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T恤的老鼠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变形】

阴暗的房间里,一片漆黑。阳光从角落的一小方投进来,洒在一个粗糙的石桌上。

石桌中间,有一个面盆大小的凹陷,内里满溢着透明的液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细细长长的白色在表面轻轻晃动。

“咔嚓、咔嚓、咔嚓~~”细小的声音在石桌旁响起。“咔嚓、咔嚓~~”声音持续。

约五分钟后,一只灰不溜秋、身上套着一件白色衣服的老鼠“忽”地出现在凹处,快速地绕着圈游动起来。

水面急速地旋转,旋涡的中间,一条条灰白色的鱼苗慢慢变大、慢慢上浮,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

待浮到水面,鱼儿们已长到两寸长了。都随着液体的流动,快速在水面旋转起来。一圈、两圈、三圈……

本来灰白的鱼慢慢染上了淡黄色,至明黄色,至金黄色……至金色。

老鼠终于停止了游动,跳到石桌上,一双黑豆般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盆里的鱼儿。

旋转的波纹逐渐慢了下来,鱼们僵硬了身体,随着液面的静止,缓缓沉到了盆底。阳光照到它们,金灿灿地晃眼。

“嘎吱~”是角落里那扇破门打开的声音。

“今天怎么样?”随着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个高大的黑影走向石桌。

他专注地盯着水底的鱼:“嗯,比上周大了一些。”说完转过头冷眼看向盆边的老鼠,“你没有尽力!离预计差得还太远了!”

“吱,吱~”灰鼠缩紧了脖子,埋着头,不敢抬眼看面前的男人。

“今晚是你父母来的日子,别让他们有一丝怀疑,否则……”男人的声音尖利嘶哑,像铁锯拉过粗糙的钢板。

灰鼠瞪圆了两颗绿豆大的眼睛,惊惶地连连点头。

男人右手在石盆上轻轻一挥,鱼儿们从盆里飘起,乖乖地进入了他左手的布袋里。

把布袋塞进怀里后,他两手放在胸前,五指轻抵,嘴里喃喃着:“邦此,邦此,邦此,喳……”指尖快速转向了那只小灰鼠。

灰鼠的两只前爪慢慢抬起,人立后,整个缓缓地飘了起来。只见它在空中逆时针转了三圈,接着是“吱~”的一声,向地面跌落下去。

还没听到灰鼠落地的声音,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小男孩出现在石桌旁。瘦瘦高高、黑色直立的短发、鼻梁挺直、皮肤白净,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

他缓缓睁开双眼,畏怯地看向眼前的男人,轻唤了一声:“舅舅!”

“去洗澡,换件衣服。”男人不耐烦地看他一眼,“动作快点,晚餐时间到了。”

“好的,舅舅!”男孩站在原地回答,看着男人拉开房门走出去。

当小男孩推开笨重的壁炉从房间走到客厅时,舅舅、舅妈、小表妹,还有他的父母已其乐融融地坐在餐桌旁。

“乐儿,快来,就等你了。”妈妈听到声音,回头开心地叫他。

乐儿小心地瞟了一眼旁边的舅舅,赶紧扯上笑向餐桌走去。

餐桌上,大家有说有笑。爸爸妈妈不停地对舅舅、舅妈说着感谢的话。

半年前,妈妈和他说,初中了,家附近没有好学校。老屋就在那所有名的盛华国际中学旁边,舅舅已经答应让他住过去,替他在盛华中学办理入学。又叮嘱他要听舅舅舅妈的话,要爱护小表妹,要勤快些,要嘴甜些……

老屋是妈妈以前的家,据说已经有一百多岁,建在一片树林深处,用整块整块的大条石垒成墙体,尖尖的屋顶直插进灰色的天空里。

外公外婆去世后,房子留给了舅舅,成了舅舅的家。

他知道,妈妈一直怀疑是舅舅篡改了遗嘱,她不相信外公外婆会什么也不留给她。现在终于找一个借口要他住到老屋来。

但妈妈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老屋的他,过的是现在这样的日子。

晚餐后,舅妈收拾厨房,他和小表妹都按舅舅的要求回了自己的房间。爸爸妈妈跟着舅舅去了楼上的书房。

自从他住到舅舅家后,爸爸妈妈常在周六的晚上来吃晚饭,之后都会跟舅舅去楼上。他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他并没能去学校,住到舅舅家后,除了吃饭,他几乎一直呆在一楼自己的房间和……那里。

他的房间不大,但设备很齐全。木床、书桌、衣柜、书架、独立的卫生间……应有尽有。尤其是那个壁炉,第一眼看到时,让他喜欢得不得了。这个城市的冬天太冷了,自爸爸几年前生意失败后,冬天是家里最难熬的日子,壁炉让他觉得温暖。

谁知这温暖的壁炉,一个月多后,竟成了他的噩梦之门。

那天是八月十八日,正逢中元节。祭祀结束后,舅舅给了他一件白色的T恤衫,让他在洗澡后换上,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壁炉缓缓平移,把一个黑幽幽的洞口和一段灰沉沉的石梯呈现在他眼前。

“走吧。”舅舅拎着一个铜灯,径自向那洞口走去。

他心惊胆颤,两腿发软,却不敢不跟上。和舅舅相处这一个多月,舅舅没有骂过他,也没有打过他,但舅舅深不见底、完全看不到情绪的眼睛,让他不敢忽视和违背他的任何一个命令。

斜斜的石梯尽头,是一个宽大的地下室,空荡荡的。乐儿正觉奇怪,见舅舅已走向左边的墙,右手在某处轻轻摸了一下,“咔咔”声响起,一个破旧的木门出现了。

“嘎吱~”舅舅推开门,回头说:“进来!”

房间漆黑,舅舅的铜灯只软软地照着他脚下的一小片。右边的墙面高处,有小小的一方,月光绵绵地流进来,惨白地洒在一张灰扑扑的桌面上。

乐儿不知舅舅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他只觉得身体发冷,心里发毛。

“过来。”舅舅已走到那张桌子前,把铜灯放下,示意他站在桌子的另一面,然后抬起手腕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表。

“舅舅?”

“闭嘴!”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嗒、嗒、嗒……”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次卡,次噗、库卡,库……”舅舅嘴里低声念动。

“当~”午夜的钟声忽然敲响。乐儿紧张地抬头张望,还没找到声音的来源,便觉身体一轻,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铺在桌面上的月光慢慢卷起,绕住他的身体。月光很柔和,却给他无尽冰凉的感觉。

“次卡,次噗、库卡,库……”舅舅继续念着。

乐儿心慌,他想喊“舅舅”,嗓子里却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他惊恐万分,手脚在空中乱舞,在“吱吱~吱吱吱~”的急促叫声中,他跌落到那张石桌上。

“你该干活了。”舅舅的声音也很冷。

“这里,食物和水会自动出来,每天三次,必须吃完。下周六,我会来找你。”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灯光,他看到两个靠在一起高高的圆柱——那是一台宠物喂食器。 柱下有两个空着的小盘。

舅舅说完,提着灯转身走出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他全身颤栗,想扑向舅舅求他带自己一起出去。但细小的四肢还软软地不受自己的控制,无法挪动半分。

“吱嘎~”门关上了。

“吱吱~吱吱~”他不停地叫着,用细小的前爪“擦擦擦”地刮拉着木门。

“舅舅会回来,带我上去。”刨累了,他安慰自己。

但舅舅没有来。后半夜,他靠在门边睡着了,腮边的毛尖上,还挂着一滴晶亮的泪。

小窗外,柔和的月亮渐渐淡去,一缕金黄探身遛进了这间黑屋 。“哗哗哗~”喂食器发出的声响惊醒了他。

睁开惺忪的眼,乐儿“噌~”地跳了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吱~吱~”他发出两声尖利的叫声,在房间里狂奔。接着又跑回木门边,一边使劲刮拉门角,一边用嘴使劲的咬。

破旧的木门角,已经叠上了一层又一层清晰的划痕。惊慌的他没有发现,在这些划痕下面,深深浅浅的,还密布着类似的已经旧去的痕迹。

新增加的划痕里开始夹杂了几缕红色,直到累得脱力,他才靠着门瘫坐在地上。

阳光强了一些,仍洒在石桌上。喂食器不久前“咔咔”了两声,食盆里那小小的、浓黑的颗粒,和旁边小水盆的水一样,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白光。

除了这张石桌和喂食器,整个屋子里,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四面石墙上也都空荡荡的。看看渗血的两只前爪,他放弃了在石墙上刨洞的想法。

这天剩下的时间,乐儿没再看喂食器一眼。他终于从门角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走动。

