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莺,女,二十二岁,中科院生物学院士,于2024年九月九日在狮子山酒店杀死五名同事,初步诊断为精神分裂。现将转移至红楼医院进行进一步调查治疗。云南省公安厅批。”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警用面包车上,盯着脖子上挂的小牌子,上面仅有短短的几行字和一个大大的红章,那决定了我接下来的命运。
现在的我,一定憔悴不堪吧。
生活一下子跌落地狱,从受人仰慕的科学家到残忍的杀人犯,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红楼医院这个地方我是知道的,坐落在中国西南昏暗潮湿的原始森林里,虽然美其名曰医院,却是关押疯子与罪犯的地方。那里与外界隔着一个巨大的峡谷与一片荒凉的沙漠,森林里野兽横行,据说从来没有“罪犯”从那里回来过。
等待我的不也只有死么。
我打了个哈欠,这两天一直没敢睡觉,我绝不能让“那个家伙”再一次出现。
警车上除了两个带枪的警察和我之外,还有两个面相凶恶的毒贩,他们被拷在后备箱里,嘴里一直叽叽咕咕说着些下流话。听警察说他们也是要去红楼医院接受“治疗”,我叹了口气,竟然和这些人沦为一路。
“小妹妹是犯了什么事呀?”其中一个毒贩裂开缺牙的大嘴,丑陋的面孔兴趣盎然地向我凑过来。
“我杀了五个人。”我表情冷漠。
毒贩愣了愣,然后恬不知耻的向我更靠近了一点:“这么厉害?你是咋杀的?”
“我先趁他们睡觉给他们打了大量麻醉,再把生物毒剂灌进他们的喉咙,让他们死得毫无知觉,最后用强碱把他们的尸体部分溶解。”我从毒贩有些惊恐的眼神中找到了乐趣,没有意识到我正在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你怎么这样……哎呀!”
警车突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几乎是翻转了45度,坐在副驾驶上的警察砰一下撞在车窗上。我看见歪斜的丛林车路延伸到了一片乱石滩上,远处依稀可以看见白茫茫的沙漠。
“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副驾驶揉着发红的伤口,气急败坏的去抢方向盘。
“你别急啊,我刚刚走了下神,真不好意思。”坐在驾驶座上的警察很是谦卑的回答。
“给我注意点,这里的路很难走。”副驾驶搓了搓又短又粗的脖子,整个人又一次陷进坐垫里。
“这*警察吃了昏了?”一个毒贩不满地骂了起来,接着另一个毒贩也加入进去。副驾驶不耐烦得回头叫他们安静,他们却又变本加厉地大骂起来。
忽然整个世界都翻转过来,警车失控冲上一块巨石,又像玩具汽车一样轱辘轱辘翻滚下来,一头栽进碎石堆里。我眼睁睁看着那块巨石摇摇晃晃,从石丘上滚落下来,把警车砸了个稀巴烂。
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我没有。
在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间,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
打碎了车窗,整个身子冲出窗外,等到我反应过来,只感觉双腿传来一阵剧痛。
那种力量显然不来自于我……是体内的那个“他”,救了我的命。
我忍痛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情况,好吧,这样还不如直接死了。
凭借还够用的解剖学知识,两条小腿骨折,大动脉破裂,我最多只剩下30分钟。
还是在这荒无人烟的茫茫沙漠边缘。
已经完全被压扁的警车里,不会再有人帮助我。
我从破烂的裤腿上撕下一块布条,狠命将它按住伤口止血,在血终于不像喷泉一样涌出时用另一根布条进行包扎。我别无选择,将双腿从车里被压扁的车里拔出来,这里没有能够作为拐杖的树枝,我只好用爬行的方式来移动。
我看见死神不耐烦的催促。
“嘿。”
我吓了一跳,四顾张望了一下,就知道又是那个家伙在捣鬼。
“干什么,来观赏我死掉么?”
“这确实很有观赏性,但我只想告诉你,跟我一起死本就是你该有的命运。”
“……”
我没有兴趣继续这样的聊天,只想着该怎么活下去,远处的沙漠里依稀有一座小小的房屋,求生欲使我不断向那里爬去。
然而我又泄气了,过度失血使我的体力几乎耗尽,每前进半米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不要挣扎了。”他说。
这是哪里?
