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往事(一)

绿野来到这个叫白川的乡下已经两天了,她的名字成为这个地方唯一一个带有色彩的东西。提着牛皮旅行袋从吭哧吭哧的够呛的巴士上下来,白川的风迫不及待地裹挟着刀子吹在脸上,让自小讨厌冬天的绿野恨不能一个筋斗翻回东都温暖的家里。

除了风,这儿便只有雪了,还有隐隐约约从积雪里勉强露出的绵延不绝的松树林。好吧,大概可以忽略不计了。更要命的是,绿野高估了自己的抗冻能力,低估了白川的寒冷程度,这直接导致了绿野穿着长靴,飘着短呢子裙,套着还算厚的羽绒服就来了,在失去知觉之前,绿野总算看到志树和玉绪开着他们的小车停到自己面前,志飞上来就接过行李袋放到车后箱,玉绪的熊抱差点让两人都栽进积雪里。

"你可算来了,我还担心你不愿意来呢。"

"你这个大小姐的婚礼我怎么能不来。"

玉绪笑着拉着绿野坐到车后座,绿野这才畅畅快快地呼了几口暖气流到肺里。

"志飞,到松明家去一趟,还差几套餐具没买齐。"

"嗯。"

"志飞,这几天要麻烦你了。"绿野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这儿人少,人多热闹。"

"你就在我这多住几天嘛。"玉绪道。

"你们结婚我凑什么热闹,难道我每天杵在你家看你和志飞卿卿我我?"

"我们都是老夫老妻啦,谁跟他卿卿我我。"

志飞楞呵呵笑了几声专注开车去了,顺道在玉绪说的松明家买齐了餐具,走了一刻钟的车程才算到了玉绪家。白川这个地方,竟然藏着这么多人,绿野悄悄想,这厉害的雪啊,凛冽的风啊竟都没赶走这些原住民,也算是个桃花源?绿野哈一口气,摇摇头。

婚礼的那天晚上,大家全都玩嗨了,这儿的夜不黑,微微泛着墨蓝,像......像贝儿加湖的颜色。绿野没去过俄罗斯却执着的认定这就是贝加尔湖的颜色。在玉绪和志飞的庭院里,几十个人的嬉闹声是那晚白川唯一的声音,如果顺着山川飘走,让那些川外的人听到,大概真会让人忖度这是仙宫里走漏的仙声。

因为这儿的白,玉绪选了一身紫色的婚纱,当然,在这穿真的婚纱是要死人的。入乡随俗,所谓婚纱在一般人看来就是料子轻薄的麻,厚厚的麻裹了一层又一层,举行完婚礼后,玉绪抓起棉服直往身上套,新娘的形象毁于一旦。

按流程,这儿应该有个高潮。吃完喝完,有人无意扔的一个雪球引发了一场大战,后来,大家认为在这个到处都是雪的地方打雪仗太没意思,于是,更无聊的活动登场了,绿野就是在这个无聊的活动中被殃及的人。因为雪够厚,男士们纷纷趁对方不备,按住别人的头冲到雪堆上,像鸵鸟那样把头砸进蓬松的雪上,女士们喝彩喝的越高,劲头越大,比如从稍高处跳进雪地里摆pose啦,绿野就是无意中挡了一个人的道,被当成人肉垫子摔进雪中,更可恶的是,那个不长眼睛的在爬起来时,完全没意识到下面躺着的是个人,几脚踩到绿野腿上,疼的绿野嗷嗷直叫唤。

依绿野的性子,早就怒气满满,随即一想,好歹也是玉绪的婚礼,啥事得图个吉祥和顺,也就罢了,于是悲惨地自顾自爬起来。

"哎呀,摔流血了!"有人捂着自己的鼻子,像是在留自己的流血一样。

绿野手往那人中那一抹,好家伙,这流量,跟生理期有一拼。

接着,绿野两眼一抹黑,砰,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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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我这婚结的够惊天动地啊。"玉绪笑得咯咯直颤。

"不止惊天动地,只教我永身难忘。"绿野摸着鼻子,还好,还笔挺挺的安在脸上。

"相逢不如偶遇,你觉得那个男的怎么样,你们这可是不一般的缘分呐!"玉绪道。

"孽缘!我这脸上唯一出彩的就是这鼻子了,他要跟我弄没了,我就把他那玩意弄没了。"绿野顿时就来了气势。

"......好吧,我总算明白你单身的原因了。"

