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那银河星星 让你默默爱过
每当夜深人静,听着哥哥张国荣的《明星》,往事总是如鹅毛大雪般飘来。算起来爷爷驾鹤西去已有近8个年头了,他去世时我正值高三百日冲刺。虽然时间的长河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但每次想起他老人家,记忆的碎片总是纷至沓来。
本人独生女,从懂事起就跟爷爷奶奶同住,虽然父母一直都在身边,但毫不夸张的说,现在能回想起来的几乎全部童年回忆,都被爷爷“垄断”了。
小时候性格内向,朋友很少,上幼儿园于那时的我而言,郁闷又无奈。每天我离家前,都会眼泪汪汪地跟爷爷“嘱咐”一句,爷爷今天记得早点来幼儿园接我。于是,几乎每天我都是幼儿园最早被接走的孩纸,风雨不改。
放学后一直到吃饭前这段时间,我的大多数同学都是在电视,或是在街上疯跑中度过。而我偏偏是个异类,因为我跟爷爷有个秘密小阵地——天台。以前的房子虽是旧式瓦顶房,但胜在天台宽敞,不但能有个助跑跳跃的小型游乐场,而且在旁边的一排石棉瓦上,摆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每天放学后,爷爷会上来收晾衣服,给花草们浇水,除草。我呢,也总会晃晃悠悠地跟在身后,口上说着帮忙,其实是想“偶遇”蚂蚁运输大队搬一只蟑螂,或者“护送”蜗牛归家。
花草们有的是爷爷买来的,大多则是在天台“野”出来的。每逢春天,天台的石缝间总会“野”出几棵野草,这种时候爷爷就会化身“护草战士”,对我千叮万嘱不能碰它们,要等长大些挑强壮的几株移到自家的花盆里。对于野草的名字,爷爷似乎不太在意,只是每年都对“搬运”工作情有独钟,乐此不疲。对于野草们是怎么“野”来的,被我问急了,爷爷总是回答,“那是老天爷给的”。
遇上夏天太阳高照,家家户户都拿被子上来天台晒,虽然大多数时候会被爷爷一手捞起,厉声喝止,但我还是最爱在这个时候来个助跑,一下整个人跳到晒得温热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棉被上,软软暖暖的感觉别提多舒服了。
小学三年级时,旧房拆迁重建,我们搬到距离学校比较远的新家,爷爷的放学接送也一直从幼儿园延续到小学,从旧家延续到新家。每天的放学路程也从步行改变为公交,路途遥远也让更多的可能发生,大雨倾盆涉水而行,路遇小偷安全教育,超级塞车徒步归家。这段从幼儿园延续到小学的往返接送,也算是我跟爷爷清醒的最后一段相处。
每次家里人说起爷爷,总是以其“糊涂事迹”开头,然后在欢声笑语中结束。爷爷人生最后一段时光,基本是在混沌中度过,阿兹海默症(又称老年痴呆症)使他总是在以前与现在中时空交错穿梭,患得患失。那时爷爷总是时常念叨着,甚至企图去做一些我们看来莫名其妙的事,家里明明有热水,他说他要拿着保温壶上街去花钱打(解放后条件差,确实存在花钱买热水的地方);自己明明在家,每天晚上睡觉前几乎都要拉上奶奶一同“回家”(在他的认识里,认定还没来广州前住的家才是他的家);间歇性地以为奶奶(或者是老爸)偷了他的钱,找得满身大汗,最后钱总是能从自己的口袋找出来。
但是,“迷糊大师”也有清醒的时候,比如上街碰到邻居,能清楚地叫出名字,有时还能搭两句讪;自己每天要吃的降压、白内障药一次不漏;每当家里来客人总是招呼得体,无论大人小孩都被他逗得乐呵呵的;要是老爷子精神好,还能为家里的伯父们重操旧业——理发。不光是亲戚朋友,连我有时也更愿意相信,爷爷他不是病了,只是他老人家跟我们闹着玩的。
可是随着病情的不断进展,爷爷终于还是不可免俗地,走上了所有老年痴呆的寻常路——走失。我还记得当时天气开始转凉,刚上初中的我刚从补习班回来,就听说爷爷外出后直到饭点还没回来。爸爸有点焦急,决定先骑摩托车去找,而我等上下班回家的妈妈也结伴上街去找。妈妈边找边自责着,没给爷爷做个信息牌(写有家人联系电话的纸牌)是太大意了,今天又是这么冷的天。那时的我不敢顺着母亲的话想下去,心里却已做好了要贴寻人启事的准备,内容怎么写,启事要组织大家怎么贴,正想着就听到爷爷回家的消息了。
