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场秋雨,浇湿了整片海滩,沙子里留着大小不一深浅各异的雨点印,密密麻麻,也留着秋夜的凉。
赤脚踩在沙滩上,是一股森然的凉意,从脚底到大腿,再从腰背爬上耳根和头皮,而我这副皮囊又按照某种复杂的生理特性先是打了一个冷颤,然后脚底开始热了起来,似乎以此来对抗冰凉。
身体做出的这种反应,也不知是否正常,又或者是肾虚或者湿气重的症状,我想我的书架应该添几本中医方面的书籍……
当然,我也要给我的木头人下载一份相关的资料,我抬手端起我那相伴了几十年的机械表,将近上午八点半,还有十几分钟,我的木头人会从维修后的休眠中自动重启。
维修员说那是观察期,即便有问题,也会过来免费调试。
阳光洒满了海面,海面上一道水光粼粼指向初起的太阳,感官上暖意十足,脚底下的沙子似乎没那么凉了。
金秋十月,陆风渐强,海风悄然落了势头,涨潮的气息里,秋的暗涌将完全替代夏的狂躁。
木头人来到我身旁,双手抱在胸前,望向海面,做思考状。
如果我还十八岁,木头人此刻的出场方式应该是从我背后轻拍我的右肩,然后从我的左边闪出来:嘿,早上好!
当然,如果我是三十八岁,木头人应该静静地走到我身后,从后面抱着我的腰,脸贴着我的后背,和我一起静静地沐浴在晨光中……
可惜,我好像五十八岁了,不能这么写。
五十八岁的我,身边的木头人身穿一件整体颜色是棕色的大碎花薄纱连衣长裙,光滑的双臂抱着结实的胸脯。
我笑:我确实挺喜欢你这个姿态,但我也知道,你这个思考状只是为做思考状而做的思考状,你只是在读取大海这幅画面,你并没有在思考什么。
木头人也笑,明眸皓齿:我在分析,面对这样一副海景,你会想着做一首诗的概率是十,想要画一幅画的概率是二十,想要判断下午的天气变化是二十,想要……
我笑:如果我想要画一幅画呢?
木头人笑:现在你想要画一幅画的概率是零。
我转身走向新开辟的一个竹园,里面的鸡叫声早就迫不及待了,我对身后的木头人说:你没想过要分析我身边还有一个你么?
木头人跟上我:我只是一套软件组合,参数调制有些特别之外,我对自己不需要做特别的分析。
我笑: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你还处于维修后的观察期,你懂的。
木头人说:我不懂,但我知道。
我笑。
我慢慢打开竹园的竹门,里面的公鸡母鸡,黑鸡花鸡大黄鸡,争抢着从门缝里拥挤而出,不一会儿就走散在海滩上。
我对木头人笑:鸡在海滩上漫步的广告图慢慢地都撤了吧,鸡虽然美,游客们始终会意识到鸡粪问题会成为心里的一个疙瘩。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一不小心踩了一脚鸡粪……木头人读出了某游客的一条评论,并且笑。
我也笑:那篇关于大海的生态自净的公关文还要再改,不然,某些游客连海边钓上来的鱼都不敢吃了。
木头人眨眨眼:人心的自净能力那么差的么?
我皱皱眉:你不应该这么发问的。
木头人又眨了眨眼睛:人心的自净能力真差。
我摇摇头,又给维修人员备份的聊天记录。
竹园的事情,村民们什么态度了?我问。
木头人说:要我们额外交租。
我说:再强硬一点吧,他们真想把竹园拆了就让他们拆吧,鸡都赶回田间的菜园里算了。
木头人:八十的概率不会拆,能从我们这里收租是最合算的。
我说:那就拖着,不着急。
然后,太阳升高了,潮水也漫上了一半的海滩,木头人给我撑起了伞,我拿着自制的木柄小网兜和垃圾铲,漫步在银色的沙滩上,听着海浪,吹着海风,跟着散乱的鸡群,专心地捡鸡粪。
偶尔看到美丽的贝壳,便问木头人:漂亮不?
木头人说:漂亮。
这个呢?
也漂亮。
然后沙滩上留下我们一串长长的脚印,当然,还有一片散乱的,鸡的足印,像竹叶。
嗯,沙滩上来了一群小画家,画的都是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