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

我是一个浪子,浪迹天涯的那种。

有人游走江湖,为的是快意恩仇、行侠仗义。而漂泊,却是我的宿命。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不知人情冷暖,不解秋月春风。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很聪明,或许是因为我的傻,是世人追寻却追寻不到的东西;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发现这世间,还有一个比我更傻的女人。这个更傻的女人,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喂”。“喂”当然不是她的本名,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我好像忘了。

她很漂亮,倾国倾城的那种。而这样一个女人,竟然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落魄的浪子。呵,这世间,真是不公平。

小时候娘亲告诉我,女人很危险,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我想,应该再加上一句,更危险的是不但漂亮,还贴着你不走的女人。有时候我真的想狠心地丢下她一个人,但每晚,她都悄悄地把我的手指和她的指尖绑在一起,只要我动一动,她就会醒。经过几次失败的逃脱之后,我认命了。

 我是一个浪子,浪迹天涯的那种。看来这句话要改一改,我是一个浪子,拖家带口的那种。

本来我是有家的,但被那个男人毁了。那个男人,我叫了十几年的爹,直到一天他杀了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那个女人曾经告诉我,漂亮的女人,会让爱她的男人受尽折磨。

虽然我知道,娘亲是求爹杀了她的,我也知道,她如果不死,她就没法原谅自己的过错。可即使这样,我也忘不了那个雨夜,娘亲胸口上狰狞的伤口,和那个男人手里滴着血的剑。他的眼里也是血,或许他也不愿意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手里,便划瞎了自己的眼睛。

从那天起,我便离开了家,不是憎恨,亦不是痛苦,我甚至不愿称之为逃避。所以我觉得自己是个浪子,浪子不会逃避,他只是漂泊而已。可怜的是,我连漂泊都没有那么随性。

我很烦身边的这个女人,除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她哭的时候,尤其是当着很多人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只是我特别怕见到女孩子哭,一来怕遭人唾弃,以为我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欺负了女孩子想脱逃。我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但我也不想被人认为是个登徒子。二来每次看到她哭,我都有些心疼。

说到哭,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虽然忘了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但是我记得,那天她被山贼掳去,要给他们的老大做压寨夫人。经过树林的时候,吵醒了正在熟睡的我。还没等我开口,俩毛贼就开始骂骂咧咧,什么瞎了眼了,什么小心狗急了也要跳墙啊。

我随口说了句,原来你们也会跳墙啊。还没等我说完,俩毛贼的刀就被他们掏了出来,我之所以要用这个动词,是因为我实在讨厌他们那副猥琐的样子。弄死他俩后,我看到了那个一脸惶恐的女人,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但却掩饰不了面容的清秀。我瞄了她一眼,然后收起剑走了。  

接着她哭了。

我怕了。

她就跟我走了。

我骗自己,她只是有些害怕而已,过了这几天,她应该就回去了。

可是骗自己很容易,骗别人更容易。但是,我骗不了这样一个又傻又蠢的女人。

就这样,过了这么许多年,我也不敢对她有任何感觉。我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我觉得,如果我爱上这样一个女人,最终一定会痛苦得死去活来。

又是一个月夜,这次是在林间,穿林风把我们面前的火苗吹得有些晃。

“今夜的风,好像冷得有些不寻常。”她对着火堆念叨。

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手中的剑发呆。

她见我没有反应,撇撇嘴兀自睡了过去。

等我缓过神,心里却咯噔一下,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默默坐在了我的对面。斗篷是黑色的,似乎在夜里碰到的人,都是黑色的。

他把斗篷压得很低,我看不见他的眼睛。而火光映在他的胡茬上,显得有些落寞。

他手里有剑,腰间有酒。我也有剑,可好久没有喝过酒。

我问道:“是来喝酒的,还是来比剑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过了许久才说了句:“你又杀人了?”

“哦?这样啊。”我扬起了一边的嘴角,手轻轻地搭在了剑柄上。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我的剑就到了他的手里,他的剑指着我的喉咙,我苦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收起了剑,把我的那把丢了过来,摆摆手说道:“小兄弟,我是来喝酒的。”

他的声音很像一个人,我忘了是谁。

两坛酒很快就被我们喝完,而这期间,那个傻女人一直在熟睡。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句话绝不是空谈。能一起喝酒的,自然是朋友。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吗?”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他是县令的儿子,他杀了人,被他那老子给掩了过去。既然他不能给世间一个说法,我便给他一个说法。”我淡淡地说了出口。

他笑了,笑得很是开心,甚至连胡茬都在颤抖。“世人都说你铲奸除恶,为侠一方,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


听他说完,我的心里却一阵痛,我想起来那个跟他声音很像的人。“你的声音,很像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看不见路,他的眼睛坏了。”

他沉默了许久,说道:“这世间,又有几人,看得清自己的路。你说的那个人,或许死了吧。

说完,他向林外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很快。

“那个人是个瞎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傻女人醒了过来。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她轻轻笑了笑:“不然在黑夜里,谁能走得那么快?

我愣住了,他的斗篷下,居然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可眼睛空洞的人,心里往往最明亮。

一丝笑意爬上了我的嘴角,慢慢扩大。好久,我都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笑过。我一生的羁绊,就在这个女人温柔的一句话里,悄悄地烟消云散了。可笑的是,这个女人,又成了我心中另一个牵挂。

更可笑的是,一个浪子,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又傻又蠢的女人,动了真心。

我是一个浪子,曾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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