虽然是虚惊一场,爷爷是自己回的家。但从转凉的天气里,爷爷湿透的衣衫,还有他“遇到朋友”已经吃过饭的说辞,我们推断,大概他是一时糊涂迷路了,然后又累又饿,在路边吃了饭以后,瞬间又镇定了些许,最后自己找到回家的路。自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让爷爷独自外出了,爷爷的病情感觉也从那时开始,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高中以后我住校了,见到爷爷的时间也少了许多,他终究还是因为这个病住进了精神科。犹记得当时去医院探病的场景,其实除了病房前的那道对病人“戒备森严”的门,里面的一切跟普通病房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这里的病人,多数都是行走自如的“行为艺术家”,一些在激情四溢地演唱革命歌曲,一些在旁边自说自话,一些则直接跟旁边的室友们聊起了天,但是仔细听他们的对话是“鸡同鸭讲”,毫无顺序逻辑可言。爷爷看上去精神不错,只不过已经叫不出我们的名字了,不过心里清楚,我们都是“熟人”,用他自己的话讲,我们是他的“多年好友”。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返老还童”吧,我心里这么想着,宽慰过后夹杂着心酸。明明身体健康,却因为这种精神疾病而被“困”在医院;明明儿孙满堂,看到家人却认不出来,只能美其名曰“好友”;明明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却总是认为就是现在,跟时空脱节,性格也因此变得古怪偏执。
后来的后来,爷爷因为脑中风和老年痴呆等多种疾病,彻底失去了行动和思考能力,连平时他最紧张的药,也只能由护工阿姨混到饭里喂给他吃。我想他嘴里的苦,心里的苦只有他最清楚。他弥留之时,我正准备高考。从学校请假去见他最后一面,出席他的丧礼,情绪上几乎没有什么大的起伏,只是心里总是能想起,那个下午在天台“跳”被子的我,还有在后面追着要打我的爷爷。
爷爷已经不是以前我的爷爷了,我对自己说。可是,他明明是爷爷啊,明明是那个为我把屎把尿,无私照顾我的爷爷啊;明明是那个每天最早接我放学,陪我在天台玩耍的爷爷啊;明明是那个对种“天赐”野草乐此不疲的爷爷啊;明明是那个我熟悉而亲近的爷爷啊,他怎么就变成我“多年好友”了呢?明明是那么善良可爱的人啊,老天爷为何要带走他?自己对我说。
我曾经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只要相隔的时间足够长,记忆里就只会剩下美好的事。但有些回忆原来不单单止于美好,时间也不是消除悲伤的魔术师。虽然每次说起爷爷,我们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因为我始终相信,想起他会笑也是他老人家希望的吧。可是我希望的呢?如果我想念爷爷,夜深人静之时,可以用哀伤来做结尾吗?
愿天堂的爷爷,没有阿兹海默症。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你会想起谁?千言万语,似乎都浓缩到一曲《明星》中了,以此歌词做个结尾吧。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
可有想起我
可有记得当年我的脸
曾为你更比星星笑得多
当你记起当年往事
你又会如何
可会轻轻凄然叹喟
怀念我在你心中 照耀过
我像那银河星星
让你默默爱过
更让那柔柔光辉
为你解痛楚
当你见到光明星星
请你想 想起我
当你见到星河灿烂
求你在心中记住我
当你记起当年往事
你又会如何
可会轻轻凄然叹喟
怀念我在你心中 照耀过
我像那银河星星
让你默默爱过
更让那柔柔光辉
为你解痛楚
当你见到光明星星
请你想 想起我
当你见到星河灿烂
求你在心中记住我
后面的话
以前总是不自觉地排斥照片这些负责记录的工具,天真地认为对于一个人,一件事,最深刻最鲜活的部分应该在自己的脑海里,而不应该存在于这些死物中。年岁渐长,发现能留在脑海里的,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清晰片段,不知何时已被时光模糊,原来人的记忆真是个渣男,总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要知道记忆无分先后,新欢旧爱都曾令我刻骨铭心。所以我要用拙笔把它们记下来,最想记录的人,首先是我的爷爷。
这段文字写了好几个晚上,白天总是嘻嘻哈哈的我,内心还是有些柔软的部分,想表达,想宣泄。很多东西不表现出来未必不存在,希望能把它们写出来留个纪念。人生苦短而情长,且记录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