变成老鼠后,他的嗅觉灵敏了许多;视力也和之前不同,只要有一丁点光,他就能很清楚地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围着房间一圈又一圈地爬行,可惜,没有任何发现。

除了喝水,他没吃一口东西,每天不死心地在房间里搜索。太阳出来四次后,他没力气动弹了,舅舅仍旧没有来。要吃食盆里的食物吗?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不吃,自己肯定会饿死。要是自己死了,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挣扎着挪到食盆前,逼自己衔了一粒那黑色的颗粒到嘴里,小心翼翼、慢慢地咬下去。那东西什么味道也没有,干干地满口钻。就着旁边小水盆的水,他吞下去了一些。肚子里有了东西,身上的力气也有了。

前爪已经恢复了些,他决定上窗户去探探。还好,爬上这样的石墙,对老鼠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虽然他一直不敢往下看。

有些事,不去探究便还留有期盼。就像墙头的那扇小窗,它本是禁锢在黑屋里乐儿的阳光,也是他逃走的希望。但待他终于触到时,希望也破灭了。那是一个不锈钢框的玻璃窗,从外面锁死了。

窗外有树有草,还有一些长着长刺的矮灌木,向四面张牙舞爪地伸长了枝条,把他的视线挡得严实。就算没有这些灌木,乐儿也不会知道这是哪里,因为来了老屋后,他并没有得到四周转转的许可。

即便如此,相比下方暗黑的小屋里,乐儿更愿意呆在窗边。这里,至少能看到一方天空。

在这之后,只要被关在这间黑屋,稍得空,他便会爬上墙,来到窗边,呆呆地靠着玻璃望向那片天。

周六,喂食器响过两次后,舅舅来了。

他进门便看了喂食器一眼,然后抬头望向那小窗台,似乎事先就知道乐儿在那里。

“你没按我说的做!每天三次!吃完食物!”说完抬起右手,隔空对着乐儿抓去。

“啊~”乐儿呼吸一窒,脖子像被一根绳子勒紧。随后,他小小的身体悬空,向舅舅飘去。

越靠近舅舅,他的呼吸越困难。“吱~吱~”他蹬着脚,痛苦地挤出一点声音。

“这是不听话的惩罚!若再有下次……”还是那嘶哑低沉的声音。

“吱~~”勉力发出这一声后,乐儿再次跌落到石桌上。

“下午四点,这个石盆里的魔药会自动溢满。你要做的就是跳进去,用尽你全部的力气游,直到游不动为止!”

舅舅说完便转了身,“晚饭前,我会来检查。”

这天乐儿游到耗尽力气,在盆里看到了三条细小的黄金鱼。

舅舅没有惩罚他,只强调一句:“一天三次,吃干净食物!”

然后把他变回了人形,说表妹桃子一直在找他。

“我告诉她你上学去了,住校。每周六晚上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知道了,舅舅。”乐儿小心地回答,心底升起新的希望。这意味着,以后,他每周至少能有一夜做回人!也许这会是他逃走的机会。

桃子和其他女孩略有不同,她不喜欢布娃娃,不喜欢漂亮衣服,她喜欢踢球、爬树、下棋。

但爸爸总是关在书房里,妈妈又是个安静的人,不愿意陪她玩这些。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孤单,直到表哥乐儿住到家里来。

刚吃罢晚饭,桃子就缠上了乐儿,要和他一起下象棋。一玩就玩到了晚上十点多,妈妈已经催过她很多次,十点半,在乐儿反复承诺第二天会陪她一起踢球后,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乐儿从没见到过舅舅一家坐在一起聊天或游戏。每天晚饭一结束,舅舅就会去书房,舅妈收拾完厨房便直接回卧室。除了周末,他和桃子都会被要求立即回自己的房间。

桃子上楼了,楼下立即就安静了下来,但乐儿不敢轻举妄动。他关了房间的灯,睁大了眼睛躺在黑暗里,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时针指向12时,楼上响起了“踏踏”的脚步声。这声音像一把小锤,敲打在乐儿的心上。他知道,那是舅舅,他要下楼来吗?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紧张得全身绷紧了。

但那“踏踏”声走到半途便停了下来,半分钟后再响起来,却是上楼的声音。随后是“嗒~”关上门的声音。整幢房子彻底安静下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乐儿从床上坐起,蹑手蹑脚走到窗前,抓住窗柄,轻轻往下一压,再使劲一推!窗扇没有动静,再推,仍没能打开。

借着淡淡的月光,乐儿才发现,卧室的窗户和地下小屋的窗一样,也从外面锁死了。

他跑到门边,握住门把,试着慢慢旋转,“吱~”门打开了,他暗喜,在探出头往周围观察后,踮起脚尖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把后背紧贴着墙,一步一停地往门厅蹭去。

虽然大门也上锁了,但乐儿并不是很失望,基本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慢慢来,总有办法的。

明天,舅舅会让他陪桃子玩球吧?他要找到机会观察房子四周,找找那扇小窗。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乐儿正帮舅妈收拾碗盘,桃子风一样地跑到大门口,“妈妈,门反锁了,钥匙呢?”

“在书架上,自己拿。”舅妈回答。

乐儿意外地回头,看见桃子从书架上拿了大门的钥匙,开了门,又转身把钥匙放回到书架上。钥匙就放在书架上?舅舅不担心他逃掉吗?

和桃子玩球的时候,乐儿刻意把表妹往后院引,让他可以围着房子观察。

整幢小楼除了大门那一面,都种满了那种长着长刺的灌木,灌木那茂密的枝条狰狞地互相缠绕着,形成了一面厚厚的、密不透风的荆棘墙。

整个上午,乐儿都没什么收获,他很失望。这周没机会了,桃子午饭后要去上散打课,舅舅一定会在那时把他送回小黑屋去。

桃子玩累了,拉着他进屋。他眷恋地看看院子,又转头看看大门那个书架,暗暗下了决心。

站在二楼窗边里的那个黑影,正埋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下午,在舅妈带着桃子出门后,舅舅就下楼来了。他让乐儿穿上那件白T恤,和他一起走进了壁炉后的那个黑洞。

乐儿不再抗拒吃下那黑幽幽的颗粒,他需要保持体力。

第二周的周六,石盆里的鱼比上周多了一条,个头也大了一些。

舅舅按时来到小黑屋,沉默地收起黄金鱼。把乐儿变回人形,让他上楼洗澡换衣服。

晚饭、陪桃子下棋,等舅舅睡下。

乐儿摸黑起了床,悄悄出了房门。他心跳得厉害,一步一停地摸到大门口,从书架上小心地抓紧了那串钥匙,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门打开了,出奇顺利的一切,让他很不安,但他还是跨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这夜没有月亮,老屋外也没有路灯,外面漆黑一片。乐儿顾不得害怕,凭着记忆,摸索着向正对大门的那条林间小径探去。每迈出一步,心底的紧张就增加一分。

树林就在眼前,进林子就好了,便能借助树木隐藏自己,他加快了步子。

没跑出两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他重重地向下摔去,随后是火辣辣的疼痛从两个手掌和膝盖传来。

把一声惊呼硬生生地憋回嗓子里,乐儿挣扎着勉力站起身来。想要继续走,却不知为何两只脚仿佛坠着千斤铁锤,怎么也抬不起来。

“怎么了?”他又急又怕,弯腰用双手抱住大腿死命往上抬,“动啊,快动一下!”

忽然他停下了动作,一股寒意从后背蔓延至全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里,他竟在身前的地面上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他僵着身体机械地抬头向后看。

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被一片白光包裹着,正从后上方慢慢向他飘过来。

“啊~”压抑的一声后,乐儿消失了,舅舅推开大门走了出来。一只穿着T恤的老鼠趴在乐儿原本所在的位置。

清醒过来的乐儿,瘫坐在小黑屋的石桌上。

“从下周开始,每周六晚上,你父母将会和我们共进晚餐。”舅舅嘶哑着嗓子,“如果他们有一点察觉,后果将会很严重。”

“吱~”轻轻的一声后,一颗亮晶晶的泪珠从小老鼠眼角滚下。

这个周六,已经是父母来共进晚餐的第四个星期了。每次离开地下室,乐儿无一例外的都会收到舅舅的警告—— “如果让你父母有一丝怀疑,你就永远做一只老鼠吧!”

