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店系列:阿力的故事

编者按:大家有没有发现,身边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了?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当下,人们开始追求精神享受和慰藉,毫不夸张地说,城市生活已经逐渐开始进入宠物时代了。
我准备开篇以宠物为线索写一则系列故事。
(所谓系列故事就是其中的每个故事都是独立的,读者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不影响理解。但同时,所有单篇故事又都被一条主线索所串联。就像大家都熟悉的《名侦探柯南》,单篇故事是一个个独立的案件侦破,主线故事则是讲述主角柯南与黑衣人组织的斗争。)
我们的宠物店系列故事,单篇故事通过讲述宠物与人的故事来反映人情冷暖、社会现实,给人温暖、感动和启迪。
至于主线故事嘛,先卖个关子,请大家后续细细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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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阿力在酒吧里捡到了一个男人。

她对男人是有印象的——他每次来都坐在角落里,点两瓶最便宜的啤酒,一个人默默地喝。

那晚,他却一反常态,拍出一张百元大钞,问阿力:“你这儿最烈的酒是什么?”

这只是开在大学城的一个小清吧,酒品没有那么全,阿力就给他上了一杯白兰地特调的“深水炸弹“,这酒有度数还带点果子的香气。

不想,男人连喝三杯后,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打烊时,另外两个店员黄有龙和林飒得回家,只有阿力常住在酒吧的库房里。

黄有龙一听阿力想把男人留在酒吧,急了:“让你一个女孩和醉汉留在一起,我黄有龙的脸往哪放?要留也得是我留!“

“放心吧!他一个戴眼镜的文弱书生,又不省人事,能把我咋样?“阿力说着,就把黄有龙和林飒往外推。阿力知道,黄有龙交了女朋友,他的小女友还在出租屋里等他;林飒是女孩,父母管得严,每晚不论几点,她都得回家睡觉。

林飒有些为难:“要不打110,让警察拉走!“

阿力挑挑眉,黑色的瞳仁格外闪亮:“那可不行,最后一杯酒钱,他还没结呢!明天结了酒钱,才能放他走!“

黄有龙、林飒和阿力是技校的同学,两人都了解阿力的倔脾气,只得由她去了。他们叮嘱阿力,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他俩打电话。

早上,男人在酒吧的卡座里醒来,身上还覆着一条毛茸茸的薄毯。

阿力已经把油条和豆浆买回来了。

她托着腮,笑吟吟道:“饿了吧,先吃点!“

见男人狐疑又尴尬的神色,阿力笑:“放心,早饭不要你钱!但昨晚最后那杯酒钱,你得结了!“

男人忙红着脸摸裤子,摸索了半天,才拈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钞票。

男人的窘态让阿力觉得好笑,看样子,男人比她也大不了几岁。

“钱都给我了,你怎么回去?”

男人挠挠头:“呃……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咱俩加个微信,今晚给你送过来。”

阿力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掏出手机,把二维码亮给了男人。

如此,阿力知道了男人名叫徐文涛,在一家媒体公司负责跑广告。

当天晚上,徐文涛却没来,只发了条信息:“阿力,实在不好意思,今晚过不去了,老板临时派我出差了。”

阿力瞥了一眼,没回。

既然放他走了,还不还钱全凭他自觉。

等了一会儿,许是见阿力没回,文涛着急了,又发来一条:“阿力,我可不是骗子,你等我三天。”

阿力正在抹吧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不过是欠了一杯酒钱,怎么听起来倒好像是与他有了什么重要约定似的。

阿力捏起手机,琥珀色的指甲在灯光下闪出灵动的光,她淡淡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三天后,徐文涛来了,除了送酒钱,还给阿力带了礼物,一条淡粉色的丝巾。

阿力收下钱,把丝巾推给文涛:“这我不能要。“

“这是……真丝的,我从杭州出差带回来的。“

“还真丝的?那我就更不能要了。“平白无故收男人的礼物?阿力可没这个习惯。

阿力低下头,捏住细长的吧匙,在高脚杯里轻轻搅动着,里面是她刚量好的伏特加和苏打水。

调酒是阿力的爱好。

徐文涛一下被亮在了那里,他盯住阿力细白的脖颈后那一小块黑蝴蝶图案的纹身,一时看得出了神。

这女孩身上似乎有一种波澜不惊的魅力,在吸引着他。

“可我都买了,总不好再带回去……“文涛嗫喏着。

黄有龙和林飒凑了过来,两人嘻嘻哈哈地打趣:“哎吆喂,又有不怕死的来上钩了?““小伙子,你不知道我们这位力美人,是不近男色的冰山美人吗?”

