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到大学,是人生的基本成长期。那种读书是强制性的阅读,每每有惩罚跟在后边。考试是一根鞭子,轰羊一般,赶你从一个圈进另一个圈,一层层往所谓的高处去。那时的读书,只为充饥,难甘其味,是“苦读”,有“头悬梁,锥刺骨的折磨”。小时候,每一次升级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烧旧课本,以释心恨。
参加工作之后,才真正体验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急急忙忙地翻书,实用而读居多,既不系统,又难其中。但是编辑生涯,乱七八糟读了一肚子书,世上事物,人间道理,也都知道一些,但比不得学者们,业有专修,学有专攻。
但若问起此生还有什么抱负,有什么兴趣,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万卷”“万里”,只是其言无尽。这“读”与“行”,乐趣也钻在“自由”二字。成名成家,治国平天下,已非我辈所能,早不在念中。
两年前一,终于熬到退休,心愿遂矣。
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买来中华书局新版《二十四史》。把书架上那些读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书,一并弃了,给这厚厚的《二十四史》挤出铺位。买《二十四史》,并非要当史学家,也非是要钻故纸堆,是将其视为工具书。过去看书看报,每有谈史的,一扫而过,现在偏要较较真。有许多章段过去也读过,这回只是“补读”“查读”。
还要做的一件事,重读经典著作。包括国外的经典。上大学时读书,多当“仰读”。以为作家写的,必好;以为书上的,必对。几十年人生经验、写作经历之后,再读经典作品,多当“俯读”,也能以挑剔的目光视之。偶尔,还能读出一些欠缺来。另外更懂得了经典著作,何以为“经典”,拿自己的作品与之相较,知道缺了些什么。这叫“重读”,是“验读”,验证也。
所谓“自由”读书,即一切随心。读有趣的书,读有益的书,读曾经想读却未能找到的书,独友人写出的书,读敌人的书。
如此读书,难免书桌凌乱,各类书呈各种姿态,夹一纸条,伺机再读;有读了几页,又有另一书需翻,信手覆在那里的;也有正摊在桌上,觉得其中几句使人醒悟,需要随手摘出的。枕边有书,是送人入梦,或让人清醒的;厕中有书,是有益轻松排泄的。乱家中风景、乱我生活秩序者,唯书而已!每有家人清扫房间,总叮咛其凡物皆可动,只书不能动,乱就乱着,我知其乱中之治。如别人胡乱收拾整齐了,其实,反倒是乱了我的思绪。
乱翻书,乐趣在以我为主,书为我使。有书作伴,随心所欲,保持一种思想自由,精神独立。一如李白之看山:相看两不厌。
清人不敢说:“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我则说:“人生惬意处,恰在乱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