小麦、玉米、谷子、软硬糜子为主;几块梯田和梁上,种上大豆、高粱、豌豆;峁上和坡地,种上:荞麦、土豆、苜蓿、黑豆。人要吃粮,牛也要吃粮、驴也要吃粮。往年,劳力不够,加上土地没肥料,荒废的多。来年,能种的地,都要种上,不能荒废了。马上开春了,牛、驴都不能饿瘦了。沟里的6亩川地,离村子远,种上庄稼,就要有人照看着,不要让牛、羊祸害嘞。”

“北京知青说,沟里的水白白地流走了,能不能种水稻?水稻产量高,大米饭也好吃。“老龙”说:`不是不能种。种水稻,需要的水多,要是沿着河边修个小水渠或用管子把水引到地里,还是能行。咱队上没钱。先算算账。‘咱队上真是没钱那!还有一百九十三块洋。有人说:`北京知青建窑的钱,拨下来了,能不能借用一下?反正建窑干活,都是队上的事。‘公社有规定,北京知青建窑的钱,专款专用,一分钱都不能挪用。一下(音:哈,一会儿)再说建窑的事。“

“春天就要到咧,青黄不接时,大家要相互帮助,度过难关。队上的粮库,留下种子后,余下的,分给困难户。春节过后开个会,先公布困难户名单,没意见了,再分。“

“好好收拾收拾自留地,解决吃菜的问题,多种些罗卜、辣子。院子里也种上几棵(音:波)西红柿、黄瓜秧。”

“队上的羊有120只,春天下羔时,再增加一个放羊的工。要看紧些,不要把下哈的羊羔,丢在地里。家里边,养头猪、养几只下蛋的鸡。”

“北京知青建窑的钱,公社拨下来咧。每人二百四十元钱,每人建一孔窑,安家落户嘛!窑洞就建在完小(村学校)的下面。有空时还可以帮帮老师的忙。老师有事不在时,北京娃就是老师。知青建窑,要节约资金,节约下来的钱,给他们买些家具、工具。窑要建的美美地,春节过后开工。由忠子(大名:范全忠,他达是喂驴的老汉。)负责。”

教堂子从选择种子、掏粪、垫圈、备足肥料,到耕牛、毛驴的饲养。队上的架子车、农具的修理,播种时天不下雨,怎么办?面面俱到,都一一作了安排。

令人高兴的是,我们知青每人还分了二分自留地。那可是块儿好地,离村子一里路,地的东头就是通往公社的交通干线,那条架子车走的土路。地头还有一颗两三丈高的杜梨树,干活累了,可以在树荫下休息。我们要把自留地里都种上菜:有白菜、胡萝卜、西红柿、黄瓜、辣椒……。我们就要有菜吃了!

心里正想着种菜的事,就听教堂子说:“北京知青来了,城里娃,嗨不开(不明白)农村地事,大家要多说,农活要慢慢学,不要急。攀岩下沟折柴时,千万小心!要跟着老乡,自己不要去。喜欢爬山,先跟着揽羊的畔畔(老袁)。畔畔走山路,经验多,羊能去的地方,他就能行,他就是只羊咯爹(公羊)!这事就这么定嘞!“揽羊的老袁答应着:“能行!”

最后教堂子郑重其事地说了结束语:

“恨天?怨地?腰板该弯还是要弯,该直还是要直。咱就是农民嘛!种地吃饭!今年,一个工(一个工十分)是八分钱,人均一百二十斤粮,不够吃。明年,一个工要达到一角六分钱,人均一百八十斤粮。虽然好了一些,还是不得够吃。谁都不敢当懒怂(偷懒)!不要当牛沟子(比喻:拉屎拉尿)!要当先进!我(哦)说完咧!大家鼓掌!“他带头鼓起掌来!

场院上,掌声、呐喊声、笑声不断。一年往前迈一步,离贫穷就远一步,让人们看到了希望。我们为教堂子呐喊加油,使劲地鼓掌。腰儿村,很长时间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消散了,大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们几个知青围着“老龙”,说着笑着,望着这棵饱经沧桑的“神槐”,从内心盼望着腰儿村,真的能够风调雨顺,粮食满仓。要和老乡们携手苦干,让腰儿村远离贫穷,远离饥饿!

“老龙”喊着群夫子:“立春了!和北京娃厮(一块儿)赶上,回窑里,喝米酒,压饸络面吃!”

