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原诗
运生会归尽,终古谓之然。世间有松乔,于今定何间?
故老赠余酒,乃言饮得仙。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
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还。
自我抱兹独,僶俛四十年。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
❂翻译
【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68】
人生迁化必定有终结,从古以来都承认这是当然。
世上传说仙人赤松子、王子乔,如今则知向谁边?
故旧父老送我好酒,说是喝了会成神仙。
尝试着喝一点,种种思虑便成遥远;再喝一壶,记忆中消失了苍天。
天何尝离开了此处?听任自然,便无物可以优先。
云间的仙鹤有一对奇妙的翅膀,飞向八方边际,片刻又复回还。
自从我抱定任真的信念,勤勉从事已经过四十年。
形骸虽然久经迁化,任真之心仍在,还有什么忧伤可言?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72】
自然运化生必会死,宇宙至理自古而然。古代传说松乔二仙,今在何处谁人看见?
故旧好友送我美酒,竟说饮下可得成仙。初饮一杯断绝杂念,继而再饮忘却苍天。
苍天何尝离开这里?万事莫过听任自然。云鹤生有神奇翅膀,遨游八荒片刻即还。
自我抱定听任自然,勤勉至今已四十年。身体虽然不断变化,此心未变有何可言?
❂解释
【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66】
本诗作于晋•元兴三年(公元404年),诗人四十岁。这首诗创作于《停云》、《时运》、《荣木》的同时期,那三首反映了怀友、忧国、建功等思绪,这首诗则排除了所有无法解决的苦闷,写下了连雨独饮的体会。生必有尽,神仙何期,饮酒忘情,任真无先。谭元春云:“如与天面(面对面)说,旷士胸中,真不相隔。”(明•钟伯敬、谭元春评选《古诗归》)诗人冲淡旷远的襟怀,是其他林下诗人难以企及的。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70】
此诗当作于晋安帝元兴三年(404),陶渊明四十岁。这首诗在饮酒中议论人生哲理。诗人坚信自然界的规律是有生必有死,世间并无长生久视的神仙,人应该听任自然,顺应自然的发展规律。诗中既表现了诗人对人生的达观态度,也表现了诗人愿独守“任真”的信念。
【张彦《陶诗今说》,p47】
笔者在距今二十五年前,读罢该诗之后,写下了这样一行字:“此诗可谓是消极诗:写的是诗人的实际生活和心境,讲的却是玄玄乎乎、缥缈无稽的消极思想。”现在看来,错矣。这是一首诗人心灵再现的诗,谈不到消极与否。诗人敞开心扉、坦直自白,难能可贵。不用说一千六百余年前诗人陶公时代,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高科技成果如满天星斗,不是还有许多盲点、盲区,不以人们的意志和愿望为转移,还得“任其自然”(“任真”),听天由命,如地震等。诗人在连雨绵绵的时节,四野静寂,独自饮酒,酒助兴至,遐想联翩,慨然自叹,其思想意识是务实的,且富有哲理——他讲生死、说故事(仙人松与乔)、叙酒益、抒心志。诗义层层、步步递进。最后坦然自勉:“形骸久已化”,心志尚在,四十岁了,还要读书、抚琴、下田园!其他,管他呢,顺其自然。
如此理解该诗,无消极可谈。读诗不同于读散文。一般地讲,读散文比较容易读懂;读诗就不太容易了。诗,讲究含蓄,再加上文字障碍和思想背景之生疏等,就更不易了。
【辑评】P48
黄文焕《陶诗析义》卷一:四章互相翻洗。初首憔卒怅念,若寄之人生,与夕丧之晨华同脆,无可自仗,说得气索。次首拈出贞脆由人,有善有道,可仗俱在,不须念怅,说得气起。三首安此日富,有道不能依,有善不能敦,恒焉内疚,倍于怅矣,又说得气索。卒章痛自猛厉,脂车策骥,赎罪无闻,何疚之有?又说得气起。
吴瞻泰辑《陶诗汇注》卷一引:程鉴曰:“四十无闻”二句,即“先师遗训”下文。脂车、策骥四语,正是迈往图功,有孔席不暇暖之意。此盖其初赴建威幕时也。陶公具圣贤经济学问,岂放达饮酒所能窥测!
温汝能纂集《陶诗汇评》卷一:(三章)此不过望道心切,叹流年之既往,恐学业之无成,所以嗟固陋而怀内疚,即学如不及之意。或乃谓“志”当作“忘”,引《荀子》“功在不舍”,《诗》“一醉日富”,渊明盖自咎其废学而乐饮云尔。细按诗意,与饮酒无涉,渊明非耽酒而废业者,至虑其因饮自荒,诚浅之乎视渊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