暖黄色的吧台灯下,文涛的面色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

阿力看不过眼了,“叮当”一下放下吧匙,一把抓过丝巾:“好了!我收下!今晚想喝什么酒?免费送你了。”

文涛推推眼镜,咧嘴笑了。

阿力却一面调酒,一面在心里嘀咕:“选礼物都不看人的吗?我像是戴这种东西的人吗?还是粉色的………简直丑爆了……”

02

徐文涛本来就是酒吧的常客,现在他几乎是每晚都来报道了。因为囊中羞涩,他每次还是只点两瓶啤酒。

不过,喝酒不再是目的,他还帮着阿力拖地,抹桌子。有时候,他甚至会一直挨到酒吧打烊,陪阿力一起搬椅子,洗餐具,刷厕所……

赶都赶不走。

有一回,阿力真生了气,举起拖把杆儿,一直把他杵到了店门外。

别看阿力人瘦瘦小小的,嗓门却很大:“告诉你,那晚把你留宿在店里,一是为了要酒钱,二是怕把你扔到马路上,出了意外,担不起责。你千万别想多了,我对你绝没半点儿别的意思!再这样黏黏糊糊的,以后不做你生意了!“

徐文涛被逼得急了,竟脱口而出:“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可我对你有意思!李力,我喜欢你!“

那声“我喜欢你“喊得情真意切。

店内有客人听见了,跟着打起了口哨,有的还带头鼓起掌来。

大家齐声喊着:“接受他吧,接受他吧!“

阿力拧起眉,回头看黄有龙和林飒,那两人却是抱肩靠墙站着,脸上嘻嘻哈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阿力把拖把狠狠扔在门边,转身进了吧台。

徐文涛便又厚着脸皮,臊眉耷眼地跟进来了。

阿力虽然看起来乖张叛逆,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心里总归也是渴望爱的。

尤其,她长一个单亲家庭

——13岁那年,因为父亲总是酗酒,阿力的母亲改嫁了去了外省。头一年,母亲还常与阿力电话联系;两年后,母亲在新家又生了个男孩儿,与阿力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阿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叛逆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连高中都没考上。只随便在本市找了个技校,念了三年,就出来打工了。

技校三年,虽没学到什么真技术,但好在结识了黄有龙和林飒这两个铁友。

与徐文涛接触多了,阿力渐渐知道,徐文涛也挺不容易的——他只比她大一岁,大学毕业后,就孤身来到了成都,也许是因为脸皮不够厚,在公司跑业务,业绩垫底的总是他。那晚,他来买醉,就是因为连续三个月业务不达标,被经理骂了个狗血喷头。

03

徐文涛觉得阿力太难追了,请吃饭,不出来,看电影,没时间。

他早上还要赶早班车去公司,夜夜守到酒吧打烊,也不现实。

一天傍晚,去酒吧的路上,徐文涛见一群女学生正叽叽喳喳地围住一个小摊。

原来是一个老头儿在卖狗。

铁笼子里装了三只雪球一样的小白狗。

“哇,真可爱,好想抱走怎么办!”

“可宿舍不让养狗啊!”

“管他呢,先买了再说!那么小只,宿管来查的时候,把他塞床底下不就得了……”

女孩们嘀嘀咕咕的时间,一只小狗已经被选走了。

还剩下一公一母两只,公的那个看起来很调皮,不住地咬着铁笼子;母的就端坐着,黑水晶一样的圆眼珠湿漉漉地望着众人。

徐文涛的心砰砰跳起来,他真怕那个女学生把小母狗也给选走了。

“大爷,这只母的,我要了!“这句话一出口,他心里立马踏实了。

看到阿力眼神的那一刻,徐文涛知道自己选对了!

