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往事如风

  小时候的我一直不知道凭着爷爷显赫的地位,为什么给我找一个海滨小城的电业局的职员做干妈,但是我却喜欢这个安排,因为干妈的儿子好漂亮。他叫乔朋整整比我大十二岁,我妈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刚会走路便拉着他的手要他抱我。一屋子的人都在笑,他羞红了脸,不肯理我,我哇地哭了出来。他拿出了珍藏好久的和路雪来哄我。

  我叫他哥,我觉得他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他是小城里有名的少儿主持人,说话声音特别好听,浑厚而又直指人心。他成绩很好,高一入学的时候,老师预言他能够考上清华。那年的暑假他来到我所在的城市,我拉着他逛遍了大大小小的角落,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职业,我说我喜欢演员一人千面的人生多么过瘾啊!他许久没说话,那年暑假后他居然一个人偷偷的转成了艺术生。所有人都很诧异,他的梦想是科学家啊!可我上上了小学,我要学好多东西,舞蹈钢琴绘画以及英语。我没空再去关注他,因为我的生活多姿丰富,而我毕竟是一个孩子,喜欢黑猫警长的孩子。

  艺考前夕,他因为赶场车祸腿部骨折,他想考的那个大学是顶尖的艺术学院不再外省设考点。我爸爸把他接过来的时候,他右腿打着石膏撑着拐杖,递给我我最爱的芭比娃娃。那时候的我不清楚,干妈给他的生活费有限,他真的是从牙缝里为我省下的。可我不稀罕,因为我有好多这样的娃娃。他性子善良不善言谈,而且很爱害羞,绝对不是当演员的好材料。但他用他的坚持和完美的五官打动了当时的考官。直到今日他的老师还在不停的念叨他的面庞和他的善心。

  那年他十八岁用能考入重点本科的成绩考入了艺术名校,不说意气风发至少也踌躇满志想要征服天下。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因为那张脸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好多老师质疑他整容,因为他瘸着腿考试所以被认为有后台,被同学打击,所有人都质疑他。而他性子柔软倔强,一切都自己扛,在我爸妈面前都不肯说一句难处。我们以为他生活的很好,孰不知他的水深火热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小学毕业,我被送往国外读书,临行前我想见见他,我只知道他刚毕业进剧组,可我不知道的是他失恋,女朋友是他四年的同学,在一片阴暗中唯一的亮色。却因为他毕业没能大火而跟了一个富二代,不是不爱只是被现实打败。他拍戏很刻苦,什么都亲自上阵,吊威亚吊的脊柱出了问题,然后剧组司机因为疲劳驾驶出车祸让他险些高位截瘫,然后他租住的小房子里真的可以做到家徒四壁。我们在那个房子里看见他裸着上身满是伤痕,脸也肿的像个猪头,抱头痛哭。他笑着擦我的眼泪,送了一个玉镯,说是生日礼物,那个镯子很普通,但是却是他一部戏的酬劳。干妈一个人带他不容易,他从来只会报喜。

  那是我第一次冲进爷爷的办公室里撒泼大闹,我不要他再过这样的日子,心酸而且被人呼来喝去,别说尊重就连一点人格都没有,主演随时改戏,而他只能时时待命,没有休息。我没见过爷爷那样的神情,悲伤而又无奈,他一向气定神闲从没有那样的慌乱,他默默的叹了口气。冉冉我可以帮他,但你也要记住他是你哥哥,只能是你哥哥。我当然说好,也没有细究那里面的深意,毕竟那时的我才只有12岁,什么情窦初开,不过是遥远的文字罢了。

  我上飞机之前,看到了他的新戏,他是男一号,一个少年皇帝,被一群老戏骨包围,我知道他会红遍大江南北,也会驻进好多人的梦里。我很安慰,他没有来送我,我不怪他,我带着那个玉镯就好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特意赶了很久的戏请了一天假为我送行,只是记错了时间,就差一天。

  国外的日子,枯燥单调,没人因为你的出身而格外优待你,我只能更拼命,因为我要变的更强,告诉他们黄种人中国人一样会很棒,我们的教育培养的我们不会输给所谓的快乐成长。我偶尔和他视频聊天,得知他真的一飞冲天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坐冷板凳的小演员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新星。曾经对他白眼连连的老师都夸赞这是他教出最好的学生,我齿冷而又开心。

  就这样在我十八岁那年,他一举夺得了两个含金量最高的奖项,风头一时两无,他忙到混乱,我们的通话很多时候被经纪人打断,我无奈的不去打扰他,继续我的学业。他给我寄来很多一线奢侈品的首饰,包包。他常说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才不被人看轻。我一笑而过,因为我恋爱了。

  勋是新加坡旅游大亨的儿子,绅士而有开朗,我们算不上情投意合,只是彼此取暖。他喜欢的我的淡定和坚持,而我欣赏他的不骄不躁,从容不迫。我们在一起彼此不累,没有风花雪夜,也没有可歌可泣。他不理解我为什么总带着这个很普通的镯子,我的品味情有独钟的东西为何价值如此不值一提。我笑笑说道,镯子丢得,情丢不得。他没看过甄嬛传,也不理解我话中的含义,摇着头岔开了话题。他说来看我的时候,我还蛮开心的,我想让他看看现在的我,我健身塑型,练习舞蹈再不是当年那个有些臃肿的胖子。

