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潜意识里,似乎只存在冬夏这两个季节。而日历上的春秋被悄然撕去,丢进了宿舍的纸篓中。当然,这说的是纸篓被隔壁宿舍顺走之前。就现在而言,纸篓已然不在,无处安放的春秋二季被迫停留在我的日历上。对于这猛然间多出的二季,我有些接纳不下,于是便将它们强行划分,春是夏的前奏,秋则是冬的序曲,这样一来,便安心多了。
走在校门外的小道上,雪花似俄罗斯方块般,一层层堆积在地平线上。天地皆白,机车止行,黑暗中一排灯火依旧,人群聚集于此,擞肩抖腿,向着双手哈出一缕热气。灯火下,更有大片热气徐徐上升,热气之下是七八处小吃摊,摊贩们手忙脚乱,传递着寒夜间为数不多的温暖。人群早已不再排队,而是选择了包围,他们将小吃摊团团围住,继续抖动四肢、搓手哈气。从远处望去,更似是一场神秘的宗教仪式,一群舞者围着火堆旋转,手舞足蹈,用萨满教的术语吟唱,迷幻之下潜藏着某种诡秘。可不幸的是,我似乎也是这其中之一。
熊忽然加入了这场迷幻,他的声音从我身旁飘过,其中的一部分透过所有杂音传入我的耳中。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了一个女声再同他交流。两股声音缠绕在一起,唧唧我我,在小吃摊前回响。我期盼他们没有看到我,快快从我身旁走开,以便让我在买晚餐的过程中少一些痛苦。可并非事事皆如我意,那两股声音于我背后停下了。我肩膀上感到被拍了一下,名字便出现在熊的口中。我无奈的回了头,无奈的转了身,无奈的露出了假笑,并强行装出十分意外的感觉同他们打招呼。
当我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亦在凝视着我。——尼采。
不出所料,熊开始介绍他的妹子,熊说这妹子是劈叉系的小学妹,他教妹子敲架子鼓,又带妹子吃了打边炉,期间两人一见钟情。之后又说小龙虾系没前途,主要是没妹子,劝我换个专业什么的。还说我想要妹子就给我介绍。我说不用不用。他说都是自家兄弟别客气。我说真的不用,他说跟自家兄弟不用藏着掖着,谁不知道我单身十八年了,迄今为止还是处男。那妹子整个过程中一直被熊揽着,头靠在熊肩上,熊开始同我讲话,她便不再出声。熊每说一句,那妹子便笑一声,一会儿看看熊,一会儿转头用嘲笑的眼神看看我,活像个傻屄。重要的是,这个傻屄的脸蛋儿还挺漂亮,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可爱。与熊那颗后现代主义的头颅极度不搭,此情此景,简直令人恼火。
第二次碰见熊是在同样的地点,时间是一周后,熊揽着另一个女人,声称之前的已经分了,问我要不要,说是可以介绍给我。我就纳了闷了,为什么在小吃摊买饭这件事注定变得如此诡谲?!我怀疑熊是不是知道我爱吃煎饼果子,所以天天在这蹲我?!我咬着舌头听完熊今日这番与之前别无二致的话,并客客气气同他挥手道别,心中各种辛酸苦辣一瞬间全部涌向脑海......大学,学,学,学个屁!大学只有一门课,就是恋爱课,把这一课学好,大学就算没白上,这一课挂科了,整个大学就等同废了。还是他M的初中好,你的仇人会直接挑衅你,跟你单挑,或跟你约架。你可以简单粗暴的使用凳子砸他的头,也可以很精确的勒住他的脖子使他窒息。但大学呢?你的仇人都对你笑嘻嘻,客客气气,宛如是你的亲兄弟一般,你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活该被他们气。
路旁的积雪久久不化,一周的时间使它们从雪过渡到了冰加雪,二者相互吸引,冰一步步吞噬雪,将它们化作自己的一部分,并用身体的另一端粘接着脏兮兮的道牙子,同它们打成一片,密不可分。电动车驶过,掀起两行泥水,溅了冰加雪一身。在电动车身后是公交电车,它们的灵魂连接着半空中错综复杂的电缆,身体时刻准备着堵死小型轿车的去路,同时它们还向路人提供轮胎摩擦湿滑地面的美妙声乐。
熊的背影逐渐模糊,声音亦被杂乱的环境淹没,师傅还在往煎饼上刷着豆瓣酱,照例是半勺辣椒,半勺韭花,两片生菜,三片果子。接着是四面包裹,相互对折。锅底热气蒸腾,洋洋升起,片刻消散。接过食物捧在手中,一阵暖意流入心房,街边路灯依旧是两暗一亮,生活理想依旧是两眼一黑,瞎操那么多心,还不如来个煎饼果子呢......
