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无关风月

拥抱,无关风月

叶叶乔

她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重逢。

高中毕业二十年聚会,她和要好的几个同学做收尾工作,然后留在酒店吃晚饭。觥筹交错间,儿子打来电话。她举着电话绕过吵吵嚷嚷的同学们去外面接。她拉门的同时有人正推门而进。两人同时错愕地抬头,她突然惊住一一是他。

他也在恍惚间认出了她,定定地看她几眼,在《上海滩》昂扬的旋律中冲她咧嘴一笑:请。她举着电话侧身奔出。

打完电话,她进来时屋里仍是一片混乱,他正在使劲拽着梁子大声嚷着:“废话少说,喝酒喝酒!”

她绕过他们走回座位,听见梁子大着舌头还在逞能:“喝―――就喝,哥――怕谁?”

他撂下梁子走到她身边。

她看着他灼灼闪烁的大眼睛和微凸的肚子,竟恍然间有做梦的感觉:二十年了啊。他那时是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呢,那样地青葱挺拔,像棵翠绿的小白杨。

“我们也搞聚会,正巧订了同一个饭店。”他向她举杯。

她也向他举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哦吼―――”“够猛够猛――”席间突然大哗,有男同学幸灾乐祸的起哄声。

她抬头,看见佳和颜一个拿着酒瓶一个端着酒杯分立在梁子的两侧,一个按着他的肩膀,一个作势掐他的脖子。

“饶了我吧!男女授受地不亲哪!你们还想搞点绯闻咋的?别碰我呀别碰我!”梁子借洒装疯,顺势拉着颜的手假装求饶。

颜啪地打掉他的手,干脆一手抓着他的下巴一手举着杯子就往嘴里倒:“都什么岁数了,谁跟你搞绯闻?是男人你就快喝喽!”

旁边的人就又此起彼伏地喊:“是男人吗?”“是男人就喝喽!”他拉她起身,示意她去阳台。

眼尖的梁子冲他大喊:“干什么去?拐我们的美女去哪?私会是吗?你也想搞点绯闻咋的?”

他咧嘴大笑:“没有绯闻的名人不是真正的名人!拐美女私会一会儿就还你。”

半封闭的阳台,切切的虫吟,如水的月光。

那恍如隔世的感觉又忽地向她袭来。

二十年前,多少个这样月朗风清的夜晚,下了晚自习她独自一人骑车回家。住宿的他常常骑车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也是这样的风细细虫切切,她偶尔回头,看披满月华的他人车合一,青春健美。

也还有乌云遮月的时候,风呼呼地吹,她与同桌分开后一个人在黑暗空旷的长街独行。而他会追上来,离她近一些,将他送到她家的胡同才飞骑回去。

二十年了,月也还是那个月吧。而他们,早已青春不再。

“那个时候――呃――学校不许――”他靠在围栏上,面向她一顿一顿地说。

“呃,不许谈恋爱。”她静静地接上。

“哈,是啊。”他转过身,两肘支在围栏上,望向远处的楼下。

可是,不许谈恋爱的学校,他们的心还是在爱了。三年中,他们从没有说过话。可她确信他是在和她谈一场精神的恋爱。

在狭小的操场,每个课间,她和同桌都会在各个角落转上一圈。而每次,她都真实地感觉到身后有一根目光的绳子,她走到哪里,绳子就被牵到哪里。她有时顺着绳子找回去,就发现他或是远远地跟在后面,或是站在楼上某一个窗前,定定地看向她,眼里是静静燃烧的火焰和莫名的忧伤。

她不知道他忧伤什么,她只是常常在他就快接近她时快速地逃开。很多年后,她终于正视自己逃避的理由,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她不知他如果问她喜不喜欢他自己该如何开口,后邻女孩因早恋被开除从此跟歌舞团四处漂泊去唱歌的结果才是她恐慌的根源吧。

“还打篮球吗?”他突然静静地问。

“啊,偶尔。体力不够了。”