没有风,天空是一色的亮白,前方是白色的沙漠,每一粒沙子都在空中凝滞,保留着风的形状。身后是灰褐色的石滩,飞起的碎石静止在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警车的残骸被压在不远的巨石下,里面没有一个人。
光线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很是适宜的亮度。四周一片寂静,让人感觉孤独得发慌,沙漠与石滩仿佛望得见尽头,但那尽头又遥不可及得闪烁。
一切都是静止的。
我发现我站着,身上没有半点伤痕,也许是一场梦吧,我掐了自己一下,没有半点痛感。
不行,如果是梦,我最好赶快醒来。
我抽了自己几耳光,又捡起石头往脑门上砸,最后一头撞在那块巨石上,才有了一点点眩晕的感觉。我没有醒过来,周围的一切却显得越发真实了。
我迟疑了一下,把手放在胸口,没有心跳,却有呼吸,浑身麻木却又感觉到清晰的恐惧……我就是这样存在着。
天呐,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我开始奔跑,一直不停地跑,或许这白色沙漠拥有尽头呢。几分钟后我停了下来,前方似乎是一堵与天空色调完全一致的若隐若现的墙,我伸出手去,感觉到上升的气流。
如果这是空气墙,那我就穿过去试试。
奋力一跳,我看见了零点一秒的星空,然后就出现在了乱石滩的尽头,回过头去,身后是一堵一模一样的空气墙。
即使一开始我就有所感觉,可我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处在宇宙某处一个巨大的无限循环的空气球里,这个球内保留了我死时周围除了其它生命之外的一切,包括我的灵魂。
这是人死后会来到的世界吗?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也解释不通。即使人的生命真的能够像这样“永恒”,继续存在,那也必须有一股巨大的能量来维持这个空间的聚合,那股能量来自哪里?
宇宙洪流。
我现在大概能猜到这一切了,这恐怕是宇宙洪流这种超自然现象搞的鬼,虽然我还不了解它,不过既然我以这种形式“活”了下来,我就一定要找到回去的方法。
我要回到我的世界去,告诉他们我看到的这一切,让我的父母不要再担心我……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想着经纬仪,有了它我就能测出这个球体的具体体积,还有电磁波测距仪,如果它不是正球体,那有偏差的地方往往会出现转机。
“咔”两台机器在我眼前突然出现,都呈蓝色半透明状,就像是科幻电影里那种高科技纳米仪器。我吓了一跳,试了试这两台机器,竟然都可以运作。
难道这个空间还有一个随心所欲可以创造物品的福利?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我立马专注地去想一座有实验室的大房子,然后一座透明的蓝色房屋立刻由下而上地产生在这个空间里,散发着湛蓝的微光。我忍不住哇哦了一大声,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对了,我需要有人帮帮我,要是……我为自己的想法而激动地发抖,努力想着小方的样子,一串蓝色的粒子渐渐在空中堆叠成人形,却又突然散开。我不甘心,又试了几次,结果是生命在这里无法被创造。
这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荒芜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直到攀附在整颗心上。受冤死去的人,没有化为尘土,却受到了无尽孤独的惩戒,被宇宙判了无期徒刑。
偌大的宇宙,使人孤独得发疯。
不行,我不能有这种想法,在我找到回去的办法之前,我绝不能垮掉。
我走进房子,光线由于蓝色墙壁的折射不再是四面八方投来,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线使我在蓝色的地板上有了灰色的影子,随后我感到一阵晕眩,一个黑色的人影就这样从我的影子里爬了出来,慢慢变得清晰。
“你好啊。”他张狂地看着我,嘴角疯狂乱他妈上扬。
我看着这个比我高一个头,肩膀宽宽,面色苍白,穿着一身小西装一脸傲慢的小伙子,立刻意识到他就是那个我身上所谓的第二人格。
