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子，歪子！”

村里人都这样叫他。

因为一条腿伸不直，小腿蜷缩着，他走起路来需要拄拐，背影永远佝偻着，像一张弓。

怎么会这样呢？如果说先天缺陷或是天灾造成的，可能他还不会意难平，问题是他的残疾，是人祸。

50多年前，他还在读初中，由于一次感冒发烧，不知是谁给了一名隔壁村的医生，巨大的勇气，豪横地给他一天之内连打了4针。

结果就是，一条腿，残了。

这么多年来，被人赤裸裸地将身体缺陷当成称谓来喊，难道他不会生气吗？

01

他出生在一个宁静的村庄，从小聪明伶俐，活泼好动，上小学时就表现得“天赋异禀”，成绩优异，一直是第一名，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年”。

读初中时，他的成绩依然遥遥领先，全市通考，从农村一共收上去3份试卷，其中一份就是他的。

同学们围住他，崇拜极了：“你咋这么厉害？”；

老师更觉脸上有光，向他微笑颔首：“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前途无量。”

他的心里，恍惚间，有了遥远的梦想，长大当个工程师，画图纸，造东西，那该多酷啊！

在同学老师悠长深情的目光里，他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那场高烧，让他所有的梦想化为泡影，顺遂美好的时光，戛然而止。

10多岁的少年，心里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他默默地躺在床上，“像一位断了腿的卧龙先生”，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他疯狂捶打着自己的腿，恨恨地想：“这么丑，还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死掉呢！”

他不去上学，老师很焦急，三顾茅庐，但并没有说动他，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去学校当“跳走”的小丑。

在颓废一段时间后，他觉得不能就这么放弃左腿，于是坚定地对父母说：

“帮我找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我想看看。”

“好，好。”父母忙不迭点头。

拿到书后，他就在床上，疯狂看了一年，对他的右腿，各种折腾。

只是，他的腿，被针扎了神经，残了，无法再医好。

他哀莫大于心死，但生活还得继续啊！

他起身下了床，一个人来到院子，望着四角的天空出神，这一望，就是一整年。

叶子绿了又黄，燕子飞走又回，转眼又是一年。

经历与思考，让青葱的少年慢慢成长，蜕变，开始成熟起来。

“您请进。”这天，家里请了一个木匠来做几件家具。

在木匠工作时，他在旁边饶有兴趣地观看。

几段呆板普通的木头，到了木匠手里，就好像变魔术一样，摇身变成了精美的艺术品：

结实的凳子，光滑的桌子......他看呆了，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3天后，木匠走了。

他对父亲说：“您去铁匠铺给我打套工具，我要做木工。”

父亲不解：“打那个做啥？”

他认真地说：“木匠做工时，我看会了。您只管打来就是。”

果然，“天才少年”不是浪得虚名，他无师自通，果真做出了像样的板凳。

看着少年脸上重新出现的光泽，看着那几个小凳子，父亲长长舒了一口气，母亲则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带着他的工具与作品，拄着拐杖，他三年来第一次走出家门，来到生产队，开始摆摊接活，给人做板凳，一个1毛，一天两个。

他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了。

02

时光如梭，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有一天，队长告诉他：

“以后不用来了，生产队没了。”

“啊？咋回事？”

“哈哈，改革开放了。”

既然如此，咱也追随潮流呗。

他开始走街串巷，依然给人做木工。

他手艺好，价格公道，生意一直不错。

有天，他遇到了当年的那个医生。

医生说：“要是在今天，我早被告倒了，得承包你一辈子。”

他笑着回骂一句，继续埋头做工。

记得在朱自清的《背影》里，父亲有句话：

“事已至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他默默承受着命运给他的安排，在生活里苦苦挣扎，但绝不回头。

“祖国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他居然就那么拄着柺，颠簸，倒车，去了首都北京。

雄伟的天安门，壮丽的颐和园，庄严的故宫，肃穆的天坛……

他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哇塞”，直至有一天，忽然发现，兜里，没几个钱了。

有亲戚，就有着落；

有手艺，就能走遍天下。

他去找那个在京当兵的堂弟，以家属身份去了部队。

在这里，他依然不闲着，用一双巧手把闲置木料变成了一把把椅子，一张张桌子，把战士们乐得不行，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赞赏与热情。