照常地其乐融融,照常地欢声笑语,父母照常地车轱辘一样感谢的话……对于眼前的一切,乐儿一直没什么真实感。可是,大家的笑声是那样清晰,因不置信而掐紧的大腿上的痛感是那样强烈。

晚餐后,父母照例跟着舅舅去了楼上的书房;舅妈照例去了卧室;桃子跟着他进房间,说想下几局棋。

自上次出逃被舅舅带回来后的这一个月,他没敢再轻易偷出大门,仍旧利用每周日上午陪桃子的时间留意院子,只是一直没什么收获。

乐儿很急,他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下,便说自己累了,让桃子回她的房间去。

桃子闷闷的出了房门,一步一回头地上楼去了。不到十分钟,乐儿的房门又被桃子轻轻推开了。

“你怎么……”乐儿刚开口,就被桃子的一声“嘘”止了声。

桃子食指紧贴在唇上,拉着他轻手轻脚地出门往楼上去。

在楼梯口乐儿犹豫了,舅舅平常是不让他上楼的,“怎么了?”他用唇语问。

桃子没说话,只往上指了指。乐儿这才听到有隐隐的争吵声从楼上传来。

“是爸妈和舅舅,他们在吵什么?”乐儿有些疑惑,想要探个究竟。兄妹俩踮着脚尖慢慢地移上楼,来到书房门口。

“为了钱,你真的忍心?!”是舅舅的声音。

“我,我这两年……亏……欠了……”是爸爸的声音,太轻了,乐儿只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

“二弟,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妈妈带着哭腔问,“这样,乐儿爸爸也很危险啊。”

“乐儿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一个月,就一个月!”乐儿从来没听到过舅舅这样不冷静的声音,“你们,这又拖了一个月,想拖到什么时候?”

“只恨我吴继不是他的父亲,不然我……”舅舅丧气地说。

“小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妈妈哀求。

书房里一阵沉默。

“小继,”又是爸爸的声音,“这周的鱼……”

“鱼,你就知道鱼!”舅舅又怒了,“滚,你们都给我滚!”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向门边走来。

乐儿和桃子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梯,刚闪进乐儿的房间关上门,匆忙又纷乱的脚步声下楼来了。

“鱼……”还是爸爸低低的没有底气的声音。

“都给你……”舅舅压抑着嗓子。“啪!”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小继……你别生气……”

“下周!最后一次!”舅舅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爸妈的脚步声远去了。

乐儿靠在门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缓慢地行上了楼。

“呼~”紧靠在门后的桃子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轻轻吁出一口气。乐儿还僵在那儿,没有动。

“乐儿哥哥,”桃子拉拉他的裤角,“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和姑姑、姑父在说什么?好像和你有关?你怎么了?”

乐儿也顺着门滑到地板上,坐在桃子身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我……”他看向桃子,有些犹豫,可实在需要有个人说说这件事。

他简单给桃子讲了事情经过,桃子哪里肯信。

他起身走到了壁炉旁。当壁炉移向一侧,黑幽幽的门洞出现时,桃子瞪大了眼睛,惊惧地退后了两步。

乐儿拿了手电站在门洞口,“下去看看?”桃子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娃,她定定神,点点头。

顺着高高的梯步,两个孩子慢慢地走了下去。乐儿带桃子走过那间空空的地下室,又进了那间暗黑的小屋。

这晚没有月亮,小屋里尤其昏暗。桃子从他手里接过手电,细细打量整个房间。乐儿一直站在门边,他不愿意进去,这里,是他最不愿呆的一个地方。

稍后,桃子也退到了门边,“我们上楼去找爸爸吧,他应该在书房。”

“可是,”乐儿踌躇着,“把我变成老鼠的,是舅舅!”

“我觉得我爸不是坏人。”桃子拉起乐儿的手,“乐儿哥哥,我爸一定有难处,去问问,嗯?”

拽了乐儿的衣袖,桃子拉着他回到客厅,又上了楼。

书房门口,乐儿看看桃子,桃子轻轻点了点头。

“嗒、嗒、嗒……”乐儿敲响了房门,没有人回应,他鼓起勇气继续敲。

吴继从半开的房门探出乱蓬蓬的脑袋,看见他俩,憔悴的眼里闪过一些疑惑,很快掩饰过去。

“你们两个,几点了!怎么还没睡?”

“舅舅!”“爸!”乐儿和桃子同时喊了一声。面前这个本来很熟悉的人,和平常不一样。

乐儿看着他:“我们刚才听到了。你,您和我爸妈的争吵……”

吴继没有说话,只把眼睛在两个孩子脸上来回移动。半晌,下定决心般地拉开了门,“进来吧。”

书房里很暗,书桌上胡乱地堆放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书,一盏昏黄的台灯孤独地躲在书后。一个又一个书架挤满了三面墙。书太多,书架不够放,还有好多都码放在地板上。

吴继捡了个稍空一点的地方坐下去,对他俩招招手,“过来,坐下。”

乐儿和桃子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

“说吧,什么事?”吴继仿佛变了一个人,伸手用力抓了抓鸡窝一样的头发。

“舅舅,对不起,”乐儿呢喃着说,“你……们,声音很大,我们也是无意间听到的。”

“嗯。 ”吴继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我,”乐儿欲言又止,“我爸他怎么了?”“我现在这样,是爸爸的原因?”

“妈妈她,为什么说爸爸也危险?”

“呼~”吴继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看桃子,又看看乐儿,“你都跟桃子说了?”

“我……”

“是我要乐儿哥哥说的,”桃子抢过话头,“爸爸,你为什么让把乐儿哥哥变成老鼠?把他关在家里,还不让他去上学?”

“这是注定的,我左右不了。”吴继叹口气,“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时间要回到一百多年前,清光绪三十年间。那年二月,日本偷袭旅顺,日俄战争在东北爆发。一户姓吴的人家举家迁到了这里,也就是现在的江城。

吴家本来一直做些小生意,家境还算殷实。但为逃避战乱,并没能带多少细软,一座小院已然花费不少,加上坐吃山空,不到半年,积蓄眼见就要消耗殆尽。

一直生活优裕的一家子,没有人愿意出去找活干,都盯上了吴老太爷从东北出来时就不曾离身的那个小包袱。

包袱里,据说是吴家的传家宝,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取出来使用。手头一紧,儿子儿媳们就开始撺掇老太爷把那包袱拿出来。

老太爷坐在小小的堂屋里,环视着这一大家子,最后把眼睛停在了大儿子吴义和十二岁的小孙子吴耐身上。

“你们都散了吧,吴义和吴耐留下。”

当晚,老太爷子和大儿子吴义,孙子吴耐三个关在屋子里,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坐了半宿。间或有吴耐的哭声和吴义“你个不孝子!”的咆哮声传出。

从第二天开始,吴耐就被关在自己的屋里不再出门了。吴义拿着老爷子给他的一把碎银请了工人,在后院的一个屋子里干活。

先是一批工人把黄泥一筐筐地抬出屋来;又换了一批工人把木板、石板搬进屋去。除了老爷子和吴义,其他人都不许靠近。

工期不长,这年农历七月初,所有工人都散了。

中元节过后,吴耐失踪了。吴家的家底却慢慢地丰厚了起来。

十年后,吴耐又很突然地回来了。他一现身,吴老爷子就把整个家交给了他。掌家后,只二十二岁的吴耐,很奇怪地把堂姐家十岁的儿子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

“那时这一片还很偏僻,”舅舅抬头望望窗外,“吴耐买下了这片地,修了这一幢小楼。举家搬了过来。”

“在吴耐突然出现后的两年,又一个中元节后,他过继的那个儿子也失踪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舅舅拉了拉惨白的嘴角,问乐儿。

“我,我不……”乐儿心里有些发毛。

“他并没有离开,只是被藏了起来。”舅舅疲倦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故事,在吴家一代又一代地上演。直到现在。”

“我是第七代。”他抬手指指乐儿,“你,是第八代。”“我们都没能逃掉。”

一股透骨的寒意从乐儿脚心直窜上后背,“舅舅,你也……我怎么办?”他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我怎么办?十年?我不要!我一天也不想再到地下室去了。我想上学!”“舅舅,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你?”

“乐儿哥哥……”桃子红了一双眼轻轻拉拉他的衣袖,又转过头,“爸,你?爸爸!”边叫边扑进了她爸的怀里哭出声来。

“好了,没事了。”吴继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转向乐儿,“那个传家宝,你猜到是什么了吗?”

“没~”乐儿摇摇头,停一停又说,“是在地下室吗?”

