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得《天龙八部》里,西夏公主招驸马的三个问题:一生最爱之人的名字,模样,还有一生最快乐的地方。这段足够回味,率真如段誉:王语嫣,燕子坞;悲情如萧峰:阿朱,雁门关外。最可怜的是慕容复,想想无所得,他大概就是《小王子》里的红脸先生,没有爱过一个人,没有闻过一朵花香。每个人的生活经历都不同,答案也就千差万别,答案后的故事就更加不同。
于文章没什么相关,只是开头的闲聊。说起来,第一次思考“人生”,是在雨天。雨天灰暗,雨声萧飒,湿湿地作响,平缓又漫长。躺在床上就会想为什么我人这里,生在这里,有要去往何处。那湿湿的雨声仿佛一个冗长的问题,听着,觉得玄妙又恐怖。
二
童年时父亲经常不在家,两层旧楼,只有我和我妈两人。楼梯很窄很陡,也很少用。记得很清是那扇大红色的铁门,过年时玩惯鞭就朝那门杂过去,而父亲只在过年时回来,年货里会有挺便宜的。稍微长大一点,有经常搬家,从营北到营东,很远很偏。后来才知道父亲在码头工作,母亲在招待所,后来下岗了。
那时母亲为了工作整日看书,考了一门有一门,到我四年级时,家境就很不错了。听父亲说她考了前后有八年,律师没考上,其他都过了。母亲说,她上大专时发现每个人都是大专,又去考本科时,考完了发现每个人都是本科。她给我说过一个笑话,没考之前她选了法律专业,娘家人问她为什么选这个,她说这个算本科,他们就笑了,一起笑,说考出来都是认可的,哪有那么容易?可是后来真的考上了,他们又说,原来考这个这么简单。
其余的三个姐妹上的是县里的小学,本来说她也会去,但就把她落下了。可能她小时候就一个人,寂寞惯了,不巧我也是,在别人满街跑的时候,我被锁在家里一个人,因为母亲永远在看书。
所谓“长贫难顾”,那时老一辈的人也帮烦了,就没感情可言了。搞现在的过个年,走半天的亲戚。有一次,在我父亲的父亲家,不记得是什么原因,忽然间母亲就拉我走,骑自行车离开,走到一个地方停下说钥匙好像落下了,让我去拿,我还在幼儿园,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不肯去,她站着想了一会,泛着眼泪,我记得很清,但后来记不得了。现在看见同学的爷爷奶奶跟他们在一起,觉得奇怪。我不羡慕人家过年走亲戚能玩一个星期,真的,我觉得三个人过年挺好。
还有记得清的是一次去菜场,她骑着问:大头鲢怎么卖?卖鱼的答:老价钱。我问:老价钱是什么意思?母亲说:就是和原来一样的价格,之后,我们两人就走了。
三
我记得以前烧鱼会加豆腐,很香,但再也没吃过。我问她,她说烧鱼加豆腐,腥,难吃。我除了那串钥匙最后的结果之外,就是想知道,烧鱼加豆腐,味道到底怎样?
四
小时候身体很差,经常是七针连挂,在营北的一家小医院。只有两个医生,一个叫小唐,另一个姓吴,带个梅字。小唐年轻又好看,不过我那时还小,她会跟我聊动画,聊柯南,聊猛兽侠,我觉得她不是大人哄小孩的,真的聊的来。后来听我妈说,小唐嫁去山东。但我不知道是我离开营北之前,还是之后。我想是之后吧,不然我一定会难过的,然后记得下。
五年级时去地区医院,我坐在椅子上等着,拿针的护士给我挂水,突然认出我们母子,我们都没认出来,一问是那个吴姓的医生,调这来了。我问小唐呢,她说不清楚。
我和医院有很深的情结,长大后母亲说那时难过,一方面就是我长生病,聚不了钱。她说好不容易发了会钱,整三百,一次性送医院了。操,医院真黑。到现在左右手的经脉还是有些黑的。二年级切了扁桃体,每天吃冰淇淋。开刀时因为麻醉不知道疼,但听我妈说,推出来的时候,我脸上有泪痕,就是泪的痕迹。大概流泪是身体疼,而感觉到疼又是感觉的疼。我猜,大约我流了三个小时的眼泪,一直流。只有母亲注意到隐约可见的泪痕。
或许,麻醉这东西,可以麻痹感觉,却无法消除疼痛。但话说回来,都感觉不到疼了,那还叫疼吗?有些成功的人,咬牙到最后,心若磐石,异常的硬。但是,感觉不到痛苦的人,又真能感觉到幸福吗?