阿力的目光简直黏着在狗身上挪不开了,她抚摸着狗背上软茸茸的毛,问:“太萌了……哪儿弄的?“

“大学城街角,有个大爷在卖狗,说是自家狗生的。”

“可我太忙,怕是没时间照顾……”

徐文涛忙殷切道:“有我呢!我每天来,跟你一块儿照顾……”他观察着阿力的表情,心里忐忑,真怕再被骂出去。

要是这次再被拒绝,他可真要打退堂鼓了。

没想到,阿力低头望着小狗,抿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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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是一头凌厉的短发,此时额前几缕发丝垂下来来,映出的眼神是少有的温柔,阿力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徐文涛终于有了光明正大来找阿力的理由。

他骑共享单车载着阿力一起带狗狗去打疫苗,一起为狗狗买狗粮、羊奶粉,狗厕所……陪着她把养狗的东西一点点配齐。

他还网购了一个斜挎的狗狗背包,天气好的时候,和阿力一起背着狗狗去附近的大学校园里晒太阳。

黄有龙和林飒心疼阿力,白天酒吧都不忙,只要文涛来了,他们就把阿力推出去,让她尽情享受爱情的甜蜜。

04

黄有龙和林飒怎么也想不到,油盐不进的阿力最终竟是因为一只狗而坠入了爱河——“阿力的媒人是条狗”,这个梗够黄有龙和林飒笑好几年的了。

在四个年轻人的共同照料下,“小爱”养得又白又胖。

“小爱“是阿力为狗狗取的名字。

她觉得,是”小爱“连接了她和文涛,重启了她的生活——在每个忙碌过后的午夜,望着粘在她脚边欢脱跳跃的“小爱”,陪着她忙前忙后的文涛,还有不住嘴插科打诨的黄有龙和林飒,阿力觉得,她想要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那些记忆中,母亲的哭泣,父亲的责打,还有手握听筒时默默流下的泪水,似乎都变得很遥远,很虚幻了……

只有眼前的美好,在提醒着她,要一直一直向前冲……

小爱快一岁的时候,徐文涛辞职了。

媒体行业压力大,他完不成业绩,被降了级。

怎么说,他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本科生,他受不了如此屈辱,便索性辞了职。

徐文涛辞职后,开始备考公务员。这是他和老家父母共同商议的结果,当然,阿力也支持他的选择。

阿力让文涛专心备考,不要再另找工作了。

为了节省开支,文涛把出租房退了,搬到酒吧和阿力一起住。这样倒也方便——白天阿力照顾他的生活;晚上,他复习累了,也能在酒吧帮阿力打打下手。

整个备考过程中,文涛都是心事重重的;阿力倒没在怕的,她觉得人只要有手有脚,就算没有铁饭碗,也保准饿不死。

并且,有了文涛和“小爱”后,阿力觉得干劲儿更大了,她身体里像是藏了一台永不停息的发电机——即使忙到凌晨两点,她还能按时把早餐给买回来,中午饭也常是她做。

文涛要帮忙时,她就打开他的手,说:“去去去,复习去!我一个人惯了,你一掺和,我还不习惯呢!”

文涛追求阿力的时候,觉得她是冰山美人,呛口小辣椒。他还有点担心,害怕两人真在一起了,自己恐怕得受不少气。

现在,他明白了,阿力的冷不过是一层保护色,只要一点点爱就能击破那可怜的冰层,那些在心底被冰封了多年的暖和热就会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喷洒出来……

和文涛在一起,阿力是实打实地付出,完全没有城市女孩的娇气和矫情。

徐文涛大学时是谈过一个女朋友的,别说做饭了,前女友恨不得连鞋带都叫他帮忙系。而阿力虽然生在城市,但她十几岁就出来打拼,早就打磨出一身铁打的生活技艺。

有了对比,徐文涛更觉出阿力的可贵。

他身无分文,唯有竭尽全力对阿力温存。

每晚,酒吧打烊后,他会为阿力端洗脚水,陪她吃泡面当夜宵,为她一遍遍地揉捏酸痛的肩膀。

每个静寂的夜里,在酒吧正厅后那间昏暗的仓储房里,两个年轻人紧紧依偎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小爱“也乖巧地圈缩在床脚边。