“嗯,”吴继点点头,“就是那个石桌。初时它不过手掌大小,一旦打开包袱,置于地下开始运作,诅咒就开始了,再停不下来了。”

“吴家的每一代,血脉相连的大家庭中,一定会有一个出生在二月二十九日的男孩。”舅舅伸手抚抚乐儿的头,“这个男孩,在十二岁那年的中元节必须出现在石桌上行使他的职责。”

“如果不去呢?”桃子抬头问道。

“如果今年中元节我没带乐儿哥哥下去,”“不止乐儿,你,你妈妈、你姑姑,包括你姑父,都活不过一个月。”

“为什么?”乐儿和桃子都吓住了。

“这就是和‘魔鬼’的交易。”“不论我们想要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吴家每一代一个男孩子的十年,就是锦衣玉食的代价。”

“可是,可是您说过,'只恨您不是我的父亲'……”

吴继点点头,“乐儿,你很聪明,也很勇敢。我想帮你。我不希望在你之后,还有第九代……”

“每一个诅咒都有办法可以化解,但这一百多年……没有人做这个选择。”吴继苦笑,“诅咒一旦解除,没有了黄金鱼,吴家的老老小小就得自己养活自己了。”

“而且,能解除诅咒的人是唯一且不可替代的。同时,他还要忍受巨大的痛苦,甚至有可能会因此失去生命。”

“这个人,是我爸爸吗?”乐儿问,“您晚上生气的时候说过只恨您不是我的父亲。”

“嗯,是你爸爸。”舅舅回答,“哼……接你来之前,我把所有事和盘托出,我对你爸妈寄了太大希望。”他声音大了起来,“谁知一听到黄金鱼,他眼里的贪婪都快淌到了地板上。”

吴继握紧了拳头,“你爸说这两年疫情原因,生意都停了,亏了很多。央我让你在地下室呆一个月。”他恨恨地一拳打在地板上,“可恶,我竟然信了他。”

“那,如果要解除诅咒,我爸爸,他要做什么?”

吴继抬起头看着他,“需要你的亲生父亲,放出身体里一半的血液,为你……冲洗全身。”

“不行啊,这样我爸不就……”乐儿瞪圆了眼睛,“舅舅,没有其它办法吗?这样不行的。”

环视一下房间,吴继伸手拍拍身边的那一沓书,“从地下室出来这十八年,我看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关于诅咒、地鼠大神的故事和传说。”

“我有把握,你爸绝不会有危险。当然,他需要承受施法过程中两到三个小时彻骨的疼痛。可那有什么关系,每个母亲不都经历过这样的痛吗。”吴继失望地摇摇头,“可他不愿意,他和吴家这一百多年的所有人一样,舍不得沉甸甸的黄金鱼……”

乐儿的心纠缠成了一个麻花,刚刚燃起的希望的火花又被浇熄了。

他不愿意呆在地下室十年,可也不愿意爸爸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实在不行,十年就十年吧。眼泪从“啪啪”地打到地板上。

“乐儿,你也听到了。再有一周,我希望你爸能改变他的想法。”“但是……如果他仍然不愿意。你敢不敢冒一下险?”

“如果成功了,你会恢复成一个正常人。但如果失败了……你可能,就,永远消失了。”

“还有其它办法?”乐儿兴奋地抬起头,“舅舅,我想试试,要怎么做?”

“你愿意就行。具体的,等下周你爸来了再说。”

又是周六,爸妈如约在晚餐前到了老屋。这一餐大家都很安静,桃子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饭碗,一双大眼睛直直勾勾地盯着姑姑和姑父;乐儿低着头,把米饭一粒一粒地送进嘴里。

别别扭扭地吃完晚饭,爸爸妈妈又跟着舅舅上楼了。舅舅走到楼梯转角,回头看了一眼乐儿,轻轻对他点点头。

乐儿忐忑地坐在餐桌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桃子拽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就往楼上走。

其实乐儿不想去,他怕,怕爸爸会拒绝,也怕爸爸会答应。

桃子坚持,两人蹑手蹑脚踏上了楼梯。

“这周的鱼又大了些,”是舅舅,“你看,是不是很沉。”

“是,是。”隔着房门,爸爸的声音有些陌生,带着微微的颤栗。

“这就下去吧,我都准备好了,仪式一结束,这些都是你的。”舅舅有些激动。

“等,等等……”爸爸仓促地喊。

“小继,你看能不能……”爸爸喃喃地说,“能不能再等等?我,我还欠了一大笔地下,地下贷……”

“上周不是说还清了吗?”

“我,又遇到一个好项目。真的,真的是好项目!我就没还,投,投进去了。”声音越渐低了下去,“利……滚利……”

“你!”舅舅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砰!哗,哗~”一阵乱响。

“小继!”是妈妈的尖叫声,“不,小继,你别这样。”“我去吧,我去。我是他妈妈,我也可以,我可以?”

“我早说过了,必须是父亲!”“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乐儿靠着门边的墙,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乐儿哥哥,你别伤心。爸爸不是说了吗,还有别的办法,肯定有办法的。”

乐儿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他今晚本也没寄什么期望,况且他也并不愿意让爸爸冒这样的险。

至于别的办法,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不然舅舅何苦这样逼爸爸!

书房里的吵声还在继续。

“走吧。”乐儿站起身来。

“次卡,次噗、库卡,”舅舅忽地大喊起来,“库……”

一道刺眼的强光从书房的门缝闪出来,随着“嗒,嗒”两声轻响,整幢楼的电灯都熄灭了。

“老公,”是妈妈的惨叫,“老公!”

乐儿和桃子同时拍响了书房门,“怎么了?舅舅,怎么了?”“爸爸,开门啊,爸爸!”

舅妈站在卧室门口,静静地看着兄妹俩,眼神怜悯而凄惶。

两分钟后,楼上楼下的电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

舅舅红着一双眼睛打开了门:“进来吧。”

书房里像刚经过了一场龙卷风,书被凌乱地四处撒放,或打开趴在地上,或翻开露出书页。门一开,一阵风进来,掀起一些书页的一角。

乐儿一眼看到跪坐在地板上的妈妈,她脸上还挂着泪。爸爸呢?他回头望向舅舅。

“你们都坐下吧,”舅舅有些无力,“我有话说。”

乐儿走到妈妈身边,“妈妈,爸爸呢?”

“到我边里来。”舅舅在身边的地板上拍一拍,叫乐儿。

“过去吧。”妈妈哽咽着推他。

乐儿和桃子在舅舅左右坐下后,舅舅便开了口,“出来吧,躲是没有用的。”

两个孩子顺着吴继的眼睛看向书房的一角。但那里除了高高的几堆书,什么也没有。

半晌,那角落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两堆书间的缝隙里探出一张灰色的、尖尖的嘴来。

“老鼠!”桃子差点跳起来。

“别动。”吴继按住她,又对着那角落说,“还不过来!”

乐儿惊得瞪大了眼。是的,那是一只老鼠,一只灰色的,成年的大老鼠!

那一定是爸爸,乐儿胸口发闷,他想哭。“舅舅?”强忍着泪,他回头问吴继。

“你别急。”舅舅安慰他,又催那老鼠,“还不快点。”

大老鼠蹭着四只短腿,一步一步向他们磨过来。时间突然变得好长,空气也似乎静止了。

终于,老鼠躲躲闪闪地来到四个人的身边,它看了吴继一眼,快速地藏进了乐儿妈妈的腿弯。

“舅舅,”乐儿不理解,“为什么?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你爸爸,”舅舅指指那只老鼠,“他再一次食言了!”

“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办法了。”吴继回头看向他,“你爸不能理解,我能啊。我不能再让这诅咒再继续下去。我希望你们——你和桃子,未来都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桃子?”乐儿不解。

“乐儿,”妈妈轻声说,“如果你这一代不能终止诅咒,下一代,可能就是桃子的孩子。”

一颗泪从妈妈眼眶滚落,“可你爸……他也是没有办法,你别怪他。”

“他没办法?”吴继从牙缝挤出这句话,“两个月,有多少次机会!他是贪心不足!”

“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吴继盯着躲在妈妈腿弯的爸爸,“你要想变回人,就按我说的做!”

“吱~吱!”老鼠不情愿地叫了两声。

吴继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软软、黄黄的小卷,走回来递给乐儿,“你带着你爸一起,去南城去找笑笑生。只有他能帮我们。”

“记住,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乐儿接过那卷东西,细看才发现是一张薄薄的动物皮,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线路图,终点是南城。

“笑笑生?一个星期?”乐儿从图纸上抬起头,“可是,这有一千多公里啊!”

大老鼠从妈妈的腿弯窜出来,顺着乐儿的腿和身子,爬到他的手臂上,“吱!吱!”冲着吴继高叫了两声。

“是啊,舅舅,你可以送我们去吗?”乐儿松了一口气,“那肯定没有问题的,如果开车,一天就可以到吧。”

吴继没好气地瞪了大老鼠一眼,“我不能送你们,我得去地下室替你。但我瞒不了太久,一个星期已经是极限。”

“而且,根据古书记载,你们必须自己去。”吴继接着说,“现在交通很方便,你们……身形都小,一定会有办法的。”

“小继,你是说明天,乐儿还是会变成老鼠?”妈妈一把抓住吴继的衣袖,“这怎么行,你让他们,他们两只……怎么去?”