他的眉眼有点像我,一双秀气的剑眉,眼睛是深灰蓝色,瘦削的脸上有一个直而挺的鼻子,嘴唇薄薄的,短短的头发是很纯的黑色。他的胸前挂着一个风车形的小项链,五彩斑斓的颜色和他这身穿着很不搭。他确实跟我很像,大概是因为寄宿在我身上的缘故,不过呢,我可不介意杀死另一个自己。
没有害怕,有的只是仇恨。
“没想到你也能来这里啊。”我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靠近他,通过意念让手中出现一把锋利的蓝色小刀,然后猛地朝他胸口刺去。
他很轻松的躲开了,然后夺过小刀插在我的脑门上。
果然是我太缺乏运动了么……
死掉的人不可能再死一次,因此我在感到一点点痛感之后,伤口立马愈合了,又陷入了无止境的麻木无感。
“是想玩玩吗?我随时奉陪。”他轻蔑地看着我,造出了一小枚炸弹并把它扔在脚下,使我刚造的房子被炸了个稀巴烂。我们在残破的蓝色碎片里快速愈合。
“之前的帐该算一算了。”一股无名的怒气涌上我的心头,我想象出一把电影里才有的电离枪,对着他猛地扣下扳机,让这个可恶的灵魂见鬼去。
“还不错嘛,”他在被电离成灰烬后又很快重新站起,声音微微有些吃惊,“这样没有意义的打斗你居然还玩得起劲。”
话音刚落,他幻化出一个蓝色的巨大火箭筒,瞬间让我飞上了这个空间的顶端。我感觉自己在空中轻飘飘的,就像是死去多时的虫子。
“你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轻松?是你害得我变成这个样子!”我在空中向他扔了一克反物质,然后半个空间都被炸得乱石飞舞。
“哇疼……你刚刚干了什么?”这个当然不知道反物质威力的家伙瞬间懵了,几秒后也终于被我挑起了愤怒,还没恢复完就向我发射了一连串小导弹,我在空中造出机械滑翔翼躲开,然后还给他一声波炮。
“闭上你的嘴,毁了我人生的混账。”我故意把“混账”两个字说得很重,随即让滑翔翼的中心射出了高能激光束,就不信不能摧毁他。
“你也一样,不就是一起死吗!”蓝色的灰尘里冲出来一颗氢弹,我一愣,立刻捂住耳朵。
爆炸整整持续了几个小时,整个空间一团糟,可看似虚无的空气墙却没有遭到丝毫破坏,我知道那是由于空间循环,所有的能量都无法离开这个空间。
我恐怕是从原子里重生了几万次。
尘埃落定,我们坐在废墟的中央大声喘气,彼此都狼狈不堪。
“我们不打了。”我说。
“不打了,不打了。”他向我摆摆手,哀怨地看着我。
“你刚刚说我也一样……是什么意思?”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
也不知过了几天,我才用十几个泛用型机器人收拾干净氢弹留下的狼藉,并在上面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空间实验设备。曾经引以为傲的生物学知识在这个空间里一无是处,所幸大学读过一点点理论物理学,我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找出这个空间的所有性质已经突破的方法。
令我兴奋的是,一些在现实中还没有研制出来的仪器,都能在这里被创造出来,我甚至可以看见人类几十年之后的未来,要是能够回去,我说不定就能成为第二个霍金。
至于那个男人,就一直在漫无目的的闲逛,时不时就来玩玩我的设备,令人防不胜防。
他的存在也并没有让我感觉充实多少。
我已经有了几组重要的数据,这个空间地面以上是标准的半球体,而地面之下的弧度却呈抛物线,推测是气球形的。空气墙的传送效率是零点二秒,只有在人完全通过的的时候才会启动传送,因此屏住呼吸就能透过墙看到星空,我在那里装了两个射电望远镜。这个空间之外大约5.51光年的地方有另一个球形空间,里面的具体情况我看不清楚,再过5.51光年又是一个,这些空间的排列呈一定弧度,具体数目难以清点。
坏消息是逃离计划还没有眉目,好消息是我还活着。
“白莺!”他突然从背后拍了我一下。
“你又想干什么?”我戒备的看着他。他灰蓝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似乎一直有什么坏念头。
“放轻松,我就来问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被这个家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懵了,他这是想跟我和好吗,还是说只是太无趣了,想找点乐子?不过,一个人进行这么多工作确实很累,要是能利用这个家伙能节约很多时间,不过这也意味着我得向他妥协。可是……可是万一他态度诚恳呢?