人在高兴时,光阴总是倏然而过。人们还在回味着教堂子“立春大会”上的说的话,沉浸在他为腰儿村,描绘的美好生活之中,还在做着甜蜜的梦,没有醒来时,小年又快到了。高兴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院子门口不远处有个石碾子,是队上的。那个地方宽敞,是老乡们经常汇集的地方。天气好时,老乡们坐在碾盘上,谝闲传或画个棋盘,拉方。

村里的婆姨只要扎堆(三个以上),各个伶牙利齿,好像打情骂俏的本事,天生就比男人们强。男人们倒是显得笨嘴拙舌,结结巴巴,有理都说不清楚。婆姨们如果到碾台子前来了,男人们就都躲开了。跑得慢的,就要小心鞋底子啦!婆姨们凑到一起,看着娃儿,手也不闲着,纳着鞋底子,谝着闲传,传播着村里的新闻、旧事。关心大事的婆姨,也会叽叽喳喳,重复夜儿(昨天)广播(农村有线广播)里说的事。

大会结束后,婆姨们也想开了,家里的十几斤糜子,脱壳碾米,磨成黄米面,做米黄,准备过年。毛驴和石碾子可忙开咧,从早忙到晚,忙完范家,忙袁家。毛驴乏困(累)了,换人推,石碾子可没停过,还是吱吱扭扭,不停地转圈。

摊米黄用的小鏊子,整个村子才有四副,家家户户轮流着用。一副鏊子由六个制作精细的铸铁小锅组成。用时就要六个鏊子一起使用,这样省时、快捷。炕头上打扫的干干净净,将六个小鏊子一字排开,鏊子下面用玉米胡生火。玉米胡燃烧起来耐烧、火旺,无烟。

经发酵后,稀糊状的黄米面,散发着香甜的气味。蒯一勺,摊入抹了小麻油的鏊子内,盖上盖,油煎黄米面,滋啦啦的声音立刻就响起来了。再蒯一勺,摊入第二个小鏊子中,盖上盖,滋啦啦声音又响起来了……。到第六个鏊子摊入黄米面时,第一个小鏊子内的米黄就可以出锅了。出锅时,打开锅盖,用铲子将米黄的半边铲起,合在另一半上,半月形的米黄就做好了。

抹油、蒯面、摊米黄、盖锅盖、续火、合米黄、出锅,香喷喷的米黄,一个接着一个,连续不断。

婆姨们一连串灵巧的动作,是那样的美妙、那样的诱发人的食欲。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摊米黄更好的事啦!窑洞里弥漫着小麻油的香气,金黄色的米黄香甜润口。人们忘记了往日的忧愁,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春节的欢乐气氛中。

摊米黄的小鏊子也是你家用完,我家用,家家都要摊米黄,一直要排到过小年时,米黄才会摊完。村子里的婆姨都是摊米黄的行家,可惜的是,这样精彩的表演一年才有一次,一年只有一次观众。

摊好后的米黄,摊开,凉凉,就可以装筐保存了。过年时,家里来了亲戚朋友,把米黄上锅蒸热,配上油辣子、老咸菜,再端上一碗冒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就可以招待客人了。

村子里过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家家都在整理窑洞,换窗户纸,剪纸贴窗花,打扫院子,整理猪圈,清理厕所。不少老乡的院门口还挂起了自制的各式各样的灯笼,有圆形的,有长圆形的,还有长方形的。

家家都在准备着过年的事。圈里的羊,可不管这一套,还是要天天出圈,上山下沟去吃草。农历十二月廿三过小年那天,我们和揽羊的老袁说好了,和他一块儿去放羊、爬山,再看看川里的六亩地。

那天清晨,我们肩扛撅头,腰缠麻绳,带上糜子面馍馍(房东婆姨帮忙做的),跟着老袁和一百二十只山羊,向村子西南方向出发了。

老袁今天也打扮了一番,头戴三道道兰的白羊肚手巾,中间还系了个麻花扣,白手巾的两个角,从麻花扣中间拉出来有两寸多长,就像是两个羊犄角。黑里透着红的长方脸膛,鼻直口阔,两道剑眉,一双大眼有神。他身才略高,肩宽平直(村子里算是美男子)。一身粗布棉衣裤,脚穿一双手工粗布鞋,裤脚用宽布带紧紧扎住。走路时,见他脚掌落地轻松柔韧,动作灵活快捷。