我沿着树坑向西走,开始数数,一三五,九八十,左转后跨向马路,避开来往行车,帐篷现于眼前。
我撩开了帘子,一步跨入,立即消失在马路中央。再地毯上蹭了蹭鞋上的泥之后,我及目四方,寻找小转铃的身影。
“这儿呢!”铃子站在桌后,倒上了两杯马奶酒冲我喊道:“我这儿有的是山珍海味,何必买那垃圾食品?”
“不用了,我就好这一口。”
上次见铃子是半月前左右,也说请我山珍海味来着,不过我没领她的情。毕竟跟她也不熟,只不过是心里烦了来她着坐坐罢了。
铃子双手捧着脸,将头探向我,一边冲我傻笑,一边还问我她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好看。她听罢似乎很开心,又问我觉得她人怎么样。我几口啃完了煎饼果子,端起马奶酒一饮而下。然后同她说道:“这我说不好,毕竟我总共也没见过你几次。”
小转领听完噗嗤笑了一声,连连对我点头,“果然是凭实力单的身,不容易。”说完还一个劲给我比大拇指。
夜晚熄灯后我躺在寝室床上,琢磨来琢磨去,回想起跟铃子的交流,这才感觉有些欠妥当。什么叫说不好,什么叫没见过你几次......唉,只可惜我喝完马奶酒就回宿舍了,要是铃子还在就好了......
手机忽然一亮,收到一条短信,“别念叨我了,老老实实睡觉。”——小转铃。
寒冬时节,屋外阴风阵阵,灯火熄灭后,总觉这外头是百鬼夜行,魑魅魍魉出没,黑白无常遍走。它们与我仅是一墙之隔。尽管已经给窗子上了七七四十九道封印,但阴风依旧可以透过微小的缝隙钻进寝室,与我和各位舍友们来一个热情拥抱。我对它们嗤之以鼻,裹紧全身被褥避免与它们接触,这才算是躲过一劫。
总的来说,这一觉,还算安宁。在梦中,这间低矮寒冷的宿舍被我抛出八丈远。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鸟兽莹虫莺歌燕舞,万丈巨树林立,溪水潺潺流淌。地面上洒满了各色花瓣,宛如21世纪的新伊甸园。我端坐在林间,默默地......写着卷子?!没错,是卷子,小龙虾生理习性考试,我摊开四页纸张,拿着答题卡发呆,这算怎么回事?老子觉还没睡够呢!一声咆哮,无人回应。我及目四野,惊觉此间只我独坐,一股孤独之感涌上心头。写......写个屁......我一把将笔摔在地上。这一举动触怒了身旁的老歪脖子树,它的身体开始摇曳,躯干发出一连串咯吱声,头顶的叶子散落一地,一副五官从树皮上冒出,张开嘴冲着我大喊道:“考试是儿戏吗?!还敢当着我面摔笔了?!想上天了不是?!”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震住了。后经我仔细辨认,发现老树皮上的五官和老班完全一致,连那副low到银河系炸裂的金丝圈眼镜都一摸一样。这才叹了口气,拣起笔继续装模作样地在答题卡上比划。瞎比划了半天,发现除了选择题全选C之外,其余的根本不会,此刻我急的直拍脑门。其实这考试本来并不严格,若是在教室里考试,我兴许还能翻翻手机、抄抄书、让茝安寒给我飞个答案啥的,可是现在我只身于此,周围除了课桌、卷子、笔之外就只有这棵歪脖子老班树。
唉,如果小转铃在就好了,她一定有办法帮我弄到答案......这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指抚上我的右手,虽然冰凉,但却像一股暖流涌进我的心里。小转铃的鼻息就在我的耳畔,她轻声说:“这都不会,真让我无语,亏你还在小龙系混了两年......”她握着我的手先是画了一只癞蛤蟆,又是一副被撕去一半的日历,最后是两只小龙虾,一只骑在另一只身上。看体位应该是在进行某种生殖仪式。“画得不赖......但这毕竟是答题卡,铃子你给我这么一整,弄不好不只是挂科,还要挨处分......”我话音刚落,那歪脖子老班树便开了口:“写的还不赖嘛,这学期有进步,继续保持下去,争取从全班倒数挤进正数。”期末成绩出来时,除了全写C的选择题错了几道之外,其余答案全对,我一举拿下91分的成绩。这使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这不是梦,这是真的。第二,小转铃可能会黑魔法,也有可能她是个变种人。
但无论怎么说,今天的我是格外兴奋,感觉人生像是开了外挂。天色已暗沉下来,大概是心情极好的缘故,我觉得气温异常舒适,这样的天气……去小吃街吃一个煎饼果子简直再好不过!完美至极!这么想着,我的眼前已是斑斓一片,夜色之中那闪烁着的异彩格外耀眼,地面上到处散落着食物的残渣和包装,流行乐曲混杂在一起从暗处隐隐传来,听不清任何一句歌词,令人捉摸不透。人群涌动,无端的欢笑声掩盖着那夜的虚无,吞噬着夜的宁静。他们涌进道路的每个分叉,每个角落,各色各样食物的香气亦肆意的侵略着我的鼻腔,我的大脑。我无法抑制的加快脚步,挤进人群,艰难的来到我心心念念的煎饼果子铺前。
