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娣从姨夫家回来,见父亲神情忧郁,恩娣知道定是因自己而起,深感内疚而又无可奈何,只能苦泪暗咽。
到市中要四百三十元的插班费,这在当时是笔不小的数目,恩娣不敢轻举妄动。她要想清楚。
父亲见她犹犹豫豫,知道她在心里盘算那笔插班费,于是说:“人,要敢作敢当,当机立断,钱是身外之物,去了有来的。”
有了父亲这尚方宝剑,恩娣终于与母亲出门了。路上,恩娣还是七上八下的,走一截,停一下,弄得母亲心烦意乱,但终究还是来到了学校。
钱,父母的血汗钱,一下子被自己这个混蛋花去了几百元,恩娣的心在滴血。她觉得自己欠下了一笔巨债,心是被囚禁了,再也得不到自由了。
父亲对当初要恩惠提早弃学做生意,一直愧疚于心,心里想着等恩惠出嫁时,一定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以弥补对她的亏欠。
当时小商品市场的生意已在走下坡路,千文一家已分出去过,为了恩娣与千旺两人以后的学费开支和恩惠的嫁妆,父亲决定把小商品市场的摊位交给母亲和恩惠打理,自己与村里两位合得来的朋友,一起集资到安徽芜湖做军衣批发生意。恩娣的学校落实后,他就出门了,每逢进货时就回到家里来。
新的学校又旧又破是不在恩娣的想象之中的,不过听说这个学校文科方面的教育是鼎鼎有名的,老师也都是有来头的人。
恩娣分在了一班,班主任是个个子矮小,皮肤黝黑,尖嘴猴腮的老头,他对恩娣表现出很明显的不欢迎,把恩娣放在最后一排坐。对这最初的冷遇,恩娣不怕。因为不管在哪个学校,恩娣的语文都是超棒的,她相信不出一星期,他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左边的同桌是个头发浓密,皮肤黑而光泽,有着一双如梦眼睛和一张性感嘴唇的女孩,叫刘梦;右边是一个瘦高个的男孩,叫李渊。班里的学生,大部分来自下面的乡镇,很质朴,恩娣感到些许的宽慰。
果然,不几天,班主任就在班里大赞恩娣的作文。更让恩娣高兴的是,从老师口中得知,这学期一结束就文理分科,准备学文科的同学可以把理化放在一边。恩娣想:“终于可以摆脱这折磨自己多时的两门课了。自己初中时想要的学习环境现在终于想到了。”感觉自己的苦日子熬到头了,好感谢父母给了自己这难得的机遇。
既是学文,那恩娣的爱好就是她最大的优势了,尽可以朝文学方面细钻了。恩娣想,虽然花去了父母这么大一笔钱,可还是值得的,因为这学校多适合自己。高兴之余,写了一首诗:
《自题小像( 十八岁生日留恋) 》
在即将踏上新的旅程的时候/她突然回转身来/毅然地/狠狠地/憋了一眼她的过去/憋了一眼她十七个春秋的历史/从她那深沉的眼里/分明看到一颗悔痛的心/她凄惨/她悲哀/这只是因为她的过去/她并没有闭上眼睛/逃避属于她的现实/而是坦然地坚决地抬起了沉重的头/面对眼前的鲜花/她很冷静/她没有蒙骗/因为她清楚/这鲜花现在并不属于她/属于她的/只有那一级级的阶梯等着她去爬/她昂然地庄重地/踏上了属于自己的路/
“你还会写诗?”一旁的刘梦看见了问。
“这是为我十八岁的生日写的。”恩娣轻描淡写地答。
“我也十八岁呢!”一旁的李渊听了插话到。恩娣报以礼貌的一笑。
一切稳定下来后,恩娣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昔日那些好友。昔日好友纷纷表示祝贺。想到自己终于又与他们站在一起了,恩娣的快乐无可言说,感觉一个新的阶段就要开始了,提笔写了一首诗:
《 紧闭那扇记忆的窗户 》
悲伤 泪水 早已属于过去/一切社会的舆论/个人的恩怨/都因为已成历史而淡漠/不必追寻/不必铭刻/更无须求得明决/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紧闭那扇记忆的窗户/不要让过去的阴影/阻扰新的开端/玷污刚刚萌发的对生活的爱/一切的一切/由它去吧/让议论和嘲笑/舆论和评价/都从我身旁走过/我不必顾忌/不必彷徨/因为我正在塑造/一个具有新气质的女形象/
想到这两年这些好友对自己的不离不弃,为了感谢他们的友情,恩娣又填了一首词:
《沁园春* 抒怀 》
春风轻拂,杨柳吐绿,大地更新。顾室内室外,生意盎然,良辰好景,孰不思慕!春光之下,幽境之中,诸位学友竞相争。更何况,吾居其中,何等欢欣!