多少个日日夜夜,正是这方寸之间的温暖击退了远在异乡的孤寂。

珍惜归珍惜,但在报考公务员这事上,徐文涛还是耍了个小把戏——他同时报了成都和家乡的公务员招考。不过,在他心里,报考成都,只是为了给阿力一个交待,也权当试试笔,考回家乡去,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徐文涛有把握,只要自己能考上,就能说服阿力跟他一起回家乡。

他想,反正,阿力在成都也就是个酒吧服务员,去哪里打工还不都是一样?

05

功夫不负有心人,徐文涛考上了家乡的公务员编制。

正如他所预想的,即使万般不舍,阿力还是挥泪辞别了黄有龙和林飒两个铁杆儿,带上“小爱”,跟他一道回了北方老家。

他们回去的时候是冬天。

北方的冬天,连风都是干冷的,在成都长大的阿力,蜷缩在长袍子一样的羽绒服里,还是冻得缩手缩脚。

上门时,阿力买了西瓜和两盒保养品。这是徐文涛的建议。他觉得,西瓜在北方的冬天价格不菲,更能彰显出一种隆重感。

徐文涛家在乡镇上,下了公交车,还要再走一断黄土路。两人拎着礼品,在寒风中走了半个多小时,等到家时,阿力觉得五个指肚快被塑料袋勒断了。

见到徐文涛的妈,她满怀笑意地喊:“阿姨!“把礼品递过去。

那个烫了满头泡面卷的老妇女,却只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然后把目光投到门口的地上,面无表情道:“放哪儿吧!“

徐文涛家的房子在城郊算是盖得大的,屋里虽按了暖气片,但还是有些冷。徐文涛看阿力进屋了还瑟缩着,就把空调打开了。

谁知,他妈走过去,“啪”一下按上了,冷着脸道:“有暖气,开什么空调啊?娇气!”

中午吃饭时,饭桌上只有一盘炒土豆丝和一小碗腌萝卜条。

徐家父母一直耷拉着眼皮,一副你爱吃不吃的表情。

饶是阿力再迟钝,也觉出了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不过,她16岁就出来打工,这些拿捏人的小把戏她早就见得多了,因此心里并不慌张。

她只是收敛了满脸的笑容,一面吃饭,一面冷眼旁观。

饭吃完,徐文涛的妈“嗖”一下起身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徐文涛的爸则跑去隔壁串门,徒留下满桌的狼藉

徐文涛对阿力使了个颜色,阿力却只当没看到。她慢慢用纸巾摸了摸嘴,也学徐文涛的妈,坐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徐文涛只得自己收拾碗碟。

这下,他妈可看不过眼了,只见她“腾”一下从沙发上蹿起来,从儿子手里接过了碗筷。她似乎是憋了很大的火气,碗盘子都被摔得”叮当”响。

阿力呢,连头都没回,只是用遥控器慢慢选着频道。

坐了一会儿,她去厕所,路过厨房,果然听见徐文涛的妈一面刷碗,一面愤愤地骂着:“没个正经工作就算了,过日子也不会过。大冬天的,买什么西瓜?冰冰凉,还贵!“

“妈,西瓜是我让买的!”

“你少打掩护!看你把她宠成什么样了?吃完了饭,都不知道帮老人刷刷碗!一看就是缺爹少娘管的!还有,我见她那脖子上还有纹身,那能是正经人吗?”

“妈,你别以貌取人,阿力很能干的,在成都时都是她照顾我。”

“哼,“女人冷笑一声,”正经姑娘哪有上赶着养男人,还跟着男人私奔的?今天跟你跑,明天照样也能跟别人跑,还不知道跟过多少男人呢,亏你还当个宝似的捂着!”