熊如期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次他的女友是个传统的外星人,全身灰色,郭敬明般身高,脑袋大的像是喝了三鹿,双眼硕大、纯黑、椭圆状,近似牛眼。熊跟我炫耀了一番,自称他的外星女友有架飞碟,可以进行亚空间折跃,而且内部还有暖气(开着的那种)。之后又问我喜欢不喜欢希腊神话里的独眼女巨人,如果喜欢说是可以介绍给我几个,前提是我有足够大的屋子或者山洞,而且还要管的起饭。我说不用不用。熊又接着问我星之眷族怎么样,说是拉莱耶他常去,可以介绍几个给我。我说真不用真不用,那些生物我驾驭不住,以后就想随便找个两腿的人类凑合着结个婚,凑合着生个孩子。
熊似乎并不满意,一路缠着同我讲,说人类这个物种不行,统共也就几百万年的历史,缺点太多,找女朋友要学学他,找个高级生命体,这样有利于改良基因。
甘黎梁,熊今天没完了,老子才刚有一点好心情......我飞起一脚踢到熊两腿之间,熊嗷一声瘫倒在地,他身旁的外星人见此情景发出了一声我无法形容的嚎叫声之后弹开闪到一边,见我有继续动手之势,她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树顶,似乎是为了配合我这种也许在她看来难以理解的人类行为,她快速的折断树枝、树叶、还有果实,总之一切能砸的东西朝躺熊头上砸去。我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外星人砸了一番后也愣愣的看着我。嗯,我懂,是文化差异,毕竟来自两颗不同的星球。
逃离了熊的魔爪后,我独自一人在操场上夜跑,晚自习也索性旷了,就算学生会真来点名也有李大猫帮我喊到。
操场这会儿空无一人,塑胶地面已被白雪覆盖,灯光从远处居民楼中照来,若隐若现、时有时无,操场的大致轮廓尚且得以看清,不至于跌倒。我踏着自己的脚印,一圈接着一圈,稳定的鼻息逐渐变为大口的粗气,整个呼吸道中蔓延着一股炸裂之感。我的双腿即将麻木,身体关节酸痛。但浑身上下却越来越热。我一边跑一边脱下棉质外套,将它系在腰间。顺手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继续向前奔驰。这已不知是第几圈,操场上被我跑过这环圆圈逐渐开化,露出了底下红色的跑道。新的雪花再次撒下,轻轻敷上一层,犹如旺旺雪饼上的白色砂糖。小转铃的帐篷就立在操场中央,离我不足十米的地方,再这期间,她不止一次从帐篷里钻出来看我,并对我投来窃笑。我的各项身体机能开始下降,警告在脑海中响起,我意识到如果自己再跑下去或许就会生病,第二天无疑是一场高烧。但即便大脑清醒,明白现已是危机四伏。可四肢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缕由手机发出的微光于操场门口向内照射,似乎在寻找什么。从我的角度望去,那微光只剩光点,和相机虚化背景中的模糊光斑相似。那光点的源头可能是位愤怒老人,他或许会再看到我这不知死活的奔跑后冲我吼叫,然后告诉我说操场的铁栅栏要锁了,再不出来就只剩两种选择。1.翻出去。2.就地睡。不一会儿,那光亮瞄准了我,变得硕大、鲜明,足以驱散一切。犹如是漆黑之海中的灯塔。我被这放大了无数倍的光亮照的睁不开双眼,双脚也停在原地。那愤怒的老人开口了,但声音却不似上了年纪的样子,起初我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最后我才确定,那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我……我是来带话的,熊……呼……熊说你生气了,为了表示歉意让你去一起吃饭来着,啊对,他还说他掏钱,问你去不去…。”茝安寒站在铁栅栏门口喘着气说道。“去了接着听熊逼叨他的新女友吗?估计再见到他,女友就换成哥斯拉了。”“好吧......那要不......”说着她快步朝我走近,身影轮廓变得完整,我这才看见,她双臂环抱,衣服里似乎揣了个东西。“煎饼果子,还热着呢。”她将食物递给了我,脸上写满了难为情。
我接过煎饼果子,心里一阵躁动。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拽住了我的袖口将我往操场外拉,说让我去校外那家奶茶店暖和暖和,她可以请客,但条件是我必须把晚自习的笔记抄一遍。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回头看了一眼操场中央,发现空无一物,之后我就这么被茝安寒拽离了这片世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若干年后想起这些往事,竟一人发呆了好半天,这出神的功夫,给鱼全遛走了,愣是没钓上一条。反正初春,就当出来做个“春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