“只能靠他们自己。那个笑笑生,据说脾气古怪得很。如果他们不自己去,他是不会帮忙的。”

“乐儿,你可以的,对不对?”

乐儿惨白了一张脸,“如果我做不到呢?舅舅,结果会是什么?”

舅舅的脸也白了,“呵~”他轻笑一声,“结果能怎么样呢,不外就是我们都搭进去。反正我已经做过十年老鼠,再做下去……也就,那么一回事吧。”

“啊~”妈妈双手掩住脸,压抑的抽泣从指缝间辗转着渗了出来。

细细的刺痛从手臂上传来,乐儿低下头,发现爸爸的四只爪子已经穿透了他薄薄的衣袖。

“明天,出发吗?”乐儿埋着头,嗓子发干。

“乐儿!”舅舅温和地叫他。

“嗯?”他抬起头,眼泪水再也忍不住,一颗接一颗骨碌碌地顺着脸颊滑下来。

“乐儿,你能行的。有事,和你爸商量。他虽然贪,但毕竟是个成年人,一路上,你们……”

“嗯,”乐儿点点头,把大老鼠从手臂上拿到手里捧住,“舅舅,我们还要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没有了,明天一早就走吧。路上变数多,越早时间越充足。”

晨光熹微,乐儿站在离开老屋的小径边,两只小手里捧着爸爸。舅舅和桃子站在他对面,妈妈和舅妈远远地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

“准备好了吗?”舅舅问,“送走你们,我就要去地下室了,希望能瞒得住地鼠大神。”“记住了,你们只有一个星期!”

吴继怜惜地看看乐儿,又把眼睛转向他手里的那只老鼠身上,“我还是不放心你!”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金属链条。那金属链只有普通的棉线粗细,精巧的链环清晰可见,链条两端各有一个小小的扣环。

“这是钛合金的,很坚硬,你们自己打不开,除非找到笑笑生。”吴继边说,边把一端扣在了大老鼠的左前爪,又把另一端扣在了乐儿的右手腕上,“他必须和你一起去,我不能让他中途跑了。”说完拍拍乐儿的肩,“你一定可以的!我们等你们回来。”

乐儿心里没底,但他知道,他没有退路,这一趟,他必须去。不止去,还要和爸爸一起恢复正常后回来。

他轻轻点点头,“嗯,准备好了。”

“次卡,次噗、库卡,库……”舅舅的唇边轻轻吐出了这道咒语。

“乐儿哥哥,加油啊!”桃子对着走进树林那两只被链子连在了起的老鼠喊。

“爸爸,乐儿哥哥他们能回来吧!”桃子抬头问自己的爸爸。

“能的。”

“如果……”父女俩走到大门口,爸爸开口对面前这三个最亲的人说:“如果下周六我不能恢复人身。就把地下室封了,把这房子卖了吧。你们三个,以后要好好生活。”

“不会的,乐儿他们,会回来的。”乐儿妈妈抽泣着说。

“嗯,会回来。”爸爸低头看看女儿,又抬头看向妻子,“我是怕……万一。”

“我明白,”妻子把女儿揽到身边,“你去吧,别担心我们。”

“爸爸,我们怎么去,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乐儿右爪上的链子紧一下,又松一下,爸爸跟在他后面,懒洋洋的。

“我能有什么想法?为什么非要我去?欠一屁股债,我还做什么人!”爸爸说完,干脆趴下不动了。

“妈妈还等我们回去呢!”他爬过去,用头顶蹭爸爸,“求你了,爸爸,我们走吧。”

“怎么走?一千里!就靠这四个小爪子?”“你那个舅舅,充什么好人,出的什么孬主意!你看看,”说着伸伸两只前爪,没好气地说:“就凭这?”

“爸爸,舅舅不是说现在交通方便了吗?我们坐车啊。”“只是,我不知道到南城应该到哪里坐车,您知道吧,爸爸。”

“坐车?”大老鼠低着想了想,“江城没有直达南城的车,南门有车到云市,再从云市转车,可以去南城。”

“那太好了,爸爸,我们走吧,去南门车站。”

大老鼠慢吞吞地撑起四根细腿,“能行吗?”

“行的,爸爸。”

“那,”大老鼠迟疑地看看乐儿,“就走吧。”

父子俩出得小树林,大老鼠大摇大摆地走上大路。“坐公交吧,”他说,“前面就是公交站,你快点!”

“爸爸,爸爸!”乐儿小声喊,边喊边往路边的绿化带里藏。

“你干什么?快点啊,车到了。”大老鼠喊出声来。

“爸爸,嘘!嘘!”乐儿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了?”大老鼠不明白。

“老鼠啊!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在他俩上方响起,接着是两只脚快速交替着拍打地面,发出“啪啪”的巨响,扬起阵阵尘土。

大老鼠呛了一鼻子灰,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乐儿不再迟疑,奋力向灌木下冲去,又死命把大老鼠拖了进去。

大老鼠被乐儿拽着在灌木下乱穿,枝丫“嗖嗖”地抽在他身上,一个转弯,链子挂上枝干,枝条反弹,父子俩被拉倒在地上。

“呼,呼~”乐儿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爸爸,你干嘛要上大路?我们会被发现的。”

“我一时忘了,我现在是老鼠。”大老鼠也喘着粗气,“该死的吴老二!他竟然把我变成老鼠!”

“还有你,不就做十年老鼠吗?就十年,一辈子不愁吃穿,怎么就不行?”大老鼠哭得稀里哗啦,“怎么不行,啊啊~~怎么就不行?我赚钱容易吗我?啊啊~~”

乐儿无奈,也心疼爸爸。

爸爸并不是一直都这样的。乐儿有印象,五岁前,爸爸总在家陪妈妈和自己,一家人也常到处玩,风景很好的大山、游乐场、野生动物园……家里每天都是笑声满满。“真想回到五岁前啊!”乐儿在心里感叹。

他五岁那年,爷爷去世了。爸爸开始早出晚归。除了早起时说再见的那匆匆一面,乐儿见爸爸时间便少得可怜。但也还好,只要爸爸在家,一家人还是开心的。

再后来,不知为什么,爸爸呆在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坏。

他老跟妈妈大声说话,妈妈总让着他,还常常用那种,看流浪小狗的眼光看着爸爸。乐儿不是很明白,但既然妈妈不对爸爸生气,他也就不对爸爸生气。

等再大一点了,他才知道,因为疫情影响,爸爸公司完全停摆了,一个“川”字牢牢地长在了爸爸的额前。

舅舅是为了自己,为了桃子,也不能怪舅舅啊。在地下室做十年的老鼠,乐儿不知道舅舅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怕过十年这样的日子,怕在那石桌的水盆里转圈。可他更怕因为救他而没了爸爸。

他没想到舅舅说的最后的办法是这个,如果早知道,他不会同意的。一个星期,要是赶不到笑笑生那里,又或者笑笑生不帮忙……那可怎么办!爸爸、舅舅和自己,就得一辈子做老鼠了。

不行啊,不能这样耽误下去了,要尽快赶路。

“爸爸,”乐儿爬到爸爸身边,用嘴顶顶他,“别生气了。已经这样了,我们要快去找笑笑生才行啊。”

“笑什么生,去他的,谁想去找他!”大老鼠还一个劲自顾自地嘟哝着。

乐儿无奈,只得爬到灌木丛边缘,边观察外面,边想办法。

“爸爸,到南站的公交车是81路吧。”

“嗯。”大老鼠哽着嗓子回答。

“81路过去几辆了,好多人啊,爸爸,我们怎么上去啊。”

“嗯?”大老鼠悉索索地走到乐儿身边往外看。又一辆81路开了过来,站台等车的人一拥而上。

“我们先躲在旁边,等发车关车门的时候跳上后门的踏脚。”大老鼠低头想了想。

“可以吗?”