阿力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门了,指甲把掌心都抠出了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她真想当场发作,但看在徐文涛的面上,到底她还是忍住了。

徐文涛的妈说话虽然难听,但有一点她说对了,阿力身边没有父母为她出主意,所以,在恋爱观上,她还透出一种年轻姑娘的天真。

她的想法很单纯,既然自己是为了徐文涛来的C城,那么只要他懂她,就够了。大不了,以后少上徐家来。

本来,两人是打算住一晚上再回城的,此时,阿力便借口不放心狗狗自己在家,坚决要当天返城。

徐文涛的妈翘脚嗑着瓜子,眼皮依旧耷拉着,没有一句挽留的话。

徐文涛神色为难地看着阿力。

阿力的脾气哪受得了这份阴气,她干脆道:“你别为难了,我自己回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

“这点路,我还能记住!”阿力披上外套,就往屋外走。

天色已经泛青了,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走到门口处,她顿了顿,回头朗声道:“阿姨,谢谢你的招待,再见!”

说着,也不等人回答,就拉开门大步走出去了。

她听见徐文涛在身后追了几步,喊:“到家了,给我回个信息。”

阿力没有回头,只潇洒地扬手挥了挥,表示听到了。

北方的冬天,夜晚比白天更加阴冷,寒风在她细嫩的面皮上刀割火燎地掠过,

那很长的一段土路是没有灯的,路上几乎也没有行人,只有从遥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声。

阿力并不觉得害怕,此刻,独行在空旷的路上,反倒心生畅快。

她原本一直羡慕徐文涛有爹娘疼爱,今天亲眼见识了,她却不由地感叹——比起有个那样的妈,她倒宁愿一个人来得自在些。

这样想着,她自嘲地笑了,一阵寒风猛起,满天尘土劈头盖脸地扑下来,她眼角泛起了泪……

06

阿力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了。

在黑黢黢的楼道里,她还没摸出钥匙,小爱已经隔着门板嗅到了她的气息,并在屋内兴奋地用爪子扒门了。

门一开,它就撒欢地往她身上扑。

阿力抱起小爱,脸贴着它柔软的肚皮,不知怎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是第一个夜晚,在陌生的北方小城,没有徐文涛,阿力和小爱独自度过。

仿佛有默契似的,她收到了黄有龙和林飒的信息,两人大概是刚收工,在语音里嘻嘻哈哈地问她:“怎么样,在婆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啊?”

那熟悉的声音,牵引出许多往昔温馨的画面——

刚毕业时,他们三人一起在成都打拼。冬天她在路口发传单,林飒和黄有龙下班后就来帮她。林飒送来盒饭,催促她赶紧吃口热的,黄有龙则站在路口,接替她发传单。只是,他那大个子一站,又虎着一张脸,难免吓得行人们绕着走……看他那副囧态,林飒和阿力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后来,三人又商量着一起创业。

他们都没上过大学,格外喜欢大学的氛围,便决定在大学城开一家面向年轻人的清吧。

黄有龙和林飒各自从家里拿了8万块,两人知道阿力没有父母的援助,就让她只出人,等酒吧盈利了,一样分成。但阿力怎么肯占朋友的便宜,硬是咬着牙也掏了8万块,那是她打工几年的全部收入。

所以,她并不是酒吧的服务员,和黄有龙、林飒一样,他们都是酒吧的股东。

一间小小的酒吧承载了三个年轻人共同的梦。

阿力没有跟徐文涛讲过这些,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讲;也许是怕打击了那时工作不顺的他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也许是,她觉得,真正的爱与爱人的职业和地位是无关的,而她很享受以一个服务员的身份被男友珍爱着的那种幸福感……

但现在,她的职业成了被徐家人鄙视的理由。

直到此时,她这才觉察出自己那种一厢情愿的天真。

想到这儿,她苦笑了一下,旋即又干脆利落地给两个铁杆儿回了信息:“一切都好,放心!明天考察市场,重振河山!“

刚来到陌生的城市,她本想先熟悉一下环境,再慢慢寻个活计干的。

但现在,她一刻也不想等了。

她信奉,唯有自己有能力,才不受人排挤。

半个月后,在徐文涛单位附近,一家名叫“成都味道“的小摊开业了。

真的只是一个小摊。

阿力本钱不够,只租了拉面馆前的一块小空地。

因为只是一块屋外的空地,所以租赁费很便宜,每月只需八百块。“成都味道“主营酸辣粉和冒菜。那是阿力原来在成都的小餐馆打工时,暗暗学下的手艺,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一碗酸辣粉6块钱,冒菜论斤称,不分荤素,一律13块一斤。

