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候,我的梦想就是我能早日上班,赚钱修我家的房子。
那时,我经常一个人,带上我家大黄狗,在家隔壁的田埂上漫步。一个人对着蓝天白云,开始幻想、假定,掰开指头拨弄,假想我多少年后工资每月拿多少,多久可以攒够钱把房子修好。
孩童时期,我并不觉得我家房子有什么不好,反倒那间房子的木制结构,是我和弟弟以及其他小伙伴躲喵玩乐的天堂。我总是可以娴熟的翻到屋岭上,找个角落躲起来,让小伙伴们找寻不到。我爸总说,这房子是爷爷做的,搭的粗岭木头是为了洪水冲来时能搭救我们。于是,我对它多了一份敬畏,这是倾注爷爷心血的保命房。然而,在一次邀请初中好同学来我家玩以后,我便开始了对房子的梦想。我家的房子是两房一厅外带一间厨房,厅在中央,两边各一房间。房与厅之间是芦苇杆糊的篱笆,已经有些破烂不全,房门掩上,门框周围的篱笆已脱落大半,门几乎是形同虚设,毫无作用,亦无上锁之处。有一日邀请了好几个同学到我家玩,我领她们到我房间,有个家里条件较好的女同学指着篱笆墙非常惊讶的说,“怎么你们家房间是这样的墙呀!”,那表情像极了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我顿时感觉羞愧难当,我天天不以为意、习以为常的看在眼里没任何不适却突然被别人生生戳痛,小小的自尊心被强烈震撼到。我,已经不是那个孩提时只知玩乐疯闹的我了。从那以后,我几乎不敢再带新的同学去我家,我总怕她们把目光停留在那破烂的墙上,会问些看似无心的话,而我却不知如何回答,暗自受伤。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一直没有过什么钱。总是很缺钱,还欠债,都是我爸在外欠的工程债。我妈辛辛苦苦在地里劳作,也只能换回些吃的用的,保我们姐弟基本不受饿不受冻,再无多余的钱。有一次家里没菜了,我爸让我去隔壁做豆腐的大妈那里去借2元钱买包蚕豆花下饭,我硬着头皮过去,却被大妈嘀咕了很久,“这么点钱都要来借,你们家大人是干啥的?”。我诺诺的接过钱,不敢抬头,谢谢都来不及说就逃荒似的跑了回来。我爸他不知道,他让我去借的两块钱,让我弱小而敏感的心灵承受了多少。
有一年除夕前夕,爸爸怕要债的上门,白天就从里面伸手将门外的锁锁上,好让要债人以为家里没人,无法讨要。我在房间做作业,又不敢开灯。就临窗而坐,又担心债主从没窗帘的透明窗户看到我,于是赶紧去找了一些书纸、报纸,糊弄上去,才敢坐下,却又战战兢兢的害怕听到敲窗声。
然而,我最怕的还是夜里睡觉时下大雨。我初中上学是住家里,每年夏天都会碰到暴雨加雷鸣、闪电。如果遇到是夜里,沉睡的我会被迫从被水浸湿的床上迷迷糊糊爬起来,黑灯瞎火中摸到客厅找寻不漏雨的地方,迅速搭几个板凳躺下继续睡觉。每每闪电透过墙缝或窗户划过,我都惧怕无比,在极困和极怕中挣扎睡去,第二天身板到处不舒服,那硬板凳实在不太好受。从此,我有了后遗症,闪电雷鸣会让我恐慌无助,心里发毛,至今也没好转。
到高中,我去了市区,这次住校了,我算大部分的时间已不在家里过。许是离家才知道家的温暖,即使一贫如洗,依然不能阻挡我回家的脚步。每个月的两天月假,我都会回家,寒暑假也是在家中度过。那时已极爱抄录和背诵诗歌、词类,喜欢在家中客厅里陈旧的饭桌上铺满纸张,随意执笔填鸭。客厅是南北通透,大门朝南,北面有一小门,夏天的时候两扇门都打开,阵阵凉风吹拂,写诗写词自是惬意无比。那时情窦初开,最爱书写“上邪”,特别是那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内心的郁郁忧愁之气,大概就是那时候形成的。至今还记得,高中有一年的暑假,在家看书词,还写下“肠断天涯,今夕何夕?”的诗句。现在追忆,当年我哪有那么多愁绪,虽物质较为贫困,但在学习和生活上我依然是自由的,父母虽不会指导,但也从来不干涉,一直相信我的独立能力。而我也因学习成绩优异,一直得老师们的特别关爱,尤其我高中的班主任,对我非常关照,有一日天气寒冷,我衣着单薄,班主任还让师娘送我一件黄色厚毛衣,甚是温暖。虽然我家的房子让我感觉无比卑微,甚至不愿在同学面前提起,也害怕再带同学去我家,但我依然恋它,我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它储藏了我青涩的成长年华,酝酿成如今自立自强乐观坚定的我。我如同它一样,在风雨面前,依旧傲娇,毫不低头;在阳光之中,分外明亮,坚毅挺拔。
在我上大学和参加工作后,回家的次数少之甚少。每一次回去前,都会欣喜又有些陌生的担忧。尤其在踏入家门的时候,总觉得它怎么变得这么矮小,待好几天才能适应过来。特别是参加工作后,好几年才回去一次,每次再见它,总感叹我修房的梦想还是没实现,总觉得愧对了它,还让它比以前更加破旧的矗立着,它真的有些病危的感觉了,北风一吹就有呼哧呼哧的篱笆和瓦片的颤抖声,却依然坚持着。
今年,家中终于有了些积蓄,把前几年竖起的新房装修了。我依然没有实现儿时就想修复它的梦想。而我的它,即将完成它的使命,三十多年了!它养育的人儿都已为人父为人母了!我想,等我过年回去,它依然会在那里,安安静静,守候我的归来。即使我身住新房,它也不会哀叹,因为我还是会微笑的站在它面前,回忆我们的种种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