堂弟与有荣焉，甚觉光彩。

可见一个人最高的情商，是心地善良，为他人着想，并适当地付诸行动。

有一次，堂弟去澡堂，发现他也在，有个老头正给他搓背，堂弟定睛一看，吓得说不出话，那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首长！

堂弟问他怎么做到的，他淡淡一笑：“我也给他搓背嘞。”

他回到村里后，大家伙围住他，让他讲讲遥远的北京。

他想了想，笑着说：“北京人，搓背搓得挺好。”

日子小河流水地过着，转眼间，俩妹妹长大了，出落得水灵如玉，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那个年代，有一套高档时髦又实用的名牌嫁妆，简直就是待嫁女孩们的最高梦想，既有面子，又能让婆家高看一眼。

他舍不得她们，却也不能阻止，就把所有的爱，都藏在行动里。

每一块木板、每一块玻璃、每一个螺丝、每一遍油漆……

他凭一己之力，完成了那些巧夺天工的家具，还是“上海牌”的。

做这些家具，他用了多久？

对于一个身有残疾的人来说，他花了整整1年。

生活是柴米油盐，而他，在最平凡的底层，将所有的苦难活成了一首诗。

03

妹子们成家后，他才开始考虑自己。

有媒婆上门来要给他找对象，他摇摇头：

“我这个样子，养活自己都吃力。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可他喜欢孩子。

于是领养了个女孩，取名“宁宁”，意思是一生幸福安宁。

有了孩子就有了责任，他开始更家拼命接活赚钱。

但是，“放下工作养不起你，拿起工作陪不了你”，鱼与熊掌无法兼得，大部分时间，他把宁宁寄养在大妹家里。

2012年，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宁宁，处了男友，二人情投意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他激动地几度落泪，新人敬他茶时，他更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拿出攒了半辈子的钱，为他们在县城买了新房。

十几万的积蓄，都是他一锤一锯挣出来的。

因为爱你，所以我愿意给你，我的全部。

这就是中国的父母吧，平凡而伟大。

关于爱情，这么多年来，他真的如自己所言，无欲无求无暇顾及吗？并不是。

邻村有个女子，有丈夫，俩孩子，一个偶然的机会，二人认识了。

之后越来越熟，二人相互串门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慢慢地，她的身份发生了微妙变化，她光明正大出入他家，甚至成了他家一员，出席村里的丧事喜事。

对他更是没话说，为他收拾屋子，缝缝补补，洗衣烧饭，可谓无微不至。

每当他做工回来，一盏温暖的灯，一桌热乎的菜，一个温柔的她，让他恍惚间觉得，这就是家的感觉。

于是洗手吃饭，跟她聊家常，顺便给她当天的工钱。

女人就笑得更加明艳动人。

可是几年过去了，她并没有离婚。

他的家人不淡定了，从全力支持二人交往变成强烈反对：

“不就为了你那点钱嘛”。

已经上小学的宁宁学着大人的样子，骂女人和她闺女是“老狐狸，小狐狸”。

他有点懵，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抉择。

只能说，爱情来时，挡也挡不住，无所谓对错，无关乎其他。

家人说她有所图，他被骗了。

他沉默不语。他自己呢？无所图？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各取所需，亦是其中一种吧。