五
有一次我突然想到,每次我玩的时候,母亲不自在,真正的原因是,可能她觉得我是她儿子,她觉得她有潜力没被培养,她想知道她在尽可能的条件下会有怎样的成绩,也就是我的成绩,所以她不愿看我放松,因为她自己不会。她读书的几年里,我每天都是幼儿园里最后被接走的小孩。那个时候就开始学怎么和人打交道,却换不来一个好朋友。
但人不是电脑,有情感,《高达00》里有神一样存在的巨型量子计算机veda,所有的指示都是最完美的,可并非每次都照指示去做。我有时会想,如果有神,那神有没有感情,是纯理性的吗?是女人性格多些,还是男人性格多些?
六
同样是在五年级,有次挂水时旁边的病人问我多大,我妈说12,她说:嗯,感觉差不多,不是大孩子。我就奇怪了,每次人问我多大都会多出两三岁,因为长的早,初二之前一直比同龄人高大。我问:为什么我还小?那人说,刚才我喊母亲时,用的是“妈妈”这个词。自那之后,我就只喊一个字的“妈”。
这么些年,和母亲只闹过三次,最叛逆的时候在幼儿园,她弄西瓜汁给我,突然电话来了,让我去接,我怕她偷喝。回来就觉得少了,就发脾气了,她也气了,喂我喝了,但我嘴是抿住的,汁流了下去,衣服都湿了。
七
还有我不记事的婴儿时期,或者更小的时候,父母操碎了心。她说以前就盼我长大,但十几年真过去,又觉得失去了什么,反正不好玩了。还是还念抱在怀里,拉着手往天上送,咯咯笑的时候。
这些,都是她的记忆,我丝毫没印象。
中考前一天,我问她怎么看我的成绩,她说,其实无所谓,能身体健康最好。
有一次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觉得他母亲太苦了,儿子写作成功却去世了。
然后,我就痛苦了,我的一点一滴的成长都与母亲有关,她的青春,心血,光明换来的,我又做了什么呢?
沉默了。
八
我从不信所谓星座的事,人本身自己就说不准,更何况是天呢?如果我幼年时有个哥哥,我不会像今天这样冷漠。如果我幼年有个姐姐,我不会像今天这样自私。如果我幼年有个妹妹,我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堪。如果我幼年有个朋友,我不会像今天这样孤僻。
我有的是,永远一个人看书的母亲,和不回家的父亲。
人生不好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我也许就是另一个样子。
如果失去的和得到的价值相等,我还真想问,我的快乐真的等价这么多痛苦吗?
我们终有一天会失去父母,而子女也会长大,得到的只是回忆,来欺骗自己,来掩盖寂寞孤独的真相,然后,老无所依。
在《听妈妈的话》里,有一句:你会遇见周润发,所以你可以跟同学炫耀赌神未来是你爸爸。我当时真的哭了,他妈的这么多年我都想不懂,我怎么会被这句感动。
九
我只是想在一个合适的场合,轻轻的叫一句“妈妈”,就像12岁之前那样。而有一天,我的孩子也会从“爸爸”改口为“爸”,不知道我会不会发现他(她)改口的那个契机,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告诉他(她),“爸爸”和“爸”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