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探案 | 自然法则

1.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体型修长,翅膀艳丽,作为生物学院侦探社的社长,必须时刻保持最佳状态,来迎接各式各样的案子。

目前侦探社有两名社员,除了我,还有另一只螳螂。学校各类动物混杂,秉承“自由和谐”为校训,坚决不伤害同学,也是自然界第一所实验性质的混生学院,如果成功,那“自然界大和谐法案”将会得到推行,生态链底层的昆虫将获得与食肉食草动物同等的地位。

小枣是一只眼斑螳螂,今天凌晨他露水喝多醉了,此时趴在桌子上打盹,丑态百出。

“您好,”门口出现了一只狸花猫,“请问,这里是侦探社么?”

我将前肢叠放在桌子上,复眼扫视狸花猫的下半身,确认了她的性别。

“这位美丽可爱的狸花猫女士,这里是侦探社,能不能先介绍下你自己呢?”我收起口器,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更帅气一点。

“我是学生会书记小可。”

她笑起来很美,涂的口红颜色恰到好处,衬得嘴唇娇艳欲滴,呲出的犬牙让外表文静的她多了一点俏皮,美中不足的是,她口红粘牙了。

“小可?你确定不是叫小可爱?”我展开色泽艳丽的翅膀,“那么小可爱女士,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

通常来说,我的自我介绍是从小枣嘴里说出来的,这样可以彰显我高贵的气质,可他现在趴在桌子上打呼噜,我对小可微笑,示意她稍等,一脚踹在了小枣的腹节,用振翅密语告诉小枣该干活了。

小枣很机灵,用振翅声回应着我,他立正站好,展开翅膀。

“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帅气螳螂,是世界上最优雅有螳螂之王美誉的魔花螳螂!而我们社长,螳螂族中最为闪耀的新星,曾获得第82届螳螂拳王争霸赛冠军!第18届螳螂礼仪大赛冠军,更是未来族长的有力候选人!”

我晃动了触角,表示自己的谦逊,抬头对狸花猫小可说,“小可同学,请不要听他胡说,这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荣誉,请您不要在意,您来鄙社,有何贵干?”

“那个,”狸花猫低头看着我,我们之间体型差距确实比较大,“教导主任让我喊你过去一趟。”

“啥?那只啄木鸟?”

“是的,她点名叫你去的。”


2.

小可走后,小枣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什么我丝毫没听见,我的脑内已经开始走马灯,我仿佛看到被啄木鸟啄食后自己残破的身躯,葬礼时哭泣的父母。

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了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口,远处小枣在朝我挥着前肢。

“杆哥,我给你扛过来了,兄弟就不陪你进去了,不用谢。”

“我去...”

话音未落,门吱嘎一身打开,教导主任菲奥娜就站在我面前。

“校园内不许说脏话!”

“额,我去去就回~”我朝小枣的方向挥了挥前肢。

“你先进来吧。”

我跟着菲奥娜走进了她的办公室。她是一只北美黑啄木鸟,羽毛黑色,脖子上戴着白色蕾丝的束带,火红色的头发朝后扎着一个短马尾,她的喙在灯光的照射下,闪过一道寒光,像是一把刺剑,我仿佛看到这把剑上面刻着一行字,“不会放过任何一只虫。”

菲奥娜看到我半张开的前肢,眼睛一弯笑着说,“放心,我不吃你。”

“谢谢教导主任不杀之恩。”得到了天敌的承诺,我放宽了心。

“那菲奥娜女士找我来,有什么事么?”

“我知道你们魔花家族是侦探世家,在昆虫界呼声很高,所以想拜托你查个案子。”

“哦?”我转动了下复眼,来了兴趣,“什么案子?”

菲奥娜大概沉默了三秒钟,“接下来我所说的,你务必保证不外传。”

“那我可以退出,不查这个案子么?”

啄木鸟菲奥娜扬了下头,那把刺剑在灯光下闪耀。

“小杆,你可以试试。”

“我懂了,我查还不行么,您继续说吧。”

菲奥娜高傲地点了点头,呼扇着翅膀,“校园内发生一起杀鸡案,校方怀疑某个学生无视校规开了杀戒。”

我瞪大了复眼,看着菲奥娜,“这么严重的案子,怎么不交给警察?”

“如果交给警察,事情就复杂了,结果不是你一只小螳螂可以想象的。”

“那交给我算什么事啊!”