不久，噩耗传来，女人与丈夫中煤气毒而死。

他这段感情，也无疾而终了。

几十年过去了，他终生未娶。

那份扑朔迷离的情感，虽众说纷纭，但因他不愿开口，谁也难寻真相。

终究，是一声叹息。

04

生活如流水，遇到石块暗礁，激起水花，溅起之后，复又落下，继续向前奔去。

好似弹指一挥间，他已经66岁了。

而他的老母亲，也已88岁了。

88岁的老母亲，已经行动不便，生活不能自理了。

“宁宁已经结婚了，我负担最轻，我来照顾老妈吧！”他对其他兄妹说。

在挣养老钱与养老母亲之间，他选择了，二者兼顾。

“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

他迎着母亲担心的目光，拍拍她的手背，像哄小孩子。

老母亲咧开牙齿稀疏的嘴，开心地笑了。

于是村里人就经常看到一道温馨靓丽的风景：

66岁的他，用车载着88岁的母亲，行在路上。

这个组合，相当酷帅。

后来，母亲越来越老，他干脆全职在家，照顾母亲。

洗脸，洗脚，唠嗑，锻炼……无微不至。

他做的西红柿鸡蛋面，母亲百吃不厌；

他为母亲针灸，有模有样。

最有趣的，还是锻炼。

母亲走20步就坐下休息10秒，他走20步就会落下3米，赶上这3米，恰好需要10秒，然后，接着走。

母子俩这么默契，令人惊叹。

除了母子连心，还说明，母子情深。

身教重于言传，他的所做所为都被宁宁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并有意无意模仿，经常回来看他，给他买好多好吃的。

“宁啊，别买了，我啥都不缺。”

“好的，阿爸。”

宁宁答应着，下次照买不误。

村里人都说，他是好人有好报，宁宁是村里最孝顺的闺女。

可宁宁说：“因为有阿爸，我才是最幸福的人。”

除了对母亲事无巨细照顾，对村里其他人，他也是有求必应，一次次行举手之劳。

上午给村东头的她修个门锁，下午给村西头的他修个锄头，昨天被拉去庙里雕刻龙头，今天有个老头拉他去修电磁炉。

可是到他家后发现，是忘了开电源。

村里人喊他歪子，溺爱地说，我们离不开他。

他却说，他们照顾我更多。

他用正能量的心态和意志，在那偏远的小村庄，治愈了很多人。

05

他，就是UP主“衣戈猜想”制作的视频《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里的二舅本舅。

仅7月26号一天，视频便登上了B站和百度热搜第一，播放量突破1150万。

有人感叹，这是视频版《活着》。

话题“二舅为么突然火了”同样上了热搜。

因为，他激发着每个人心底最真实的美好与善良。在充满不确定的环境中，活成了具体而伟大的人。

很多人为二舅惋惜，说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事故致他残疾，他就能参加1977年的高考了。

凭他的聪慧，肯定能金榜题名实现理想，成为优秀的工程师，现在也能过上逍遥遛鸟的退休生活。

up主也问他：“二舅，后悔吗？”

他笑了：“从来没有。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一直往前看，所以，一直很快乐。

up主说自己北漂9年，也算见过世面，是从二舅身上，看到了我们这个民族普通人身上所有的平凡、美好与强悍。

说到遗憾，谁没有呢？人生最大的遗憾，其实就是到临终才发现，这一生，都在遗憾过去的遗憾。

可是，遗憾有用吗？

人生不能删除重启，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管手中的这副牌，是好牌，还是烂牌，都要狠狠打出王炸。

二舅有个笔记本，上面写着一句话：“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有人说，不要只仰慕高耸的东西，平原和丘陵一样不朽。

在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二舅用自己的生命历程，向我们展示了在无常的世事中，一个普通人，如何用自己的微薄力量，去与命运抗争。

他的故事，让我们窥见了普通人的一生，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好像都有像二舅一样认真活着的人。

他的喜怒哀乐，就像一股清泉，滋润并治愈着我们的灵魂。

变老，是人生的必修课。

我们不能选如何生，如何死，可是，我们可以选择，如何活。

开心过好每一天，就是对无奈人生最大的报复，这是二舅教会我们的人生哲学。

二舅和姥姥已被从小村庄接走了，接下来不会回村，直到大家不再想起他们。

佛系的二舅，带着命运赋予的苦难和沉甸甸的快乐，还在走着属于自己的人生路。

致敬每一个像二舅这样，拼尽全力活着的普通人。

——END——

作者丨鱼籽酱·栀子花开

来源丨鱼籽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