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的换乘通道是最易看出今季穿衣流行趋势的地方。最近每天早上8点半左右，乌泱乌泱的换乘大军中会出现一大波姑娘身着阔腿裤、小白鞋、oversized的衬衫、哦，还有各种材质但必须带着刺绣的棒球服。夹在她们中间我经常在想，这里面有几个人是无视趋势、本来就穿这种风格的衫呢？
女人对衣服最初的概念大多源于母亲。小时候跟我妈逛街，我很好奇为什么有些店她能进去挑一个多小时，有些店她看也不看就走过了。她给我的回答是，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哪些适合你哪些不适合你，不适合的就不要浪费时间啦。
很多年后看到《欲望都市》里carrie一边翻自己20年前的照片一边尴尬地捂脸笑，我忽然想起我妈的这句话，也许对于女人来说，长大就是个找到自己合适衣服的过程。从在一堆繁花似锦里乱了阵脚，到一眼挑中试都不试付钱走人。看来无论挑衣服还是挑男人，都需要对自己深刻的了解和认知。
所以有些女人对自己衣着的认领很简单，简单到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性情。对她们来说，永远是人选衣，而不是衣选人。
我妈还有个习惯，就是不扔旧衣服。除了她卧室里那个四面挂衣的更衣室，我家的车库从不放车，放的全是她二三十年前的旧衫。每次我回家她都要挑几件也许比我年龄还大的衣服细数家珍似地回忆当年买下它们的情景，在哪座城市的哪条街上，当时买多少钱，现在这个店已经搬到哪里去了。
前段时间她来上海看我，郑重又郑重地交与我两件日式对襟彼得潘领碎花麻衬衫。她说是她上大学的时候攒钱给自己买的。我诚惶诚恐地接过，一件粉一件蓝，硬硬的，皆带着樟脑丸与霉菌势均力敌的味道——像接过她一段少年往事。
除了储存记忆，女人的感性让她们赋予衣服很多意义。男人总是不理解为什么女人永远要不停地买衣服，而且总有几件“好像上次已经买过了”。其实女人有几件衣服，就有多少面，那些衣服就是她们展露出的面貌。懂得把粗粝的条纹老头衫塞进柔软的雪纺裙，在硬朗的黑色西服里暗暗搭件水绿的真丝衬衫——女人怎么会只有一面呢？
不过话说回来，穿衣的人一旦定了性，其衣裳的所有变化都是不离其宗的。比如我素喜植物生发之气和天空海阔之意境，所以不知何时起，发现自己衣橱里一水儿的青色系：那件宝蓝色的衬衫陪我瞧过阿姆斯特丹的夜星，碧湖色长裙曾被棉花堡的温泉水沾湿，秋蓝色的民国宽旗袍得选个北京天好的日子穿上，还有条苔绿色的披肩准备来年披着去看京都的苔寺——虽是一柜子的“青青子衿”，当中却又有变化和故事。
所以那些说女人“乱买衣服”的人，要不就是真碰到了尚没定性的女人，要不就是自己还不解风情罢了。
我穿青色的习惯，还引出过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去年我结婚时，所有好朋友竟不约而同穿了相近颜色入席，平日喜欢热闹颜色的楚璇破天荒穿了条淡蓝半裙来，素不善打扮的青尚也穿了一件叫人惊艳的蓝紫渐变连衣裙。
青尚说她想了很久要穿什么参加婚礼，直到有天在一家店外看见这件，毫不犹豫去拿下。我想连她自己都难以解释这种毫不犹豫。不止是我，可能很多女人都没察觉，衣服会代自己向外界发出信号，而那些在意你的人，会下意识地投你所“号”。
这种信号，还会在人海中帮你吸引到与你相近的人。有次去苏州听余光中讲座，现场百来人，等候期间注意到一个女孩，白净脸蛋，黑黑松松的麻花辫，她配了件宽大白色娃娃领衬衫，咖色针织长裙，背着一个复古相机，用棕色小皮套装着，并没像其他女孩沉谋重虑地往“文艺”上打扮，反而自有一种潇洒态度。我忍不住对同行人说，那个女孩还挺特别的。
有意思的是席间我提了一个问题，讲座结束后我正低头收拾，只听一个声音说，你刚才那个问题，我可以推荐一本书给你。我猛地抬头，正是刚刚那个女孩。一来二去相识以后发现果然是意趣相投之人。不娇柔做作的女孩子，她是什么人，就会怎么穿。如此，初见，就能看见彼此内心。
三毛说：“爱情只有落实到穿衣、吃饭、数钱、睡觉、这些实实在在的小事上，才可以长久。”这话一点不假，穿衣在爱情里绝对是两个人的事。不应只是女人给男人选衣，有时男人鉴衣的审美可不能低估。
有次我爸来学校看我，赶上我第一次做商务翻译，正为穿什么左右为难，我爸站在我衣柜前看了一会儿，随即飞快帮我配齐一套——
绿色麻织V领背心，外套黑色小西装，下搭一条绘有黄绿银杏叶的丝质及膝小伞裙。我依老爸的话再登上黑色小皮鞋，记得那一整天都觉得自己所向披靡，客户也说我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翻译。
我想这得多谢我妈，记得小时候老爸不修边幅，总是嫌我妈爱买衣服，但不知何时起被她影响得衣品不俗。芸芸众“衫”里，不用你自己来认领，你的另一半主动帮你“认领”的过程，想必会为爱情和婚姻增色不少。
女人一生里与衣服的纠缠，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她们与衣服的相遇相知，其实是她们与自己相处的过程。
所有热爱生活的姑娘，身后都有一个行走的衣帽间，那里或装着她行走于世的金盔铁甲，或装着被生活温柔以待的翩袂霓裳。
那里的每一个扣子上都印着回忆，每一丝流苏都绾出态度，它们记得我们遇过的每一个人，它们期待我们要去的每一处风景，待到晴日里一一捧出，指尖触碰的，不止是对岁月的感怀，还有对自己的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