“我相信魔花螳螂的能力,”菲安娜停顿了一下,“而且,校长也是这个意思。”

我仔细斟酌其中的利弊,想找个拒绝的理由,在我思考的时候,比我高三倍的菲奥娜站在了我面前,低头俯视着我,她的长喙离我的脑袋距离三公分,那把刺剑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于我的正上方。

我举起前肢,在面前交叉,同时前胸弓起,这个动作在螳螂一族里,表示同意。


3.

勘察完现场,我回到侦探社,与小枣交流起案情。

被害动物:鸟纲鸡形目雉科原鸡属乌鸡—阿风。

案发时间:动物历2019年10月11日。

遇害地点:自然学院亚洲分院3号宿舍楼516室。

案件经过:10月11日,乌鸡阿风被害于宿舍中,发现时倒在血泊之中。被害鸡颈骨骨折,颈部有抓伤和牙印,血液通过颈部的伤口流到地面,右翅有爪印,指爪断了好几根,尾羽折断,泄殖腔完好,未发生性行为。

致死原因:被咬断颈部。

进入现场:推测凶手与被害鸡之间较为熟悉,且体型和力量较大,进入宿舍后,将被害鸡杀害。

推测点1:鸡易受惊,如果不是熟悉的动物靠近,容易引起鸡的“应激反应”

推测点2:被害鸡右翅上有明显抵抗伤,说明凶手攻击时,阿风用右翅抵抗,所以羽毛散落有抓伤,也证明凶手极有可能是左撇子。

小枣听完叹了口气,“好可怜啊,死得这么惨。”

“这有什么可怜的?跟咱们又不是同一物种。”

“我听说,死掉的这只乌鸡跟杆哥你差不多,都是族里年轻一辈的翘楚,毕业肯定会继承乌鸡族族长之位,我问过其它鸡,阿风虽说是乌鸡,但他是最新一届的斗鸡王,一双鸡爪很是有力,连体育老师金雕米哥也说他有成为职业斗鸡的潜力。也就是说在武力上,阿风在校园里少有对手。”

魔花螳螂是螳螂中“天花板”一般的存在,见多识广,即便金雕米哥对阿风有着高度评价,我也深知种族之间对抗的无力感。

“没用的,在种族优劣面前,即便鸡再厉害,也打不过最弱的狮子。而且你看这些伤,颈部两处创伤,贯通气管;翅膀上有抵抗伤,翅膀扭伤脱臼,伤口还那么深。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凶手种族绝对比鸡要高,而且有捕猎经验,凶手绝对是大型食肉动物。”

小枣反驳道:“那可不一定,凡事无绝对,食肉动物在猎杀时,会习惯性吸血,况且尸体完整,阿风并没有被吃掉。未必就一定是大型食肉动物。”

我翻了一下复眼,对小枣的无知很是头痛。

“这是学校宿舍!又不是独门别院,门外那么多动物,凶手杀掉阿风,出现某种突发情况,导致没有时间吃掉阿风,而且这么严重的伤,种族上限你懂么?不会真有螳螂以为老鼠能吃大象,不会吧,不会吧?”

小枣很无辜地道:“杆哥你也别对我翻复眼,金雕米哥说阿风很强,又不是我说的。你要翻复眼,对米哥翻去。”

“你以为我不敢去找米哥么?”我看了眼周围,放低音量,把镰肢展开横在小枣面前,自信地说道:“米哥算什么东西,我一镰就能...”

天空传来一声鹰啸。

“我一镰就能把米哥的苹果削好。”

小枣腹诽道:“杆哥,你也就欺负我行,在米哥和菲奥娜面前,你连屁都不敢放。”

“你说什么胡话呢,螳螂本身就不放屁。”


4.

第二天,教导主任菲奥娜告诉我,在阿风遇害前,学校猫头鹰保安九夜曾看到阿风进入校外的斗鸡场参加了一场比赛。

我们学校地处平原,被山地、高原环绕,热带季风性气候,年平均气温29℃,受季风和地形影响,降水量较大。气温较高导致的就是部分生物性格暴躁,所以学校允许外界在校外建立一些擦边球场所,斗鸡场就是其中之一。而我们要见的斗鸡小茶,正在鸡笼中比赛。