  当我特意打扮后看着道路对面的他的时候,心里涌起的竟是陌生和疏离,他不再是那个青葱的少年,眼神沧桑闪亮,笑起来依然能让觉得阳春三月万象更新,只是不止属于我一个人了。他在在那里被华人认出来,他笑着签名合照,说着鼓励的话,自信而又完美。我理解小姑娘的尖叫和真爱,他醉心公益研磨演技,学习英语,他应该站在巅峰被人膜拜,而我只是山脚下的一株小草。

  餐厅里,他侃侃而谈,时事政治到娱乐八卦,没有冷场可也没有那年的热切和涌动的情愫,我却无话可说了。曾经一直我是话唠才对啊,他的人生轨迹早就不同了或者说早在他考入顶级艺术学院的那一天就改写了。他没瞧出我的不同,献宝似的拿出了一个玉镯,通体冰凉润白,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我笑着接过去,可再没有当年的感动,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他最后看出我有心事,我笑着答,我恋爱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的笑容里竟有一丝苦涩,“少女情怀总是诗嘛,他欺负你告诉我。”我点了点头,心里也不好受。

  本硕连读后,我21岁,预备回国。和勋和平分手,我做不了他们家的少奶奶,而他也不会陪我回国,我们彼此都感激对方用最好的青春来陪伴,再见亦是朋友。爸妈悄悄的跑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知道了干妈的抱怨。儿子忙到电视报纸都比自己清楚儿子的行程,她不明白演员有什么好?

  回国后,我顺利的通过了公务员面试,成了部委的一名基层工作者,日子平淡而又简单。借着爷爷的东风,我顺风顺水,被很多人簇拥在中间给我介绍对象,我一一婉拒,爸爸说不指着我光耀门楣,只希望我找到个我爱的。奶奶费心的给我张罗,我知道奶奶的心里还是希望我喜欢的那个人最好门当户对。

  我去看干妈,她搬来帝都的豪宅里,一个人和保姆冷冷清清,每日都孤寂而又难熬,她的身体并不是那么好,看见我十分高兴的讲起以前,我也怀念以前。那座海滨小城里他牵着我的手走过的地方。正说着,他带着新女朋友回来了。我们之间很尴尬,新女朋友是个16岁就出道的模特,只有一张妖娆的脸蛋和缭绕的劣质香水的味道。我起身说走,他急不可耐的抓住我的手,说送我,那个女朋友识相的离开了,回去的路上,豪车的气氛因为月光多了一份暧昧。我看着他那刀工斧凿般的侧脸,有些情难自抑。他一直在解释那个女人不是女朋友,只是看她年纪小养家糊口不容易想帮帮她而已。我笑着说,“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何必给我报备?”他脱口而出,“天知道,我有多么想你是。”静谧的夜,缠绵的吻,我想我终究是情动了。

  我回家之后告诉了全家我恋爱了,对象是乔朋。我头一次见到奶奶不顾形象体面的大声咒骂爷爷,爷爷的手颤抖着举起已经戒了好久的烟,默默无言。我以为他们不接受的是乔朋的身份,我还想说话。没想到一向从不疾言厉色的爸爸,直接要我赶快分手。我不明所以的被全家隔离在了家里,他们帮我去单位请假,不让我出门,没收了我的通讯设备。我只能用qq偷偷和乔朋交流。我下楼听见奶奶恶狠狠的叫骂,如此这般都别好过!

  妈妈给我电话让我赶快分手,我没答应。这些年的情感宣泄而出,我不想放弃,也没办法对着自己的心说不。当夜我接到了乔朋的电话,他的声音异常坚定,冉冉我爱你,你要记得我爱你。我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莫名的紧张和不安却又抓不住。只好笑着回应,我信你。

  第二天一早,晴空万里,QQ弹窗爆炸新闻知名影星乔朋跳楼身亡。我以为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可是我看着那蒙上白布的尸体和干妈悲痛欲绝的身影,我知道这是真的。我被解除了禁锢,我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心里像被剜了个洞般,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爷爷却脑溢血突发去世了,奶奶也跟着走了。干妈深受打击已经神智不清,被送进了疗养院。我的心被撕扯的千疮百孔,已经流不出任何眼泪了。

  我才知道真相,乔朋的父亲是爷爷和昔日恋人的儿子。爷爷后来打仗走南闯北并不知道她有了孩子嫁人苦苦支撑,她去世前才辗转托人捎来口信希望爷爷能保护这孩子,因为这个孩子也是他的。爷爷找到乔朋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因公身故了,只留下孤儿寡母,所以他偷偷照顾,让我认了干妈。奶奶一开始不知道,以为乔朋是救我爷爷命战友的孙子,没有反对,只是后来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理所应当的认为乔朋是报复我,所以她费尽心力的害他染上了艾滋病,成为潜伏期的携带者。可是乔朋只是干妈收养的孤儿,乔朋父亲走的时候,干妈是怀孕了,太过悲痛,流产了,她没有言明。偷偷抱了一个小男孩来养,爷爷自然不疑心只是觉得亏欠她们娘俩的太多,一直给予补偿。干妈便更不敢说出真相,乔朋自己心知肚明,他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看我长大,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心,所以他更想陪我到老。他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配上我,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可奶奶没给他机会说,他也再没有机会说,知道所有的我不知道该怪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我偷偷去了乔朋的追悼会,对外他是忧郁症复发自杀的,我看着那些闪回的影片,心里一片凄凉,默默地对自己说,乔朋我是你一辈子的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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