志飞和玉绪不打算马上度蜜月,这会儿出镇子,回来该是刮暴风雪的季节,大雪封山。绿野却正好趁着这档子空隙回家。

"回去吧。"绿野把手袋放到地上。

"嗯,那我们就不送你去总站了,你路上小心点。"

见巴士司机开始催促,绿野连忙上去,打开窗户,直到玉绪和志飞渐渐缩成一个小点才关上窗户,脸已经麻掉了。

约莫没走多大一会,天就黑下来 ,巴士车速越行越慢,最后停下来。司机把手一摊"前面走不了了,刮雹子雪,路没了。"

车内虽有一阵阵骚动,但大概是见多了,所有人对司机原路返回没意见,绿野这才开始着急怎么办。当车再次停靠到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站前,绿野不得不求司机带她去镇子里。

"不行,我得回总站,前面有旅馆,喏。"司机手一指。

"可是......"绿野多说无益,无奈的提着袋子眼睁睁看着巴士驶远。只能找到司机说的旅馆歇下再做打算,幸好,钱带的足够。

那个近在眼前的旅馆,脚程却不近,一定是绿野走的方向不对,所以走了近一个小时也没绕到正道上,眼见天黑下来,绿野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步都不愿意再走。

"别坐在地上,很多人就是这样冻死的。"

绿野打了个寒战,从浓浓倦意中惊醒过来,连忙起身,小腿却不得力,跌在地上。

"你得慢慢起来,你坐了很久,腿冻麻了。"

"哦。"绿野揉揉腿,果然是没有知觉了,下重手才些许有点感觉。

等到能站起来,绿野才发现那说话的人竟然没走,一直楞楞地站在一边。该说些什么才好呢,绿野抬起头,正好那人也往这边看过来,短短触碰,竟是他先低下头去。

"那个,请问,旅馆怎么走?"绿野怯生生问到。

"嗯......应该往左走,"说着自顾自绕到左边,绿野提起步子跟上去,"不,走右边?"那人又折回来往右走。

他到底行不行啊,绿野心中打个大问号,果不其然,他摇摇头"我不熟。"

绿野提起袋子便往前走,后面跟着脚步,绿野倏的打住,他踉跄着退到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去哪里?回家吗?难道跟我一路?你又不知道我要去哪里,跟着我干什么,我又不会走。"绿野心中早已开始胆儿寒打颤,但是得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我......"

绿野没好气的直往前冲。"天要黑了,晚上不能赶路。"他的声音被风撕开,一片一片飘落在耳边。他又追上来拉住绿野,"我们都不认识路,不能往前走了。"

"那怎么办,难道我要在这里冻死?!"

"不是的。"

绿野眼眶一红,别过脸。那人慌了手脚,"不会让你死的,你穿我的衣服,暖和。"说着脱下那件不知年代的棉外套,绿野扒开他伸过来的衣服走到一边去。他也不勉强,却也不穿,只穿着单薄的T恤守在一边。

半晌,绿野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你不冷吗?"绿野连声音也抖起来。

"我不怕冷。"那人说道,"你把衣服穿着吧。"

绿野倔强不起来,因为实在是太冷了。

"你不回家吗?"绿野缩进棉衣里,露出两只眼睛。"天黑了。"

他摇头,绿野寒气上身,自己莫不是碰到了山怪神隐什么的,变化成人把自己勾去吃掉?

"我家不远,你愿不愿意去暂时去躲避一下?"

绿野警觉的退后几步,四下思索。

"你不愿意也不要紧,我家里乱,什么也没有。"那人倒连忙替绿野打圆场。

我去,他担心这个,我又不是去度假。绿野不作声,站在这里会死,去也会死,总归是死,今天被这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儿缠住,就做好纳命的准备,可是万一他不预备让我安生的死,而是折磨,肢解什么的,绿野打算若到了这步田地,就试下电视剧里经典的自尽方法,咬舌。

"我不去,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站在这里不走?"