黄土塬向西南倾斜,田地虽有起伏,还算宽阔平坦。田间地头,塬的边缘,零零散散地长着一些果树。

我们感到纳闷,问老袁:“这些树怎么这几颗?那几颗?连成片多好啊!”老袁讲:“以前这地都是私人的,田间地头老辈人都要种上几棵(拨)树,一来可以收果子;二来干活休息时,还可以纳凉;三来可以当做地的记号(标识)。你的地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种上不同的果树,有了记号,和旁人说起来,能说清楚。比如,我那三棵杏树的地里,种的是麦子。两颗枣树那块地,种的是玉米。旁人就嗨开了(明白了),你说的是那块地了。后来,建社咧,土地归公了,种的树就很少了。”

我们这才明白,“老龙”每当说到土地时,都是先说地里的树,再说是谁家的地。塬、梁、峁、沟、川,沟壑纵横,方向难辨,还是在地里做个地标,种上果树好。

我们想,一定要让果树连成片,塬梁峁沟川,要变成花果山。

赶着羊群,说着走着,和老袁打听着村子的情况。

老袁住在村口右侧的台子上,干干净净的一条路进去,有三个院子。第一个院子是他大哥袁立山家,第二个院子是他二哥袁立峰家,第三个院子就是他的家啦。他的大名叫:袁立平,小名畔畔。兄弟三人的名字都没有离开山,袁立平的大名里没有山,小名又起了个畔畔,还是崖畔的畔,当了放羊倌,正合适。

老袁,成年累月跟着羊群跑,跑遍了附近的沟沟梁梁,也练就了行走悬崖峭壁,如履平地的本领。只要一把小撅头在手,就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要是有几只羊不跟着头羊走,跑散了,老袁用那把小撅头,刨块土,顺手提起小撅头,抡出去,那土块儿不偏不斜,准打在它的前面,它就会乖乖的跟上队伍了。

接近塬的边缘,黄土地向下倾斜的就明显了。塬的边缘就是崖畔,崖畔下面沟谷深切,崖壁近乎竖直,深达百米后,又成了斜坡,一直到川里。队上的六亩水浇地就在川里。

羊群在山坡上吃草,低着头,慢慢的走着、吃着。老袁呐喊着揽羊的专业术语:“啊咧!“”哨窝!””回咧!“不时地用小撅头扔出几个土块,指挥、调动着羊群。

我们几个想尽快地看到塬下的川地,顺便打些柴草,就和老袁商量着说:“我们先下塬,在川里等着你,行吗?“

老袁看看我们几个,又看了看羊群,指了一条下山的路,一再叮嘱:“小心那,下山上山,遇路陡坡时,身子要站直,两腿要用力,脚落下时要剁两下,踩实虚土。无路时,需用小撅刨坑,慢慢攀登,险路不敢上,要绕行。“

老袁说的没错,做起来难呐!这是后话。

顺着老袁指的路,来到了川里。走了一路,身上发热,嗓子冒烟。一看到石畔上挂着晶莹剔透,长长的冰凌,我们几个急忙跑上前去,用手抓住圆锥形的冰凌,轻轻一板,放在嘴里,吸吮着冰凌,冰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我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冰凌可以生津止渴、缓解疲劳、提振精神那!

六亩川地,分成了大小不等的五块地。这五块地,顺着小河弯曲的流向变化着。小河靠向东北岸,地就涡小了,有两处还涡断开了。小河靠向西南岸,地就涡大了。六亩地,就这样顺着河水,断断续续地有一里多长。

地与地之间的涡断处,水流不断地冲刷崖壁,时而凹凸圆润,时而刀锋锐利。有的像玲珑宝塔、有的像高台跳水,有的像崇山峻岭,沉积的泥岩在水流的侵蚀下,形成了千姿百态、变化奇特的造型。

这六亩地,去年种了玉米。玉米长的两尺高了,让牛、羊吃了不少,没人看管不行啊。不远处的川道里还有几孔废弃的窑洞,收拾收拾,看管庄家时还可以利用。

沿河向上游走去,距离六亩川地三百米处,河床抬升了有三四米高,可修一条小水渠,引水到地里,太好啦!再仔细琢磨,也不容易啊!在河槽石板地上修建水渠,不同塬上,塬上是黄土地,几个人一天就可以完工。河槽石板上修建水渠,需要石料、水泥、管子,资金怎么解决?人工挑水?都有难事。我们建议,用石板、石块、树枝围成小篱笆墙,防牛羊进入。开春后,先种上玉米。修水渠的事,要一步一步地解决,之后再种水稻。回村后再商议吧。