“81路是去南站直达车,下车的人少,上车的人行李多,大家都只顾着拼命挤,不会有人关心我们的。我们动作快些,没问题。”

“是哦,我怎么没想到。爸爸你好厉害!”乐儿开心地对大老鼠说。

“嘿嘿,”大老鼠用前爪得意地擦擦鼻子,“走吧,我们先从绿化带慢慢到站台去。”

父子俩商量好后,便向站台方向挪去,在站台后的绿化带里,开始等待。

又等到第三辆81路来时,父子俩才终于找到机会,一起喊着“1,2,3……”从公交后方冲到车底,等到后门下方。待乘客们都挤上车后,随着司机“小心,关门了”的声音响起,父子俩钻出来,快速跳上了后门的踏脚。

踏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宽敞,在车门关闭的情况下,父子俩只能侧着身挤在门角,用爪子紧紧地扣住门缝。这才感觉稍稍稳当了些。

每到一个站,父子俩总能在司机打开车门前跳下车,躲到车下去,顺便活动一下疲累的爪子。如此反复,所幸一直到南站也没有被人发现。

“终点站到了,都下车了,下车了!”司机的声音又从车里传了出来。父子俩快快跳到地面,隐到车下。在往四面观察后,父子俩仍旧从公交的右后方快速跑进了路边的绿化带里。

到云市的车次不多,早上一班已经出发了。最近的一班是下午四点半的,离发车还有四个小时。

父子俩在附近一个小餐厅里寻到一块面包,痛快地饱餐了一顿。稍作休息,沿着车站指示牌找到到云城的大巴车停车位后,父子俩呆在附近的角落里等车来。

大约三点半左右,一辆蓝色的大巴开进了到云市的停车位。四点过几分,有乘客陆续进站上车了。

乐儿问爸爸,“上车吧,爸爸。”

“上车呆在哪里,你想过没?”大老鼠问乐儿,“车里那么多乘客,很容易被发现。”

“是啊,那我们藏在哪里?”

“大巴车都有行李仓。我们躲那里吧。”

“里面会闷吗?”

“客运车有时也托宠物狗,都是用行李仓,应该没有问题。”

乘客一个个上了车,不巧大家行李都不多,没有人要求打开行李仓。

乐儿有些着急,不开仓,他们怎么上车呢?

“再等等吧。”大老鼠难得的冷静。

“车快坐满了,怎么办?”

正在乐儿焦急不已时候,“哐当”一声,行李仓的门打开了。“啪!”一个大铁笼结实地落在行李仓前的地面上。

那里面,趴着一只黑色的大狗,它已经发现了父子俩,正瞪圆了眼盯着他们。

“动作快点,要发车了。你今天运气好,要是行李多,我也没办法帮你这一趟。”司机边开仓门边大嗓门地说。

“里面会不会热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临时有事,去不了了,家里又没人能照顾它。”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快点,夜车,凉。你多准备一些水,没问题。”

“我带了冰水,都在这了。麻烦您中途休息的时候给它喂一些。”

“你这人,真啰嗦。你到底托不托?”

“托,托!”陌生男人一手抓在笼子一侧,“您帮我一把。”

“汪~汪!”那黑狗冲着老鼠父子俩刚叫出声,就被“砰”一下送进了行李仓。

“走啊!”在笼子进仓的瞬间,两只快速窜进了行李仓躲进角落。“啪!”一个黑色的背包被扔了进来,丢在铁笼的旁边。接着是“乓”、“咔哒”两声,仓门关紧,上了锁。

“呜~呕~”黑暗中,黑狗发出低吼。

乐儿缩靠在爸爸身侧,“爸,我怕……”

“没事,它在笼子里,没事的。”大老鼠嘴上说着,身子却也忍不住颤抖。

“轰~”大巴车发动了,铁笼随着汽车的行驶轻轻晃动。大黑狗收起了它的凶猛,把自己贴在笼子底部,神色渐渐紧张起来。

除了大巴车发动机轰轰的转动声,行李仓里再没有一丝声响。

一路无话,能感觉得到,大巴车已经出了城,刹车的时候少了,速度快了起来。

终于上了大巴车,踏上了去南城的路途。大狗一安静,乐儿就放松了下来,他贴着爸爸睡着了。

大老鼠有点焦虑,他讨厌这次出行,尤其是以一只老鼠的外形远行。他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

因为疫情原因,公司近两年的生意每况愈下。他不愿意父亲创建的事业毁在自己手里,总想着扛扛,捱到疫情过去就好了。可拆东墙补西墙,拼死拼活地折腾了两年,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他看看身边熟睡的乐儿,明明印象中还是那样软件糯糯的一团,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多久了?他多久没和儿子好好地呆一天了?上次陪儿子是什么时候?他已完全想起来。

一颗泪从大老鼠的眼角滑落,他无声地抽泣。这两年自己都做了什么呀!当他得知妻子家族的那个大秘密时,第一感觉竟然是庆幸,他竟然庆幸儿子可以替他保全公司,他竟庆幸儿子可以以那样的方式帮他保住公司……

他抬起前爪,爱怜地蹭过乐儿的头。

乐儿轻轻晃晃脑袋,“爸爸,好热。”

是啊,好热。不是已经傍晚了吗?怎么反倒比白天还热了?

大老鼠抬起头来,向四周望去,行李仓里很暗,但并不是完全密闭的,靠着丰富的视锥细胞,大老鼠能很好的观察环境。

大巴车一出发,大狗便再也没有叫过,现在它仍旧牢牢地贴在笼子底,只是眼睛闭上了,嘴张开,正“哈哈哈”地喘着气。

再把头转过去一点,大老鼠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背包,“对了,冰水!”

“乐儿,”他推了推身边半迷糊的儿子,“起来,到那边去。”

背包旁确实凉快很多。“乐儿,对不起,我忽略了一件事。”大老鼠有些沮丧,“行李仓离发动机很近。我们,会越来越热……”

“可是,现在已经很热了啊。”乐儿人立起来,把自己整个贴到背包上,

“还好是夜车,有了这一大袋冰水,虽然会很难受,但我们应该可以熬过去。”大老鼠安慰着乐儿,“只是那狗,它个头太大了,恐怕会脱水。”

“司机不是答应要给它喂水吗?”乐儿问。

“那司机语气很敷衍,估计他不会停车专门来喂水。”大老鼠停了停,“先这样吧,不管怎样,我们自己要先熬过去。”

父子俩都不再说话,偎着大背包闭上眼睛休息。

大巴车在高速路上飞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狗张大嘴,喘气声越来越急促。

“水~喝水~”大家伙失去了刚上车的威风,嘶哑着嗓子发出求救。

“爸,”乐儿不忍心,推醒爸爸,“我们帮帮它吧。”

“我们帮不了它,儿子,别管了。”大老鼠闭着眼,“它那嘴,只一下,我们就没命了。”

“我们不能看着它死啊,”乐儿不愿意袖手,“帮帮它吧。”

乐儿说着慢慢爬上背包,在顶部找到拉链头,用牙死死咬住,后退着拉开。一瓶瓶被冰袋包裹着的矿泉水出现在眼前。

父子俩配合着把一瓶水从包里推了出来,一路滚动着送到了铁笼边。

“喂,喂,有水了,你起来。”乐儿对着大黑狗喊。

黑狗动了动鼻子,仍旧帖在笼底,喘着粗气,用四条腿蹭着艰难地把头往冰水方向挪。可是不行,铁笼隔着,矿泉水放不进笼子,大狗的头也伸不出来。

笼子没有上锁,只是从外面扣住了,乐儿攀上铁笼,咬住锁扣往里压,“咔”一声,门开了。

“喂,快出来喝水呀。”乐儿攀在了笼子上大喊一声,跳下笼子,和爸爸一起躲到了铁笼后。

大狗迷惘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笼子外躺在地上的矿泉水,晃悠悠地半站起身,偏偏倒倒地走出笼子。

它衔起矿泉水瓶带回了笼子,在笼侧的水盆里把瓶子咬破,倒完水,把空瓶衔出丢到旁边,这才大口大口喝起水来。

“叭叭~叭叭叭~”水声急促地响了好一阵子,终于停了下来。

“我不习惯用瓶子喝水。”大狗有些尴尬地叹了一声,有气无力:“谢谢你们帮了我。”说完走到背包前衔住背带,把背包拽到了行李仓靠近车头的位置。

“你们也过来吧,剩下的时间,我们都要靠这个背包挨过去了。”大狗朝自己面前点点头,“这个位置离发动机最远,情况好一点。”

父子俩都没有动,他们对望一眼,从对方眼里也看出不什么主意。

大狗拍拍背包,“别怕,过来吧,我知道你们本不是老鼠。我猜,你们是要去南城找笑笑生吧。”

一句话惊得两只张大了嘴巴,大狗是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老鼠?还知道他们要去找笑笑生。

“我家本在南城,来江城前,竹篮妈妈托我若是遇到穿T恤的老鼠,照顾着些。”

“竹篮妈妈是谁?”在大狗腿弯趴下后,大老鼠问。

“竹篮妈妈住在我们村的村口,她喜欢和所有动物说话,很温柔,随时准备着很多好吃的放在一些竹篮里,不论谁去找她,都能讨到喜欢的东西。私下里,我们都叫她竹篮妈妈。”

“我来江城,是因为主人有个江城的朋友一次到南城玩,家里的老人看到我就特别喜欢,要讨了去。主人虽然舍不得,但老人时间不多了,他希望我陪老人度过最后的时间。”

“离开南城前一天,我去和竹篮妈妈告别,就是那次,她托了我。”

”竹篮妈妈没有跟我提笑笑生,但我听面包和奶油说过。”

“面包奶油?”父子俩不解。

“额,就是竹篮妈妈的那两只猫儿,是两兄弟,很厉害。只要它俩在,不管是老鼠还是蛇,都不敢靠近它们家半步。”

“什么?”父子俩打了个寒战,“两只猫!那我们该怎么去找竹篮妈妈?”

