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安静下来,许安喆坐在了椅子上。
十六床李秋家属的哀嚎声终于停了。她就不明白了,明明只是低血糖,人也住院检查了,怎么搞得像药石罔效一般。
工作这五六年,许安喆见过的这些事,实在是太多了。有哭的梨花带雨的,就有冷漠的袖手旁观的。
她早已见怪不怪。
整理好值班日志,和护士站接班的护士交接过之后,许安喆回到休息室。
许安喆靠在椅背上,本想休息一下就回家,结果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中,她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妈妈,柔软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妈妈……”许安喆低喃了一声,脸上的手停了下来。
长叹了一声,来人拉过一件大衣,给许安喆盖上。
没想到,大衣口袋里的钥匙磕在桌角,“当”一声,惊醒了许安喆。睁开眼睛,原来是护理部主任叶荞。
“叶阿姨……”刚睡醒的许安喆还有些懵,看见来人,下意识地叫了最亲昵的称呼。
许安喆的父母也是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护士。
十二年前在地震救援工作中,遇到了余震,双双殉职,留下了14岁许安喆。
许安喆家中亲戚甚少,按照流程,许安喆不日要被送往当地的福利院。
那年还是许母徒弟的叶荞接过了许安喆的抚养权,为此还和当时的男朋友分了手。
叶荞和许安喆相依为命,就这么过了十几年。可是许安喆固执的没有改口叫她妈妈,一直管她叫叶阿姨。叶荞也没有强迫她。
叶荞明白,许安喆的心底始终给她妈妈留着一个位置。这孩子平时不爱说话,唯独叫她叶阿姨的时候,亲昵几分。
叶荞已经很知足了。
考大学的时候,许安喆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选择考医科大学。一个是因为叶荞的建议,一个也是她自己想要完成父母的愿望。虽然许安喆的成绩很优秀,但是她对这份职业并不是很热衷。如果不是叶荞的不断鼓励,她可能早就放弃了这份工作。
许安喆坐起来,揉揉眼睛,看着叶荞。
“你怎么睡在这里啊?”叶荞抬手看了看表,“是准备接班还是下班啦?”
“刚下班,十六床的病人家属闹了半天,整个病房都给闹醒了,刚安抚好,我想休息一下,结果睡着了。”
“那阿姨正好和你说几句话。”年关将近,她们俩都忙,忙到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
“阿姨,您说。”许安喆点点头。
“我听你们护士长说,你的职称材料还没有交?”
许安喆一愣,她就知道这个事情,叶荞迟早都要知道。
可是按照他们护士长拖拖拉拉的性格来讲,不应该今天就知道啊。本想着能拖到最后一天,然后以工作忙来不及写为由,就躲过去了。
刚被打扰了好梦,又被督促着交材料,许安喆语气不是很好的说了句:“没有。”
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因为许安喆从来没有这样跟叶荞说过话。
这十几年,叶荞为了她不受委屈,没有找男朋友,也没有结婚,更没有自己的孩子。
许安喆不止一次劝过叶荞,说她不介意这件事情。可是叶荞还是很执着地守着她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护她,照顾她。
想到这里,许安喆缓了缓语气说道:“叶阿姨,我对职称考试是真的没有任何兴趣。我就想当个小虾米,泡在这里就好啦。”
叶荞眼底有一丝受伤,没有再说话。
气氛有点凝固,许安喆咽了一口口水,声音也小了许多,像个委屈的孩子说道:“叶阿姨,我的技术还不够好。我不想让大家觉得,是因为我爸妈,我才得到这个资格。”
“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想,阿姨觉得,你的技术非常好。你有能力,也有天赋。”叶荞知道,医院里的风言风语一定影响了许安喆。
许父许母当年的徒弟现在大多成了医院的中流砥柱,他们对许安喆多有照顾。
即使许安喆真的很优秀,也总有人说她靠关系。
“叶阿姨,让我再想想吧。”许安喆松了口。
“好,那你自己注意截止日期。”叶荞也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有起床气,每次醒来情绪都不高。
叶荞拍了拍她的头,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看了一下时间,许安喆换了衣服,准备回家。
路过十六床所在的病房,正巧遇见了李秋的家属。
女人眼泪汪汪的从里面走出来,和身边的男人说道:“还好秋秋醒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男人抚了抚女人的肩头,缓缓的说道:“你不要再逼她相亲了,她每天工作压力很大,你又总是强迫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不晕倒才怪。”
女人还想嘴硬,不过声音也缓和了下来:“这难道怪我吗?还不是因为她自己。不说了,快点走,给秋秋做点她喜欢的南瓜大米粥……”老两口越走越远,声音渐渐消失不见。
许安喆无奈地摇了摇头,做父母的,怎么老是不知道儿女们想什么呢?
转身又叹了口气,可是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哪有不为了自己孩子着想的。
十六床的家属是,她的叶阿姨也是。
一觉醒来,许安喆洗漱好,靠在床头看手机。
他们护理科的微信群里弹出一条消息:XX地区发生XX传染病情,我院现要组建一支应急队伍,随时听从命令,走向一线。咱们科有志愿报名的,尽快告知各自的护士长。
许安喆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直接给护士长打了电话。
“护士长,我要报名。”没等护士长说话,许安喆就把自己的话说了出来,“不许告诉叶主任。”
护士长沉默了一下,说道:“叶主任已经和我说了,不让你报名,说你技术不行。”
去他的技术不行,许安喆差点脱口而出。
知道和护士长说不起作用,许安喆又穿好衣服,重新回到医院。
叶荞正在开晨会,看见许安喆,叶荞就知道她干嘛来了。
办公室里都是叶荞同级别往上的领导,许安喆想了一下,和叶荞说怕是也没用,索性豁出去了。
“副院长,叶主任,为什么大家都可以报名,就我不行?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许安喆问道。
其实刚才开会的时候,叶荞就和这几位领导商量过了。
“许安喆,你先坐下。”说话的是副院长,“不同意你去,是因为你们老许家只剩下你了,照顾你是老师唯一的要求。”
副院长的老师,正是许安喆故去的父亲。
“就是因为我一个人,所以我无牵无挂,其他同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许安喆不假思索的说道。
叶荞双唇有些颤抖,没有说话。她突然泄了气,半靠在椅背上,仿佛像老了十岁。她确实没有要求许安喆改过口,也不要求许安喆报答她,可是突然听见许安喆这样说,叶荞还是觉得有点太伤人了。
叶荞觉得眼角酸涩,不知道该看向何处。
“那叶主任去么?”许安喆问道,也不知道在问谁。
“当然。”停了一下,副院长回答道。
“那我跟她一起去,不跟着她去,我不放心。叶主任一工作起来完全不注意时间。”许安喆说道。
“咱们医院有规定,一家只能出一个。”副院长真找不到理由拒绝了。
“那我去一线,让我妈留在后方,不行么?”许安喆脱口而出。
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叶荞抬起了头,一滴泪从眼角划过。
“你……你叫我什么?”叶荞难以置信地问道,猛地站起身,“哗啦”一声,滑轮椅子滑出去很远。
“我……我本想您今年生日的时候,再改口的。”许安喆突然有一丝羞赧。
“我让你去的话,怕对不住你母亲的嘱托,我给你改名安喆,是希望你能平安吉祥。”叶荞走到许安喆身边,哽咽地说道。
许安喆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失落地低下头。
看着许安喆低垂的头,叶荞抱住许安喆,轻声说道:“但是今天,我想你长大了,是时候可以证明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