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上的夜风一如既往的大，哪怕是白天温暖如春的日子，它也不停歇。长长的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无不显示出这座城市的忙碌和慌乱。人们也静不下来，去仔细聆听这座城市风的言语。

没有像风一样的心是不会像懂风的语言的，他或它飘忽不定，似逃避似嬉戏，所有试图破坏的举动都被视为侵略，于是也就感受不到那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站在桥上，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我单薄的影子。

背对着车流，我闭着眼睛在追逐那夜风的足迹。在风中，我沉浸在那难以捉摸的世界里，时间于我就像是静止的河流。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些单纯、天真的日子。于是，我又想起了她，还有那段时光。

她对我说，初阳，我教你算术吧。于是，课桌上多了乘法口诀。

初阳，我教你画画吧。于是，课桌上多了花花草草。

初阳，我教你认琴谱吧......

她很喜欢在课桌上涂鸦，在我们的课桌上有她留下的许多痕迹。

有一天，我们的课桌“说话”了。她怯生生地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问道，初阳，你听到了吗。我摇了摇头。

其实我是知道的，课桌说，你当我最好的朋友好不好。

不要害怕，我就是你的课桌啊，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你要离开，不回来了么......

铃声响起。一个电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晓涵说，老地方见。

我和晓涵初识的地方是个奶茶店，离桥不远。那一次我点的红茶，她的是沙冰。每次离开这夜风中精致的小店，我都会习惯性地去桥上吹吹风，尽管风中会残留有淡淡的尾气的味道。晓涵有时也会跟着一起，前提是工作不忙。

这些，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奶茶店里，我照例点了红茶，她点的却不再是沙冰，这不能说明什么。

我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她也很安静，反常地没有开口。

冷饮上来，她稍微转移了视线，看向了窗外，只有桥和湖水映入眼帘。

就这样沉默着，半个小时后，还是她先说了，“我想再听听你小时候的故事······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听你讲了。”

“好。”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说道。

“小时候······小时候啊，我小时候挺天真的，经常在班上宣扬我的理想。我大声告诉他们，长大后我要当科学家，然后老师知道了，问我为什么，我就很认真的告诉老师说，大家都想当科学家，我不当科学家就没人和我玩了。”

“换别的吧，这些你都和我说过了，说我不知道的吧。”

我低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低低说：

“我那时有个同桌，是个女生，叫莫寒。我以前就叫她小寒，和现在叫你一样。她长得很可爱，又喜欢帮助同学，课下我们都叫她小仙女。那时班上可有九成的男生都喜欢她呢。记得有一次玩过家家的游戏，我抽到新郎，她是新娘，我开心极了，傻傻地对着她笑，而她也会笑一笑，却不跟我说一句话，像极了电视里面娇羞的新娘子······”

“那你也是那九成男生中的一个吧，瞧你刚刚那傻笑样，哈哈······”晓涵笑着调侃。

我摸摸头，尴尬地笑了笑。

“后来呢？”晓涵有点玩味地盯着我，笑得很好看。

“后来，后来学校里流行在课桌上涂鸦，她也喜欢上了这种游戏······”

关于那张课桌的事我其实是不想说的，可是，突然有个人对你说想听听你的故事，而你也压抑了很久，把那些曾经深埋了太久，你就会开始慢慢回忆，开始再一次经历。

也许老课桌的事不属于悲伤，恰巧也冲淡了刚开始与晓涵沉默相对时的些许伤感。

但晓涵却沉默了，我分明看到了她的不自然。

我知道，在恋人面前谈论另外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己曾经喜欢过并且一直忘不了的，这有多么的不合适。

特别是在和恋人刚刚分手的情况下。

“那她现在在哪？你有找过她吗？”晓涵很快调整过来了，脸上挂着略显苍白的笑意。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难道就说我不知道，说我从来都没跟她说过我喜欢她么。

是的，小仙女在小学毕业后就走了，听说是去她爸爸工作的城市了，离这里很远很远。后来就没回来过。

也许她回来过，谁知道呢。

只是我一直没忘记过她，十几年的时间，连那张课桌都老了，却没能磨灭对她的记忆。

还是会偶尔想起她可爱的笑，还是会记起她帮助同学时那认真的样子，还是会反复回忆起关于那张课桌的所有的故事。

“不知道，也没有找过。”我很自然地撒了个谎。

“哦，真的吗？初阳，你知道么，你真的很混蛋······你越是坦然就越是有什么瞒着我，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欢你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或许，这就是我们不合适的地方吧。”晓涵把这段本该激烈的话以平静的语气说完，就把头转过去了，眼睛看着窗外。

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或许心却一片苍白。

沉默，还是沉默。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这是不是能说明什么了。不是对一切都无所谓，而是某些事太执著，从而忽略了其他的风景。

我忘不了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有时自己都觉得很傻，无数次在心中骂自己蠢，可是无法改变什么。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了一年的书，刚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心烦意乱。可是，当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学生那满是涂鸦的课桌的时候，心就突然静了下来。

不知道当年我和小仙女一起坐过的课桌还在不在了，是被灰尘淹没了所有痕迹，还是敌不过岁月无情的摧残？

属于当年的气息早已被时光磨散，看着那些孩子和他们的课桌，突然就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小学毕业领毕业证的那天，我的右手边是空的。我有些慌乱，等到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那些慌乱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走了，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看着属于我和她的课桌，上面密密麻麻的一片，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但还是被我看到了，那刻在桌底的一句话。因为那句话我等了十几年，可是，还是没被我等到，曾经近乎绝望到坦然无所谓的转变，却花了我青春最美好的时光。

我还在等待不是么，哪怕是和晓涵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放下过。

如果还能等到的话，我会告诉她当年那张课桌是真的懂她的心，那次课桌说过的话也是真的。它说它可以陪伴你的，听你的快乐忧愁就像是它自己经历的快乐忧愁一样。你对它说你要走了，离开它，再也不会回来了。它沉默不语，其实在心里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会固执地等你回来，哪怕它被岁月摧残变得苍老。其实，它想告诉你它喜欢你......而我会告诉你，它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走之后，我就没有用腹语吓过其他小孩了，想起你第一次被会“说话”的课桌吓到，我会忍不住想笑，也会忍不住去想念。多想你出现在这里，再一次听它说的话，你问什么，它答什么。

“走吧。”晓涵站起来对我说道。

“是啊，走了。”我怅然若失，呆呆地答道。

就这样，晓涵离开了我。出了奶茶店，我往桥上走去，车子少了很多，路上挺安静的。晓涵招了辆出租车，没有回头。夜风依旧，夜空上的星星看起来黯淡了不少，却不知哪一颗会为我闪烁。我一个人站在桥上，桥下水流声不息，偶有汽车奔驰的声音。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想喝点酒，想唱首歌，或者打打游戏，只要能让自己忙起来就好了，那样脑海里就不会想起她的笑脸，想起那句她刻在桌底的话。

——“我喜欢你，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