“我带你们去,没事的。”

“那次我去找竹篮妈妈,不巧她出门了,我趴在院子外面等她。没一会,看到奶油和面包一前一后从院门上跳出来。”大狗缩了缩头,在爪背上蹭蹭鼻头,“平时鬼精的两个,不晓得为啥没有看到我。”

那天的情形,大狗还记得很清楚——

面包和奶油并排慢慢往外走,边走,面包边发牢骚:“又有老鼠来找笑笑生,烦死了!”

奶油皱起眉头:“是啊,一个一个没完没了,妈妈快累坏了。”

“我说,”奶油压低声音,“真看到那两只老鼠,你会放过他们,带他们去见妈妈吗?”

“不带去见妈妈肯定不行?嗯~若是先玩一玩,应该没关系吧?”面包冲奶油闪了闪眼睛。

“是了,玩玩而已,没关系的……”奶油兴奋地快跑两步,“走吧,进山!”

说完,兄弟俩撒开四肢,在草丛里跳跃着,很快就没了影子。

“它俩先提到了笑笑生,又说到老鼠。我估摸着,老鼠跟笑笑生之间应该有什么关系。后来竹篮妈妈又特意要我照看乐儿,所以我……"

“咦,你们怎么了?”大狗洋洋洒洒地说完,才迟钝地想起老鼠父子俩已经好久没有出声了。

父子俩都不知道能说什么好,竹篮妈妈竟养着两只厉害的猫,被它们遇上再“玩一玩”,哪还有半点生机?

行李仓里安静下来。

大狗明白父子俩心里在想些什么,又在担心些什么。“你们也别太焦心了,我带着你们,不会有事的。”

它用爪子推推他们,“先喝些水吧,我们得先捱过今晚,要活着到云市,你们才有可能继续去找笑笑生。”

“但愿这些水能帮我们撑到云市。”大狗咧嘴难看地笑笑,“到了云市就好了,我主人会来接我。到时候,你们只要藏在我肚子下面就好。我们很快能就能到南城,见到竹篮妈妈,笑笑生也就找到了。”

大巴车在行进的中途停了一会,但行李仓并没有打开过。那司机收了钱,却把大黑狗抛到了脑后。

还好这趟大巴是夜车,随着太阳下山,夜色降临,行李仓里虽一直又闷又热,但还没有到三只无法承受的地步。

靠着那一背包的冰水,三只艰难地挨到了云市。

当大巴车开始减速,“咔嗒,哐啷”地辗过一个坎,缓缓停下后,大狗一下跳了起来,叫上父子俩一起钻进笼子,从里面拉上笼门。

“没有问题的,我也不是第一次托运猫狗了!”大概半个小时后,仓外响起那司机的声音。接着“咔哒”一声响,仓门打开了。

“小黑!”一个中年男子弯着腰把头探进行李仓,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嗷~~~”大狗带着委屈朝他轻轻唤了一声。

“这一路受罪了吧。”男子边说边伸长了手抓住铁笼往外拖。

在司机的协助下,铁笼放进了大狗熟悉的皮卡车斗。

“先喝点水,回去再吃东西。”男子把一瓶矿泉水倒进大狗的水盆,摸摸它的头,关上笼门,回到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待皮卡行出车站,大狗这才稍稍站起来活动一下,招呼父子俩:“喝点水吧。”

南城离云市不远,开车大约需要两到三个小时。皮卡穿过四季如春的云市,平稳地向南城进发。

敞开的车斗和昨夜的行李仓相比,简单就是天堂。风轻轻抚过,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撒在三只身上。

到了南城,就可以去找笑笑生了。从舅舅家出来,这才第二天呢,一个星期的时间,肯定够的!乐儿和爸爸都挺乐观。

蓝天白云,青山绿树,路两旁花儿芬芳。三只惬意地躺在车斗里,都没有说话。大狗全身放松地趴在笼子中,虽然闭着眼睛,两个嘴角却不自主地拉长到耳根。

乐儿和爸爸坐在大狗的大腿上,背靠着软软的狗肚子,也闭着双眼,两颗小脑袋随着车子的前行轻轻晃动着。

一路无话,皮卡顺利地行进南城,没在南城市内停留,径直穿过市区,一路往城外开去。很快,车子转上山路,在绿树和鸟鸣声中滑过一个又一个弯道。

又过了约半个小时,当皮卡颠上一条仅可一辆车通行的窄路时,大狗猛地抬起头,伸长了脖子把鼻子往前探,轻扇鼻翼,“唿!唿!”地嗅个不停。

“小黑,你怎么了?”乐儿发现了大狗的异常,站起身来问。

“到了,到家了。”大狗兴奋地跳起身来,望向前方,尾巴疯摇成一把毛扇子,“汪!汪!”它大声叫了起来。

“看啊,就在那里!前面!竹篮妈妈的小楼,那幢三层的,白色的!”大狗兴奋得语无伦次。

“哪里呀?”父子俩人立起来,踮起脚尖。眼前所见,仍旧是长满各种绿色灌木的低崖。

汽车压过狭窄的山路,转过一个弯,爬上一个缓缓的长坡。点缀在宁静山岭的一座座小楼扑进父子俩的眼睛。大狗一直念叨的村子真的在眼前了。

“是那里吗?”乐儿鼻尖指着隐在绿树间的一角小楼问大狗。

“嗯,竹篮妈妈,竹篮妈妈!”大狗在局促的铁笼里跳跃着,一会用两只前爪把住笼壁,一会又在笼子里疯狂转圈,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嗯嗯~”声。

乐儿和爸爸几次被它的脚趾擦过,险些丧命在大狗完全不受控制的大爪下。

“小黑,你停一下!”缩到笼子的一角,大老鼠挡在儿子身前,嘶声大喊。

可怜的父子俩贴紧笼壁,正无助之时,大狗忽然安静下来,把在笼壁的两只前爪滑到笼底,后腿弯了下去,竟整个趴了下去。

乐儿和爸爸诧异地对望一眼,顺着大狗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眼,便似被施了定身术,后脊发凉、脑子发懵。

路旁的低崖上,两只猫挨身威风地坐着,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两只猫,一只是黑白毛色的奶油猫,白色的脸,吊儿郎当地斜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另一只是黄色的橘猫,背上有隐隐的虎斑,紧闭的嘴角让人不安。最让父子俩害怕的,还是它们那对一模一样,圆鼓鼓棕黄色犀利的眼睛。

车子没停,一直往前开。两只猫稳坐在原地,并没象他们担心的那样追着车子跑来。但它们冰冷的目光,却有如两根长长的钢钉,把父子俩牢牢钉在宠子里,无法动弹。

直到车子又转过一个小弯,脱离了两只猫的视线,大狗才吁了一口气,推了推父子俩,“好了,它们没追过来,也看不到我们了。”

回过神的两小只,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就是面包和奶油吗?”乐儿心有余悸地问。

“是啊,”大狗点点头,“怪吓人的,是不是?”

“你也怕它们?”乐儿爸爸有点诧异。

“谁说我怕?我才……不怕,我是让,让着它们。”大狗回答得一点底气也没有。

乐儿看出大狗的尴尬,用尾巴轻轻扫了扫爸爸的后背,转移了话题:“小黑,也快到你家了吧,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可以去找竹篮妈妈呢?”