不到10块钱,有汤有菜,麻辣鲜香,包你吃个肚儿圆。

阿力在餐车旁,摆了两张木头小桌子,五六把塑料凳子,不怕冷的食客,可以坐下直接吃;怕冷的,就打包带走。

阿力的手艺地道,再加上那一口地道的成都话,简直是免费的活招牌。小摊的生意没有一天不是火爆的,有时候只大半天功夫,80碗粉菜就全部卖光了。

可也是真累——每天要早起去市场买菜,再回出租房洗菜、备菜,还得赶在中午11点前,用三轮车把所有的食材、炊具和大桶饮用水拉去摊位……

寒冷的冬日,阿力的手长期泡在冷水里,五个关节都冻得肿胀了。

但她却干得很有劲儿。

她算了下,每天的净利润平均能达到600块,真没想到,小小一个苍蝇摊,却比酒吧的利润还要高。而且,这还只是冬天的营业额,如果天气转暖,她恐怕得再雇个人,才能忙活过来。

照这样看,不出一年,她就能盘下一家店面了。

只是,小摊开业一个多月了,徐文涛几乎没有来过。

也许,他觉得女友摆地摊实在没面子;也许,他只是太忙了。

阿力没有深究。

独活了这些年,她知道人心是最不能深究的,而她能把握的唯有自己的行动。

她一天忙得回不了家,只好把“小爱“也带在身边。

“小爱“倒是很乖,吃饱了就自己在摊位边玩耍,从不给她添乱。并且,它那呆萌的长相,还为阿力吸引了许多食客。有些小情侣甚至跟阿力开玩笑,说他们来消费,完全就是看在狗狗的面子上。

阿力爽朗的性子,使得许多食客成了她的朋友。

他们自发帮阿力建了一个微信群,群名就叫“阿力的成都味道”。如此一来,食客们嘴馋了,不用到摊点,只要给阿力发个信息,阿力就联系送外卖的人把粉菜送上门去。

这就是阿力的本事,哪怕再陌生险峻的环境,她也能活得招摇恣意。

07

这天中午,一对小情侣在等餐时,拿火腿肠逗弄“小爱”,小爱兴奋地去扑,却不小心撞倒了旁边的粉条桶。

好在摊位离出租屋不远,安慰下食客,阿力拎起桶就往出租房狂奔,客厅里有她昨晚提前泡好的粉条儿。

阿力约莫着,那会儿徐文涛应该正在午休。

怕扰了他,阿力轻手轻脚地开门。

不想,却听见徐文涛在卧室里大声地讲电话。

“不是跟你说了嘛,已经分手了!……你来看什么?别来!我房子是合租的,不方便……我哪有不认真对待?是人家看不上我,嫌我没房,我有什么办法……”

阿力听明白了,是徐文涛的妈打来的电话,不但逼他分手,还为他安排了相亲。

卧室响起了拖鞋声,阿力迅速带上门退了出来。

那天中午,她早早就收了摊。

偶然听到的那通电话,信息量太大了,脑袋里彷佛有成群的蜜蜂在嗡嗡,阿力心里乱糟得什么都干不下去了。

她想起来,徐文涛最近总在加班。

而她每天忙得天昏地暗,收摊后只想睡觉,根本没时间和徐文涛亲昵。

偶尔,两人都在家的时候,她多希望他能温存一下,像从前住在酒吧的仓储房时,他能给她煮碗面,或者为她揉揉肩,哪怕只是关切地问一句:“你累吗?”