"我怕你会冻死。"

"那……"绿野拍拍手袋,上面积攒了一层细雪,“好吧,好吧。”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一会儿走到绿野前面带路。

"你叫什么名字?"绿野问。

"阿吱。"

"这是什么名字?你爸妈怎么跟你取这样的名字。"绿野见阿吱是个好脾气的,说话也不忌讳礼貌不礼貌。

"我自己起的。早上起来听见鸟唧唧吱吱的叫,决定取这个名字。"

"……这样啊。"绿野心想,也倒是个真随性的。

"你叫绿野。"

"你怎么知道?"绿野惊诧道。

阿吱笑起来,"那天,我看见一个女孩子流鼻血,接着就听他们一直一直喊你的名字。绿野绿野,这样叫。"

"你跟踪我?"

"没有没有。"阿吱跳起来摆手,"我只是去那边逛逛。"

绿野决定不计较这些,现如今,知道不知道都已落在这人手上。阿吱带的路不像往人口密集的镇子,而是往白川外面杳无人烟的松树林。

"你家住哪儿,怎么往森林走?"绿野停下问阿吱。

"我家就在林子里面,"阿吱指着前面黑压压的密林。

在这黑咕隆同的松树林中?绿野慌了心神,“我不走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就在这里解决吧。"

"解决什么?"阿吱茫然。

"你有什么企图?劫财,劫色,还是要命?"绿野盘算自己够不够劫色的程度。

阿吱愣住,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

"那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阿吱道。

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绿野颇有些怀疑。"啊!"绿野着急想事情,没在意积雪下凸起的树枝,阿吱拉了个空,两人齐齐摔到地上,"你鼻子摔流血没?"阿吱还没坐稳就先关注起鼻子来。

"你鼻子才流血!"绿野这次摔的是膝盖。

"但是,你鼻子......好红。"

"啊?"绿野摸摸鼻子,"鼻子爱红罢了,天儿一冷就会红。"

阿吱怔怔伸只手过来,擦掉绿野鼻尖的雪花,看样子还一幅不死心的样子不把手拿开。

“你干什么?!”

“对,对不起!”阿吱惊得手一弹,像犯了大事的囚犯畏畏缩缩的低下头。

知道阿吱没敢抬头,绿野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家到底在哪里,还有多远?”

阿吱手凭空一指,绿野顺手一看,全是黑黢黢的一片,全然不像一个正常人该住的地方。

“阿吱,到这里为止,我非常非常谢谢你的好意。”

阿吱回头,奇怪的看着绿野
“我不走了。”

“可是……”

说着绿野掉头便走。

“那,那我带你出去吧。”

“啪……”手陡然一轻,唯一的一个旅行袋,居然破了,想必是温度太低,旅行袋的材质承受不了,一大袋东西哗啦哗啦顺着倾斜的坡路滑到下面。

天!绿野几近要爆粗口,我是造了多大的孽,运气这么差。

说时迟那时快,阿吱趴到地上拦截住一部分物品,“快收好。”

“你站那儿别动,我下去找找。”绿野这时候倒是听话。

“谢谢啊……”

阿吱腼腆地笑笑:“你看看差不差东西,我再去找。“

绿野大致看了看,“不差。”可是再拿什么装呢。

“绿野,你把这些装进衣服包起来。”

对啊。

这样报了有3袋包裹,阿吱道:“我帮你拿。”

还来不及拒绝,阿吱自顾自超前走去。

又来到刚才的车站,大半晚上的,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这里离镇上大概还有30分钟的路程,深更半夜,连个人影都没。

“绿野,你真的要走回去?”阿吱问。

绿野绿野的叫,我跟你很熟吗。绿野也是个心气极高的,见不得别人过分的自来熟。

“谢谢你。你也回去吧。”

说完,绿野从阿吱手里拿过包裹,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去。

不知过了多少分钟,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程,恐怕连整段路的几分之几,十几分之几都不到,身体冷汗热汗一起用起来,莽莽前路,像是一个黑洞,永远走不到头。绿野支持不住把包裹放在地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要求她坐下歇会,只有大脑仍艰难的负隅顽抗,绝不能坐下去。

车站那盏昏黄的灯光还依稀可见,可见自己并没有走多远,等等,那个人影,不会是……正想着,那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巨大的黑幕中,绿野心里一空,不见了。

静静地雪原响起了规律的脚步声,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仿佛一睁眼的功夫,阿吱旋开厚重的幕布,一下子跳出来,喘着气站在绿野面前。

“跟我回去吧,再这样走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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