川道里呆的久了,又吃了冰凌,身上的热气全消,四周又无柴草可打。一看时间不早了,抄近路直接上塬。

我们几个顺着山(塬)坡就向上爬去。开始还可以站立行走,后来是手脚并用,撅头到成了累赘。爬了几百米后,越向上爬坡度越大,最后身子贴着崖壁,到了寸步难行的境地。慢慢抬头往上看,距离塬顶还有十几米了,崖壁变得像刀劈斧剁的一般。往下看,脚下崖壁陡峭,是几百米的深沟。令人心惊肉跳,感到一阵眩晕,再也不敢往下看了。

我在最上边,脚下就是小王,后面跟着小张,最后是小陆。一个挨着一个,谁站立不稳,都有危险。脚下的小王用颤抖的声音和我说:“我实在站不住了。”我说:“坚持住!”我又挣扎着向上攀爬了半米,单脚踩在一个小土台上。将原来的位置让给小王。小王站稳后,慢慢的镇定下来了。

这时我贴着崖壁,一只手抓着眼前黄土裂缝中一颗细藤,一只手拿着撅头,想刨个脚踩的窝,手一使劲,就更站不住了。我一只脚踩在小土台上,土台上还有一丛杂草,一只脚踩不着地方,有些悬空。踢了踢崖壁,黄土坚硬如石,双腿不由自主的有些发抖,脑袋发蒙,心想:这回,遇到坎了,要完蛋!

风,顺着崖壁向上,呼呼地刮着。我们几个,上不去,下不来,站不稳。我脚下的小土台承受不住长时间的踩踏,边沿的黄土,开始一点一点地松动了。伙伴们也坚持不住了,我们都慌神了!

正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危急时刻,川道里传来了哨子一样的呼声:“唔!唔!唔!”老袁吼叫着:“都不要动!我上来啦!“

只见川道里一个身手敏捷的小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们这里飞奔而来。

老袁来了!刹那间,就见老袁从我们站立的平行一侧,约七八米远的地方,一只手抓着崖壁的裂缝,一只手挥舞着小撅头,刨着崖壁,一撅一个深窝,脚踩深窝,身体轻盈,腾挪着脚步,一步紧似一步,过来了。老袁边走边说着:“不怕!腰板挺直,脚下站稳,先不要动。我一个一个地领你们下去。“

老袁快速、灵巧地上下着,看着他们三个都平安地到了缓坡的地方,我的内心也慢慢的平静下来了。当老袁抓住我的手时,我感到他的手,粗壮有力,就像铁钳子一样,给我增添了巨大的力量。他先在我的脚下用撅头刨个深窝,让我站稳,镇静片刻。说:“有我那!下陡坡,站直。脚后跟,要用力往崖壁上登,登出个窝来才好走!“

下到缓坡处往崖壁那一看,刚刚发生的一幕,仍心有余悸啊!要不是老袁施展飞檐走壁的功夫,搭救我们几个下山,后果不堪设想啊!

身披落日的霞光,老袁呐喊着揽羊的术语,赶着肚子滚圆的羊群,一路走着。头羊走在最前面,它脖子上还挂着个铃铛,当朗朗,当朗朗地响着。快到村口了,老袁说:“爬崖的事,谁都不要说!教堂子要是知道了,不得了。咳开了?(明白了?)“

望着老袁的背影,想着老袁搭救我们下来时的情景,他是那样的沉稳老练,那样的机智勇敢,那样的朴实真诚,我们由衷的感谢他!(离开腰儿村后,我回去过六次,每次进村都要看看老袁,给他带上北京的蓝瓷花瓶二锅头,让他品尝。最近我又准备去看看他,听说他身体不好。)

小年一过,队上还要杀上两只羊,每户可以分到两三斤带骨肉。老乡们一年就是在过春节时,才能闻到肉的香味,吃上几口香喷喷的羊肉。

两三斤带骨羊肉拿回来后,先用麻绳系起来,挂在猫、狗够不到的窑面高处。等到三十那天,再把羊肉取下来,剔除骨头,把肉分成两块。一块羊肉和骨头炖着吃,炖时要多放些白罗卜。另一块羊肉剁馅包饺子。一家人坐在炕上,吃着炖羊肉、吃着粘了羊肉味的白罗卜和羊肉馅的饺子,喝上几口自制的米酒,欢欢喜喜过春节啦!

苍茫而又宽广的黄土塬,沟壑纵横,梁峁连绵不断。陕北人在这块厚重的黄土地上,世代繁衍生息,创造了绚丽的文化,谱写了壮丽的诗篇。这里的老乡们用生命诉说着,生活的真谛!

黄土塬的崖畔上,梁、峁的沟沟里,红艳艳的山丹丹花就要开了。

2017年8月1日星期二  库尔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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