可是,都没有。

情人节那天,她想早收摊,陪他一起看电影,他却推说要加班。事后,也没有补送任何礼物。

种种迹象,都在提醒她,恐怕徐文涛并非只是在搪塞母亲那么简单。

阿力终于找机会偷看了徐文涛的手机。

她必须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聊天记录里,她看到徐文涛跟一个女孩约在咖啡厅见面。

从两人的语气看,应该是徐文涛新聊的相亲对象。

08

徐文涛怎么也想不到,阿力会在他们约会的隔壁桌定了位置。

咖啡厅有隔断,阿力背对着徐文涛,却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听见徐文涛讨好的声音:“你们大学老师可真好,时间自由,又受人尊敬……”

“将来教育起孩子来,也是一把好手……”

“伯父喜欢喝什么茶?改天上门,我一定带一盒好茶……”

女孩则是淡淡的语气:“我怎么听说……你考过来的时候,是带了一个女朋友的?”

徐文涛尴尬地笑:“哦,是。不过,已经分手了……性格不合……呵呵……性格不合!”

阿力几乎能想象出徐文涛满脸谄媚的模样。

她猛灌一口咖啡,胃里顿时泛起一阵想要呕吐的痉挛。

聊了一会儿后,徐文涛提议去看电影。

他搂着女孩的肩膀往外走,阿力却突然从隔断里闪出来,拦在两人面前。

她那天打扮得很美,一袭黑色收腰羊绒大衣,高跟长筒马靴,衬得她身材修长挺拔;她很久没有化妆了,但那天她化了咖色的烟熏妆,透出一种冷艳的气质。

那都是她新买的行头。

徐文涛彷佛楞了很久,才认出眼前美丽的女子是阿力。

他张口结舌:“阿力……你……”

“这位是……?“女孩已经感受到了来者不善的气息。

“呵呵,我就是跟他性格不合的前女友。”阿力淡然一笑,挑眉道:“徐文涛,真巧啊……“

徐文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张脸白了又紫,紫了又白。

看他那副狼狈相,阿力突然觉得十足的可怜。

她想起两年前,初相识时,他在酒吧宿醉后醒来,也是一脸狼狈地拈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钞票……

那时,她问:“钱都给我了,你怎么回家啊?“

他发窘地挠头:“你要是信得过,加我个微信,我给你送来……“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被他那副可怜相给迷惑了,对他,她选择了没来由的信任——把他放走,又迎他回来;在他最难的时候,做了他的女朋友;无怨无悔地供养他考公务员;后来又放弃了熟悉的大城市,刚刚步入正轨的事业和无话不谈的挚友,跟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三线小城……

可他回报她的是什么?

阿力的心一阵抽痛。

她真想像电影里的女主角那样,扬手扇他一个耳光,又或者把热咖啡泼他满脸。

可往事拂过,她终是没有忍心。

她只是笑,虽眼里噙了泪,却依然笑得嫣然又风情。

既然他想走,那她绝不挽留。

一个体面的收场,是对他最后的怜悯。

更是自己不容侵犯的骄傲。

是的,哪怕是一个从小就缺爹少娘的女孩,一个站在冬日街头卖冒菜的姑娘,也自有她的骄傲。

阿力忍住泪,仰头潇洒地对两人挥了挥手:“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高跟马靴敲击出一串铿锵的步伐,阿力走得决绝又摇曳生姿。

当天晚上,阿力就把东西都打包拉走了。

她宁肯花高价住宾馆,也不要跟变心的男人再搅和在一起过一秒。

09

三天后,徐文涛打电话来。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透出一种彻夜不休的疲惫。

“阿力,你别怪我……你知道我父母的态度,我没法改变,他们接受不了你的出身……“

阿力笑了,笑出了眼泪。

热恋时,她毫无保留地倾诉自己的身世,以为他会因此而对自己格外珍惜。

可惜,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她想不到,很多时候,坦诚换来的并不是珍惜,而是践踏。

徐文涛还在絮絮叨地说着:“阿力,我也不想的……可你想想,我怎么向我的同事们介绍你?难道你我要说……我的未婚妻是在街口卖冒菜的?”

阿力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了,唯有泪水在脸上肆虐地流着。

原来,那张文质彬彬的面皮下,包裹的竟是一颗如此功利的心。

还有什么好说的?

“别说了,我明白,那就祝你和教授的女儿比翼双飞!”