斗鸡小茶的体型没有对方高大,也没有对方鸡经验足。几回合下来,小茶鸡冠耷拉,但眼中斗志不减,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的鸡爪,判断攻击时机,随着一阵“扑扇”,两鸡分开,继续通过走位寻找机会,突然,背对太阳的小茶眼神一凛,张开翅膀跳向对方,对方见状不惊反喜,自以为抓住破绽,迎头而上,不料,小茶收起翅膀,毒辣的阳光刺入对方的双眼,小茶一爪抓在对方翅膀上,掀飞出去,鱼钩似的喙象征性在对方鸡脖上啄了一下。

“胜负已分!”一条黑色的泰迪犬宣布了比赛的结束。

“精彩的比赛。”我迎着下台的斗鸡小茶说道。

小茶正了正鸡冠,摆手说道:“哎呀~行了,行了。有什么事你说吧,菲姐都打好招呼了。”

“我想问一下,阿风跟你之间的比赛。”

刚比赛完力气耗尽的小茶直起腰,道:“你说这个,我可就来劲了,他是个厉害的鸡,我差点输给他。”

“能详细说一下么?”

“没问题,一开始我俩势均力敌,第五回合,他脚步不稳,我抓住了他的破绽,被我用绝招击败。”

“绝招?”

“就刚才比赛时用的那招,我管这招叫超级无影脚。”

“额...”我用振翅密语吐槽,“好中二。”旁边小枣也用振翅回应,“他好像有什么大病。”

我继续问道:“阿风受了什么伤?”

小茶沉思片刻说道:“我俩一起在赛后做的检查,我记得,他脖子扭到了,翅膀受伤也挺严重,应该是扭伤脱臼还有抓伤,獾大夫嘱咐阿风回去好好休息,然后让阿风找动物来接他回去。”

“找动物来接?谁来接阿风的,你看到了么?”

“我看到了,一个妹子,阿风说是他女朋友,是只狸花猫。”

5.

侦探社的活动室在学校四楼,有十几平米那么大,墙上窗户的窗帘挡住外面毒辣的阳光,寸光难寻,黑暗之中,我打开台灯,灯光照射在我的左半边脸上,宛如从深渊出现的反派。

小枣在门口看着我,示意我往右边一点,我往右边挪动了一下。

我前肢拄在桌子上,道:“感觉怎么样?用不用我换个动作?”

小枣竖起前肢说道:“不用了杆哥,这样就挺好,有《教父》里柯里昂那个感觉了。”

“那我还差只猫啊。”

“猫一会就来了。”

“体型不对啊,我这体型,是我撸猫还是猫撸我啊。”

“杆哥,那就先这样吧。”

我的姿势已经摆好,这一刻,我感觉我伟大的先祖在向我招手,他们对我做出肯定,在未来我说不定可以像他们一样光宗耀祖,位列名侦探行列,福尔摩螂,波洛螂,金田一螂,御手洗螂以及我,乌木杆螂。

门开了,那只狸花猫小可进来了。

“欢迎你,小可爱。”迎合着灯光,我保持冷酷的表情。

“叫我有什么事么?”她咧开嘴笑着说道。

不得不说,她笑时很美,不过牙上粘的口红还在。

我决定单刀直入,说道:“你为什么杀了阿风?”

“你说什么?”小可收敛笑容,疑惑地看着我。

“阿风死了,凶手就是你。”

“那证据呢?没凭没据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我振了下翅膀,自信地说道:“你和阿风是男女朋友关系吧。”

“那又如何?”

“你们不是同一物种,有生殖隔离,注定没有结果,阿风毕业回家注定是乌鸡族族长的,他不可能把你带回家,听到阿风这么说,你起了杀心。”

小可保持着沉默,我见状继续说道:“阿风在斗鸡比赛中受了重伤,你来接他把他送回宿舍,过程中,你们谈起了未来,听到阿风对未来的打算,看着重伤的阿风,你有了杀掉他的打算,所以你...”

我沉醉于自己的推理当中,没注意到慢慢靠近的小可。

“咚”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是小可跳到桌上,俯视着她正下方的我。

“这也不能说明是我杀了阿风,”她亮出隐藏在肉垫中的利爪,划拉着桌子发出令人不爽的声音,道:“小螳螂,接着说啊。”

“额,你要干嘛?”我亮出镰肢给自己壮胆。

“小了。”她说道。

“什么小了?”

她指着我,说道:“格局小了。”

“你承认了?”

