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风吹得像春猫叫,呜呜。
屋顶像炒豆子似的,莎啦啦喧响,嗨,这苏北的春天啊,谷雨时节还下雪豆子,冷得索索抖。
七道沟鱼庄的庄主龙二哥请我喝酒,品尝他亲手烹制的红烧鲫鱼汤。我顶风冒雪赶去。低矮的平房,八仙桌支开,一桌地道的土家菜,冒着白茫茫的气:有鲫鱼、翘嘴鱼、川条子、凤尾鱼、河虾,是二哥从他承包的河塘里抓的,全是野生。开了老村长的酒,我就坐在二哥的床上喝。那鱼鲜极,人间之美味!
醉意朦胧的入睡,天亮前却醒了。听着窗外水鸟的叫声起床,去七道沟农场的小河沟试钓。七道沟农场是监狱农场,在灌河入海口的冲击平原,那里有大批的农田,河道交错。先前这批农田由犯人耕种,现在犯人们不种田了,关押在宾馆式的监狱里做足球,农田都承包给农场的农夫们耕种小麦、水稻和棉花。
天空黑云密布。枯萎的芦苇摇晃个不定。开春的麦田绿油油一片。白杨树吐出了新叶。我坐在一座小桥上,屁股贴着冰冷的水泥,风口浪尖钓春鲫。
一只翠鸟,暗绿色的羽毛,尾羽不定地一翘一翘。它停在一根斜向水面的芦苇杆上,听不到它一声鸣叫。另一只翠鸟飞来,闯入它的领地求爱。它猛地飞扑过去,两团黑影穿越芦苇丛,那只求爱的翠鸟仓皇而逃。小翠鸟飞回来,停在y原处。它和我一样,形单影只,同享孤独的快乐。小翠鸟一会儿看看我的鱼漂,一会儿又跳开,任凭鱼竿乱甩,始终陪伴着我。
开春的鲫鱼肥,大多抱卵,游曳在浅滩的草丛、芦苇根,贪吃。发窝的时候,上鱼快,挂红虫、下钩、提竿、取鱼,听鱼篓里的鱼哗哗闹水,连抽烟的功夫都没有,鱼乐爽极。有时提竿,双钩中二鱼,白亮亮的银鲫,口里含着挂钩的红虫,大腹便便,在空中颠动、摆尾,心中那个滋味美。
天色渐暗,冷空气翻滚着白茫茫的雾从北面袭来,吹得白杨树叶哗哗响。鱼篓里的鲫鱼已有五六斤,收获不错。我最后一次下钩,准备收杆。鱼漂轻轻一顿,不动了。我提杆,河底泛起一团浑水,中大鱼了。
鱼竿弯成了满弓。我用的是钓鲫鱼的小勾、细线、软竿。大鱼始终潜在水底,鱼线一顿一顿。我双手握竿溜鱼。十几分钟后,大鱼露出水面,是一条大鲤,金色的鱼鳞,宽大的鱼背,橙红的鱼尾,滚圆饱满的鱼肚,肥厚的鱼嘴能吞进一个鸡蛋,显然是一条怀孕的大鲤鱼!
钓了一天鱼,上来的都是小鲫鱼、麦穗鱼、银鲴、鳑鮍,我没想到会中大鱼,操鱼的网兜扔在了车上。我提着鱼竿,大鲤的头露出水面,吧嗒叭嗒呼吸着空气,它已被我溜得没劲了。
天色黯淡,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小翠鸟依然停在那根芦苇上,那儿没有巢,却不闹不叫陪伴着我一整天。它看着那条大鱼,不定地摆动着尾羽,仿佛也替我着急。我提着鱼竿,左顾右盼,渴望有个过路人帮我拿来操网,将大鱼捞上岸来。
我肃立在风雪中,与大鲤足足僵持了半个小时。早晨的时候,那条笔直的水泥机耕路上,车轮咕咕,包着红头巾的农妇,或骑着小鸟电动车鱼贯而过,或挤坐在嘭嘭炸响的三轮柴油卡车上去麦地干活,现在,旷无人烟的田野让我失望。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上钩的大鲤鱼旁,又浮现了一条鲤鱼,它的体型瘦长,背鳍耸立,显然是大鲤的丈夫。它在大鲤旁游来游去,两条鱼紧紧贴在一起,水面荡出圈圈涟漪,一对鸳鸯鱼。
我心底“咯噔”一声。
大鲤似乎受到它丈夫的感召,拼力颠动了几下,水花飞溅,鱼肚泛出金光,鱼头往水里扎去……大鲤努力逃生的景象,让我双手发抖。
钩子从鱼嘴里滑出,鱼竿弹回天空。大鲤漂浮在水面上,慢慢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