“……阿力,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用你操心,这个城市,我本来就待不惯。对了,一直没告诉你,成都的酒吧是我跟阿黄还有林飒合开的,跟你走时,酒吧生意刚入正轨,又缺人手,我就没有撤资。我想,任何时候,只要我想回去,那里都有我的位置。“

阿力的语气很冷静,透出一种镇定的对命运的掌控感,一番话说得徐文涛五味杂陈。

刹那间,往日的种种闪现脑海,他几乎立刻就感到一种了钻心的疼痛和无法言说的后悔。

可他了解阿力的脾气,路已然走到这儿,就绝对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10

挂掉电话,又愣神了好久,阿力才伏到床上痛哭起来。

跟徐文涛回家乡后的种种,她其实早有预感。

只是,在爱人日复一日的冷落中,她竟渐渐生了一种自虐的心理,彷佛赏玩人的自私也成了一种乐趣。

她想要探究,人真的会为了钱,为了好的生活,就什么都能背叛吗?

就像她的母亲,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女人,只是因为害怕惹恼了供养她的新丈夫,到后来,连亲生女儿的电话都不敢接了。

如今,她也想看看,这个被她倾其所有爱过的男人又会自私到什么样的地步?

哭够了,她才给黄有龙和林飒打电话。

她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想回去了,一个人回去。

黄有龙和林飒什么都没问,依旧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快回来吧!酒吧没你,真不行!老板娘的位置还给你留着呢!”这就是他们安慰她的方式。

阿力心里一热,忍不住哽咽起来。

“阿力,你没事吧?”两人的着急隔着电话传过来。

阿力笑了,把泪一抹,倔强道:“我能有啥事?你力爷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这点插曲算啥?我不亏,你们知道不?这大半年时间,我靠卖冒菜赚了近十万呢!这下回去,咱可以把酒吧的装修好好完善了!”

嘴硬归嘴硬,这是她的第一次恋爱,不可谓不痛。

只是,生活的磨难早已使她习惯了,就算天塌下来,只要哭过一场,也得打起精神把塌下的天再咬牙抗起来。

11

阿力定了回成都的机票。

最后的几天,她在摊位上挂了告示,微信群里也发了通知,告知老顾客她要撤摊了,请大家联系她退充值的钱。

一百多个办了会员卡的老客户,她比着账本上的记录,一个个算清楚,分文不差地把钱都退给了人家。

一切事务都处理停当了,最让她发愁地只剩下“小爱”。

她想要带它走,却又担心,留它在身边,只会提醒自己从前与徐文涛的种种。

临走的前一天,她去常去的那家“赵记宠物店“,想买个笼子,去机场办宠物托运用。

正巧,在那儿碰到了一个小女孩儿。

女孩儿名叫“朵朵“,在宠物店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是她妈妈从无良的狗贩子那里买到了“星期狗”,狗送到赵大夫这儿时已经不行了。

阿力跟女孩的母亲聊了几句,了解了是单亲母亲独自带着女儿,母亲本想买只小狗给孩子作伴的,没成想,反倒惹得孩子更伤心了。

阿力心下一动,把“小爱“抱到了朵朵面前。

“小爱“懂事似的,伸舌头一下下温柔地舔着朵朵的小手。

朵朵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来,阿力趁机问:“朵朵,你喜欢吗?把她送给你好不好?”

朵朵吸溜着鼻子:“真的吗?阿姨?”

“真的呀!阿姨看出来,你是个有爱心的姑娘,你一定会照顾好小爱的,对吗?”

“小爱……她的名字真好听……”朵朵抱过小爱,欣喜地把头贴在狗狗身上。

临走时,“小爱”似乎有感应,她趴在朵朵怀里,“呜呜”地叫着,那声音就像孩子离别母亲的悲泣。

阿力最后吻了吻“小爱“,走出店门时,泪水已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回望朵朵、朵朵的母亲,还有赵大夫,他们都微笑地对她挥手。

她知道,她真的要离开了。

因为一场自以为是的爱情,她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在这里,她爱过,也被背叛过,但她不后悔。

她很庆幸,最后离开时,自己在这个城市留下的不是冷漠和憎恨,而是温情与爱的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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