他还记得那次篮球比赛呢。

高二时学校组织女篮比赛。打到最后是二班和五班决赛。而他,是理二班的体委,她,是文五班的中锋。

比赛还没开始,二班人高马大的男生们就在场外大声喊叫着造气势,而五班少得可怜的几个文弱男生和一帮叽叽喳喳的女生只有咬牙切齿的份儿。

比赛最后的白热化阶段,她抢到篮板飞速往回跑,跑到中场时在多方拦截下她传了回线球。球出手的一刹那,她听到他一声惊呼。哨声吹响时二班男生一阵嘘声然后狂笑高喊:“傻大个儿傻大个儿。”她听见他大喊“闭嘴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都给我留点德!文明第一,比赛第二”。

“你呢?还跳霹雳舞吗?”她笑笑看着他。

“哈,老了,跳不动了。”他先是疑惑地一抬眉毛然后自嘲地大笑。

他不知道吧。

高三的元旦联欢,各班都有联欢会。她在班里吹完口琴便被同桌拉着跑到音乐声震耳欲聋的二班门口张望。后门口挤了一堆人,她拼命踮着脚向里望,便看见他戴了霹雳手套一袭黑衣正在太空漫步。她看见周围的男同学发出雷一样的喝彩声,看见女同学们张大着嘴疯了一样地鼓掌,而垂垂老矣的老师迷离着眼神或许在回忆他们也曾年少轻狂的岁月。

而高考却不是篮球,也更不是霹雳舞。

竞争残酷而至。最终,她考取南方一个师院,而他落榜重读。

漫长的岁月,她也曾想过给他写信鼓励,却最终放弃。她算什么?他不曾开口问过什么,她也不曾答应过什么。而且,她忽然而至的信件会给他平静的复读生活带来怎样的波澜?她不敢想像。

她在每日的读读写写中将三年的时光收藏在本子上,毕业之后做了清闲的文秘,每日仍是抄抄写写。而他在重读两年后终于以超线40分的成绩考取了公安大学。

她什么时候结婚,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毕业,毕业后又去了哪里,她也无从知晓。在光阴的奔波流转中,他们终于失去了彼此的消息。

毕业十年后,千回百转千辛万苦,她终于调回到这座城市来。在和同学们的交往中,她偶尔知道他毕业后即分配到这里的政法部门,一路绿灯,现在已升到副处。

“是儿子?”他突然问。

“啊,是。你的呢?”

“女儿。”他静静答,唇边是温恬的笑。

“你那个他,还好吗?”他淡淡地问。

“啊……还好。嗯……夫雅子谑。”她轻松地笑笑,“你那一半儿呢?”

“也还好,算得个贤妻。”他扭过头静静地答。

她也扭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彼此相视一笑。

“你们阳台上的,绯闻搞完没有?”梁子的声音穿透窗纱扔过来。

“别转移话题,喝你的!今天不喝完你别想走!”又是一阵杯瓶相撞加拼酒的吆喝声。

他忽然咧嘴一笑,冲她走过来,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抱她。

她展颜一笑,轻轻地回抱了他一下。

她知道,这拥抱,与爱情无关,他们只是在结束一个印在记忆深处曾经恒久的吸引。

她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香气和淡淡的烟草味,手轻拍一下他的后背,然后抬头一笑:“好啦,再见!”

“好啦,再见!”他也轻拍她的后背,静静一笑。

她想起《半生缘》的结尾,曼桢与世钧历尽波折后重逢。曼桢颤抖着摸着世钧的脸流着泪水道:“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此后相遇,在人流如潮的街道上,带着翠芝和孩子的世钧与携着荣宝的曼桢擦肩而过,彼此回望的眼神纠缠如一根绳,在越来越远的拉扯中最终轰然消散。

他们何尝不是一样呢!

他们回不去了,也不会回去。即便他那厢是河东狮,她这边是狰狞虎,他们也依然会以成人的耐力与责任坚实着他们各自家的堡垒,然后背靠这后盾继续奋斗打拼。

她与他清楚地知道,时光早将岁月拉长得变了形,那就各自在彼此的轨道内度量一生吧。而在此后恒久的岁月中,他们总会在平淡的岁月中想起年少时曾经刻骨铭心的吸引,想起祭奠青春年少的那个无关风月的拥抱。

作者简介:

叶叶乔,就职于中国石油天然气管道局中学。白天教书,夜晚码字。过平凡的生活,记录烟火人生。作品有《汪星人在地球》系列、《阅卷那点事》系列、《绝色丈夫有三美》《等。个人公众号:fkyw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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