“我只是觉得一直给关在这里太无聊了,不如一起想办法出去。”他扣了扣鼻子,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
一起……出去?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个空间既然是只为一个人设计、不应该有其它任何生命的空间,那么只凭一个人就很难出去。但是我有“第二人格”,在这个单向循环的空间里有两个人,那么这就是突破口了。
“天呐,你让我想到出去的方法了。”
“……?”
脑子里飞速计划了几个要由两个人一起完成的实验,我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睛说:“行啊,我批准你的要求,但必须是我来指挥。”
“噢,可以。”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凶手?”
“不要啦,我就叫……嗯……我一个人格哪来的名字?”他的情绪出乎意料的稳定,甚至有些向我示弱的意思。
“那你就叫凶手好了。”我向他白了一眼,回头准备实验道具。
“这不行,”他皱起了眉头,走了几圈,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要不你叫我问天吧。”
“问天?听起来也太……这是哪来的名字?”
“是《神兵小将》里男主的名字,你应该看过啊,这部动画片当时那么火。”
一部老动画片的男主角……我吐血,这个家伙还活在二十年前吗?他难道不是一个危险的、没有感情的杀手吗?沉迷动画片这个属性真的让人难以接受啊。
“咳咳。”他干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然而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刚刚成功让自己颜面扫地了,问天同学。”我莫得感情地嘲笑他。
“作为一个杀手我并不跟你一般见识。”
“知道了,你是幼儿园出来第一次当杀手吧。”
“你,”他抓住我的衣领,见我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尴尬得红了脸,“听好了,我叫幽逸……是我自己想的名字。”
这估计又是哪部动画片里的角色……唉,算了,先不跟他啰嗦,还是早点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幽逸,我已经测量出这个区域的中心点,待会我走到边界的一点,在那里用激光枪穿过中心点标记它的对称点,也就是边界上的一点。我要你走到那里,跟我同时穿过空气墙,使它发生传送矛盾。”
“……”他在一旁认真地玩手指。
“喂,你刚刚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啊,你说要同时穿过空气墙,”他挑了挑眉,“要是它传送失败,我们同时死在宇宙里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其实早就想过,如果就这样破坏或者离开凝滞空间,人在外太空不到三十秒就会窒息而亡,但不尝试就会永远被关在这个鬼地方。
“我觉得我还是远在一点拿个什么东西堵住墙,然后你跳过来。”幽逸提出了他的想法。
“可是这里没有生命的东西是无法穿过空气墙的。”
“那我就用……我的腿。”
我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宇宙的恶意。
“科学家要有献身精神啊。”当年老教授的话又一次回荡在我的耳朵里,久久不能平息。
准备就绪,我面对着虚无缥缈的墙,纵身一跳。眼前又一次出现了回转的星空,灿烂而壮烈的星云,以及忽然间涌动的光线。这一切没有和以往一样短暂,耳朵嗡嗡作响,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将我拉回空间,可我的脸却顶在一只脚上。
我……脱离这个空间了?
一个巨大的爆炸生成在空气墙上,我听不见声音,只看见幽逸的脚消失了,下一秒,我又出现在了这个空间里,坐在被炸成烤鸡的幽逸身上,他一边愈合一边骂人,一副很凄惨的样子。
“嘿,快看。”我站了起来,惊讶地发现空气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随即一道金蓝色的光划过,墙立刻完好如初。
“一个洞,所以我们迈出了成功的一小步咯?”幽逸打了个哈欠,“那下一步做什么?”
“我们要抓住它,那道金蓝色的光。”
“抓住……喂,你可别被烧糊涂了,抓光这种事你自己干去。”
“相信一个生物学家的直觉吧,”我回过头对他狡黠的一笑,“那是生命。” 作者:意呆利狐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7881316 出处:bilibi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