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已经快要过去,李静睿依然是我年度最推崇的年轻女作家。
新书《微小的命运》简直是目前为止李静睿最好看的作品。这是一个平行时空里的双城记,关乎命运的两种可能。
三十岁那一年,林微微和男友任宁分手,拿着卖房分得的六十万离开北京。从此开始,她分裂为两个自己,平行生活在纽约和自贡。纽约的林微微读完了法律硕士,住在皇后区的破旧两居室,一时找不到工作,过着单调而节省的生活,唯一的波澜是考BAR时遇见一个看上去有点钱的中国男人闵之。闵之在和她的一夜情之后从曼哈顿的高级公寓开车住进了她皇后区的家,三天后又因为自己的游移不定而驾车逃离。自贡的林微微进了机关,每个月拿两千多的工资,准备用六十万买一套小房子,同时也遇到了一个叫闵之的男律师。自贡的闵之对她有些好感,但仔细掂量还是选择了相亲对象尹小玲。
“城市和际遇带来不同,却并没有那么不同,因为人心的相似带来更多相似,犹疑,软弱,动摇,勇气,决心,是它们带领我们,走向命运的结局”。
这本书只看了四分之一的时候,我便再一次明白自己为何在小说创作上止步不前。李静睿太懂生活了。同样生活在北京(来了十年),也在去过纽约市所有她写到的城区,我的触角还是远不及她的三分之一。然而读来共鸣却是深刻。断断续续读了三个晚上,用手机拍下了很多精彩的句子,今天凌晨终于读完。
李静睿写吃的总是特别动情。她如数家珍地写到自贡和纽约市各种食物的价格,写了林微微的厨艺以及对吃的执着,写的那么生动具体,看了她的书我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做饭:
林微微的圣诞会怎么过?可能在家里炒了个麻婆豆腐,然后打开那台只能看免费频道的破电视,她不会来洛克菲勒,她跟第五大道没有关系。闵之试图轻蔑地一笑,失败了,他也喜欢麻婆豆腐,必须用牛肉末,快起锅的时候放一把辣椒面儿一把花椒面儿,最后再放青蒜。
对于品牌,不同阶层的生活方式以及恋爱的心态亦是描写得精彩。
大城市里的男女匆匆相遇,短兵相接就凑在一起,恋爱与否似乎只是给寂寞的冲动找一个交代:
林微微想到自己慢慢和任宁慢慢热起来的原因,就是他们总在国贸一起拼车回通州,这么断断续续一个月,又总是堵在京通快速上,两人所有能交代的似乎都交代了,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开始恋爱。
小城市里面人们忙着相亲,没处多久就把房子买了下来:
没有人疑惑过,他们两个月前才刚刚认识,命运给每个人写下迥然不同的剧本,他和尹小玲的这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剧情,让人上演时紧张得喘不过气;而他和林微微那里,纸面干净,翻了很多页也只有墨水滴下的痕迹。
人到三十还没有结婚,往往纠结的便是要不要就此认命。女作家写的小说很少有把三十岁男人对于“套路”的无奈写的这样真实生动:
任宁一直没能解决恋爱中的冷场问题,历经几个女友依然如此,他总是太快和女人同居,因为唯有如此才能逃开那些“你在干嘛呢”,以及“你为什么不理我呢”的电话和短信,每当感觉自己被“你在干吗呢”淹没之时,任宁就会说,“要不你搬来我这边吧? 省一边的房租,一年下来够我们去一次欧洲。”
城市男人想要抓住实惠又有点害怕麻烦,奔三的女人则不然。她们全都比男主角们更勇敢,无论是很有特点的女律师林微微,还是小镇上十分努力拿捏着分寸准备把自己嫁出去的尹小玲。
或许我喜欢李静睿就是因为她既十分知性,又很接地气,像林微微。这本小说里的女人都很知趣。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谁离不开谁的爱情。一线城市和自贡的生活方式仿佛是两个世界,三十岁左右的男女却都选择了认命。像敏敏说的,我们这样过了三十岁的人,到底用什么方式谈恋爱才不可笑?任宁的感悟同样似曾相识。在北京谈了那么几次恋爱,同样的场所忘了都跟谁去过,“这茫茫北京城都是前女友们各自占山为王过的痕迹”。
马上就要30了,不服老的我亦在感慨这微小的命运。从来不是一个愿意认命的人,就像李静睿写的,热情的姑娘容易对生活失望,何况大多数男人并没有女人一样想要永远改造生活的热情。
在“有为青年”中,和女性相比,或许城市男性更现实一些。所以他们选择最安全的方式,同一个level,hold住的人。微微和敏敏把爱情放在婚姻之前,便不得不接受大都市里的男人就是这副样子,心里装着些被年龄逼出来的责任感,有女人可以乱来也不放过机会。大都市里的女人似乎更加找不到自己在这种勾搭中的定位,她们没有成功地像自贡的尹小玲那样努力套牢一个经济适用的男人(这也许是因为大城市的她们与男人相遇的方式有太多偶然性),因此没有得到和他们的婚姻。
然而这些放弃她们的男人,到了三十来岁,终于明白人生不过是如此,明白了前女友的好,开始考虑和身边现在这个女人结婚。任宁厌恶父母就知道催自己买房子结婚,然而反驳了父母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在北京辛辛苦苦混了几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来。
人要奔三,愈发明白自己的局限。人们为什么大都将婚姻视作归宿?早晚会失去青春,总是被生活所迫,难以实现梦想,亦没有赚到什么大钱,只剩下爱情这个小小的领域仿佛还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小说的结构穿插非常巧妙,设想了平行的两种可能,最后大家都准备settle down。自贡的林微微得到了离异教授的offer,纽约的林薇薇也没有和闵之在一起。
豆瓣有读者评论说这本书太灰暗,不适合给年轻人。或许是的,因为它太现实,彻底打破罗曼蒂克的幻想,给你看而立之年最真实的恋爱与婚姻。
“也许命运只给了他这一颗樱桃。”无论物欲横流的大都市,还是被安排的三线。不管选择了谁,大多数人都只有一份微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