难得如此佳境,应是昔日好友共庆。忆近几年来,屡遭不幸,前路难通,整日忧郁,无精打采,难见笑容。幸有诸位学友宽吾心。今变境,友助永难忘,为此奋进。
高兴之余,让恩娣百思不解的是文杰的杳无音信,按说他应该是最牵挂自己的人啊。想到这几年因为中考的失意,自己所遭受的种种冷眼,并由此而产生的对一切的不信任,想到与曾磊的友情,恩娣更是灰心。无形之中把这种情绪强加在了文杰身上,给他写了一封满是怨言与决绝的信。
文杰收到信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再不敢有半点的拖延,立即给恩娣回了信:
恩娣妹:
你的来信使我很恼火,你为什么出语如此刻毒?几次来信基调都是如此,咄咄逼人。大有趁加速度袭来的趋势。有次淑芬误解了曾磊,曾磊曾愤而发誓与她断绝来往。我心亦有戚戚,太伤人心了。
你们感情太丰富了,好善怀,我们猜不透。你那里忍受着难以忍受的沉默的痛苦,我这里哪里知道呢?此其一也。你并没有一定要求我回信,见你一切稳定下来,我打心里替你高兴,我不回信难道不行吗?此其二也。我哪里伤了你的心?我又哪里愿意伤你的心?我以前就说过,我很懒散!你应该迁就我一点(我的性格发生了一些变化)。你太不理解同学,我对你有什么意见呢?要说有,有二:上面为一。其二,你何必要难为自己呢?自我折磨是件极痛苦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处。只能使你陷入更孤僻更冷漠的自我天地里去。别以为你感情外向,纤弱而丰富的感情足以证明你是内向型的人。
不要总是念念不忘过去,不忘老朋友而生“往事不堪回首”的感叹。他们固然有别人不及的优点,你就不能说你身边没有知己。不要把他们想象得一无是处。你为什么不向他们倾注你的感情,倾诉你的衷肠?感染他们,要学会转移感情,不要总以为咫尺无知己。固然他们某些方面可能不及旧交。 正如我们需要女同胞的理解与感情一样,你也需要男同胞的感情。我们班就有男生和女生不屑与不愿与同性多讲话,你应该接触更多的男同学。
我从来没给过你冷眼,难道在你实际需要我时我没给你帮助吗?我们应该更加理解、默契。你的困难即是我的困难,我们不是以兄妹相称的吗? 我与你有什么不平等的?即使我不回你的信,我为尊耶?你为卑耶?废话!其实,你比我高明多了,何必妄自菲薄?为什么你总以为我高高自居?其实是你的心理在作怪。兄妹永远是同等的,对吧?
我知道,你捎来的是一颗寻求纯真友谊与理解的渴望的心,我是知道分量的。 我有时也有各种莫名其妙的痛苦感,失落、忧伤、惆怅抑或虚无?我自己也不明白。唯一感到自豪的是有几位如你一样的知心朋友,也算不虚此生了。 顺便曾磊对以前的事情很抱歉(初二时),他希望能为你做些事情,你应该和他保持联系,否则他会失望的。
其实,我准备暑假荟萃全村精华办一年一度的《仙河文学》,创立文学团体梅社,愉快渡过暑假。你的信犹如给我热情的火上浇了一瓢冰冷的水。何必做三年的苦行僧呢?别因为这是坚强! 我有时忧郁一个接着一个,但我乐天达观,很有精神。愿你珍重身体! 元旦卡片是你寄给我的吗?你那时是怎么知道我所在的班级的?我愿为你唱一首歌。
但愿不会因为我而给你与男同学的交往蒙上一层灰暗的色彩。
哥:文杰
一切豁然开朗,恩娣真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觉得自己的思想是退步了,远不如童年的自己。同时也惊讶于文杰的深沉稳重。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如此成熟。她觉得文杰给自己的感情是广义的,而自己所渴求的却是狭义的。这广义与狭义之间就隔着无法丈量的距离。只是少年的恩娣无法摆脱那从小就对他产生的深深的依赖之情,总想不顾一切地涉过这距离。这是她愈是长大愈是无可抑制的欲望,这无望的欲望致使她的内心时时隐匿着挥之不去的烦恼。 但文杰信里提到的曾磊对她的歉意,总算让她有所释怀,藏在心里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