“杀只鸡什么的,都无所谓,大自然本就是这样。”她咧开嘴笑毫不在意地说道:“生物优胜劣汰是大自然法则,如果动物王国的大自然和谐法案通过,生态链将不复存在,食肉动物首先灭亡,食草动物失去天敌,会肆无忌惮地繁衍,生态环境因此被破坏,所以,你猜猜,昆虫会有什么下场。”

不得不说,她的说辞确实点出了大自然和谐法案的黑暗面,食肉动物的覆灭会让食草动物得到昌盛的发展,但也只会持续一段时间,激增的食草动物迟早有一天会突破地球承受能力的上限,那时便是世界末日。

“我确实是为了未来而杀鸡,不过我是为了全动物的未来。”她张开双臂,在灯光中俨然是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所以你杀鸡,是为了挑起种族对立,以此来推翻大自然和谐法案?”

“你是个聪明螂,一说就明白。”小可舔着她的肉垫,“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组织?”

“如果我拒绝呢?”此时的我深知自己现在命悬一线,只要说错一句话,我必将命丧于猫爪之下。

小可没回答,只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慢慢将爪子抬到我的头上。

门口传来振翅声,是小枣给出的密语,我猛地展开双镰,划了下的她的肉垫,小可吃痛,猫爪拍向我的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我展开翅膀,闪过袭来的猫爪,飞到她的头上。

“想不到吧,爷会飞!”

金雕米哥和小枣冲进来,米哥见到小可蓄力的姿态大喊道:“小心,杆儿!”

“啥?小心肝?喊我呢?”

小可突然起跳,将我拍飞,撞到南墙后落到地面,鲜红艳丽的翅膀被撞得粉碎,小枣将我扶起,走到小可面前。

被米哥制服的小可,表情高傲地说道:“看来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可惜,你还是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鸡。”

看着被压在地上的小可,我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口红粘牙了。”

未等她反应,我大喊道:“米哥,掰开她的嘴!”

米哥钳住小可的嘴掰开,我伸出镰肢,刮下那粒口红。

“阿风死之前,颈部扭伤,肯定会有淤血,淤血具有黏连性,你咬断阿风的脖子,带出淤血,黏在牙上。”

被掰开嘴的小可用力挣扎,但在金雕米哥的铁爪下,动弹不得。

我接着说道:“猫舌上有倒刺,阿风的鸡血肯定会有残留。”

遍布黑暗的侦探社里,我有条不紊地继续着自己的推理,小枣适时挪动着台灯,将灯光打到我身上。

“这,”我举起那粒乌鸡阿风的淤血,“就是铁证!”


6.

“感谢你,阻止了他们的阴谋。”山羊校长激动地说道。

我举起前肢弓起前胸,谦卑地说道:“这是每一个生活在动物王国的动物应该做的,我相信换了其他动物也会这样。”

“鉴于事件的特殊性,我们决定不对你进行公开表彰,”山羊校长靠近我,悄声说道:“斑马国王很赞赏你的行为,他希望你再接再厉,继续为动物王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我立马抬头挺起前胸,右肢贴在前胸,左手背后,大声说道:“拥护动物王国的一切决定,王国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我收起以往的作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严肃,我深知国王的恐怖,他只需一句话,我们种族就将面临灭族之灾。

山羊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年轻螂,好好努力,未来的动物王国就靠你们了。”


回到侦探社,我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夏日阳光虽然毒辣,但隔着窗帘我仍然感受到窗外传来的阵阵寒意,看似平和的动物王国实际暗流涌动,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注定会爆发一场纷争。

“杆哥,明明才得到了嘉奖,你看起来怎么不高兴?”

“没什么,就是想到点事情。”

“我想不明白,我感觉狸花猫说的没错,优胜劣汰才是大自然,那王国为什么要开启大自然和谐法案呢?”

“大自然和谐法案最大受益者是食草动物,食肉动物和昆虫都是祭品。”

小枣疑惑地看着我说道:“那你为什么要阻止狸花猫,将真相告诉王国?说不定,此举真的能阻止法案推行!”

我拉开窗帘,看向远处家族的方向,目光渐远,我又看向窗户上映出的自己,每个动物其实都看不见自己,除非照镜子,否则自己的屁股都看不见,动物们只会注意远方的目标,很少注意自身。

“我想先破除家族魔咒。”

小枣坐在我的身旁,学着我看向窗外问道:“螳螂家族有什么魔咒?我怎么不知道?”

我搓了搓小枣的头,我的复眼有些湿润。

“大自然和谐法案可以避免很多东西,小枣你看东西不要只看表面,明年杆哥我就到繁殖的年龄了,我不想被母螳螂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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