“知道你们着急,回家一安顿好就带你们去。”

几分钟后,皮卡停在一个有一幢两层小楼的小院门口,“叭、叭、叭”三声喇叭响把一个中年女子从屋里唤了出来,“回来啦!”她边招呼着边帮忙拉开了大门。

“你们先躲在我身后,等我出笼下车,你们就赶紧藏起来。”大狗刚吩咐完,皮卡就倒进了小院,停在了小楼旁的停车位里。

“小黑,好久没见!”女子走到车斗旁,高兴地叫着大狗的名字。

“汪,汪~”大狗边摇着尾巴回应女主人,边小心地挡住父子俩。趁着大狗撒着欢吸引男女主人的注意,两小只从车斗一侧快速躲下车去。

主人并没有如大狗想象的那样一回家就放它出去玩,只是立即把装了狗粮的食盆给他,然后用牵引绳带着它出门遛了一圈,接着就把它关在了院子里,并不让它自己出门。

第二天,大狗仍没得到出门的允许。父子俩心急起来,时间不允许他们再等下去,没跟小黑商量,便趁着它跟主人出门的时候跳出了大狗家的栅栏。

大狗家在村尾,竹篮妈妈的小楼在村口,距离不算近。贴着田埂,快速翻动四只细细的小脚,两小只一边赶路,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

大狗说过,村里各种动物不少,虽然他们不担心鸡鸭,可若遇到猫狗就糟糕了。

他们不敢上大路,一直在菜地和野草间穿行。村子里,越是贴近地面,越是热闹。在踩过几只小虫,躲过一只蛤蟆,越过一个泥洞,又惊飞了一群麻雀后,大老鼠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休息一下吧,累死了。”

“爸爸,我有点担心。”乐儿也累坏了,“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撞见面包和奶油。”

“不会的,还有半个村呢。小黑不是讲它俩每天上午要进山里吗?说不定已经走了。”

“希望是吧。”乐儿不安地叹口气,“要是小黑能一起来就好了……”

“不能只靠它,走吧!”大老鼠站起身来,“我们小心点就是。”

剩下一半的路程,两只愈渐小心谨慎。

终于看到竹篮妈妈家的那幢小楼了,父子俩更小心地往前磨,“喵~”一声猫叫惊雷般从前方传来……

两小只迅速收住了脚步,半晌不能动弹。

“喵~”又一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接着是野草被踩踏的沙沙声。

父子俩定在原地,还好,那沙沙声并没向他们靠近,而是慢慢移向了左前方。

“喵~”一声呼,“喵!”又一声应。听着应该是两只猫在前方会合了。

“走!”大老鼠对头乐儿做了一个口型,两只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牵着那根细链,一步一蹭地往回逃。

不难猜到,那两只猫应该就是面包和奶油了。大约是今天出门晚了,正准备上山去。

猫儿的声音渐渐远了。大老鼠推推乐儿,“这里。”说着指指旁边田坎上的一个泥洞。

乐儿点点头,紧跟着爸爸钻进那洞里,“等它们走了,”大老鼠望望洞外,“正好去找竹篮妈妈。”

竖起耳朵,两小只挤在洞口全心全意捕捉洞外猫儿的脚步声,却没留意到身后有一件物事快速弹动了一下。

洞外安静了下来。乐儿刚要吁出一口气,忽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还有极轻的“索索”声。

“谁?”他转过头,洞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怎么了?”爸爸回身问。

就在大老鼠回身的一瞬间,一缕光从洞外透了进来。微光里,绿莹莹的两个亮点晃过,接着,是一股浓重的腥气……

“啊~”尖叫之后,两小只没命地逃到洞外,拼命地跑。

没工夫分辨方向,系在手腕上的链子成了他们奔跑过程中的牵绊,他们奔跑的速度受到严重影响。

“吴老二,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大老鼠一路跑,一路气急败坏地大骂,“要命的链子!”

“爸,快啊,快!”乐儿已经喘不过气来。

身后那条大蛇,紧贴地面快速游动着。它已经袭击了乐儿三次,尖牙挂过T恤,“擦擦”地响。

两鼠一蛇,你追我跑。又一群麻雀被惊飞,“呼啦啦~~”。不远处两只猫停了下来,回头望向那群惊慌的鸟儿。

“怎么了?”

“是什么?”

“回去看看。”面包说。

“走。”奶油率先轻巧地弹跳转身。

面包沉着脸,以更快的速度从奶油身边掠过。


“去吧,不要玩太久,早点回来。”村子的另一头,男人对大狗说。

“汪!汪!”大狗跳跃着对着男人欢叫几声,转身奔往村头。


“嘶嘶”声越发近了,乐儿忍不住回头,见那张大嘴已经贴近自己的屁股,“啊~~”他失去理智,尖叫着翻转了身体。大老鼠仍旧拼命拖着后背着地的乐儿跑,却已经没什么速度了。

眼见着乐儿就要葬身在那腥臭的大嘴里,一只锋利的爪子从天而降,“啪!”一下拍在了大蛇的脑袋上,“嘶~”那蛇飞离地面,“砰!”掉落到一米多远的泥地上。

“嗷~~”一只黄色的虎斑猫挡在了大蛇和父子俩之间。

“面包!”大老鼠话音未落,“喵~~”又一声猫叫有他俩身后响起。

大蛇蔫耷着蜷在远处,面包在身前,奶油在身后。

大老鼠不知该庆幸或是觉得不幸,除了用颤抖的身体护着乐儿外,他只剩深深的后悔,后悔没有等大狗一起来竹篮妈妈家。

面包斜了一眼缩在一边的大蛇,转回身,抬头瞟了一眼奶油,慢慢走向父子俩。

“爸爸……”乐儿瑟缩在大老鼠身后,第一次觉得猫儿可怕,比以前看到老虎还害怕。

面对连小黑也不敢惹的两只大猫,大老鼠也怕,但他无论如何不能逃,也不能退,他得护着儿子。

他移了移身子,把乐儿挡得更严实一些,抬起一只前爪:“别,别这样。我们是来找竹篮妈妈的,来找笑笑生。”

“看出来了。”面包仍旧冷着一张脸。

“你怎么看出来的?”奶油也走了过来,好奇地问。

“妈妈把你宠坏了,你带不带脑子?”面包白了奶油一眼,“你看那链子,再看那小老鼠,切~还穿件衣服。”

“哦,是哈。除了他们,哪有老鼠会这副样子!”奶油也不生气,笑嘻嘻把脑袋贴近两只老鼠,闻了闻链子,又不管不顾地伸出爪子,用小指尖勾住了乐儿的T恤,回头看向面包,“你要大的还是小的?”

面包没有答话,伸爪把那根链子挑到眼前,瞅了一会,又递到了嘴里,“诶,硌牙。”

“哎哟,绑得挺紧的。”奶油接过链子,把父子俩的两只前爪拽得老长,“这怎么分?”

“咬断一只爪子不就行了,笨!”

“哈哈,对呀。你们说咬断谁的呢?”奶油笑呵呵地盯着大小两只快吓晕的老鼠,“你的?还是你的?”

大老鼠僵着身子咽了一口口水,“我知道你们是,是面包和,和奶油。竹,竹篮妈妈不是在等我们吗?能不能让我们去见,见她?咱不,不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谁让你们来的?谁要你们来?”面包一下子发了火,一掌拍向大老鼠,“还让妈妈等你们,等你们!”

“啊~~”大老鼠没逃过大蛇一样的命运,随着面包的爪子飞离了地面,又快速被链子拉跌,重重摔到了地上。

“谁要等你们!”面包又扑了过去,一掌按在大老鼠的肚子上,露出它尖利的牙齿。

“小心!”奶油收起笑脸,跳过来拦住了面包。

“别管我。”面包呲着牙狠狠地盯着大老鼠,声音哽咽,“要不是他们,妈妈怎么会……”

“吱~吱~”大老鼠拼命挣扎,却又是无能为力。

“嗷~”一声怒吼,面包张大嘴对着大老鼠的头咬了下去。

“面包,别!”随着奶油的一声惊呼,一个黑影闪过,把面包从大老鼠身上撞了开去。

“哇~嗷~~”面包擦着地面打了两个滚,立即翻身站起,低头弓身,橙黄相间的毛根根竖起,长长的尾巴垂在身后,随着它的低吼颤动着。

“呜~~”它的对面,匆匆赶来的大狗也弓起了身体,“面包,你想咬死他?你明知道竹篮妈妈在等他们!”

“关你什么事,起开!”面包丝毫不为所动。

“为什么?”大狗不解,“竹篮妈妈明明……”

“面包,你不要冲动。”奶油这次没跟面包一起和大狗对峙,反过来劝它。

“嗷~~你到底走不走开!”面包没理奶油,只对着大狗低吼。

“不行,我答应竹篮妈妈照顾他们。”

“起开!”面包大吼一声,随即后腿一蹬,飞扑到大狗的背上,一口咬上它的后颈。

“嗯~嗯~”大狗吃痛,不断抬高前腿,又弹起后腿想把面包摔下来。

面包发了狠,死死咬住不放;指甲从指间探出来,牢牢地嵌进大狗的皮毛。

奶油一面盯着父子俩,一面大喊,“你俩别打了!快停下,会吵到妈妈的!”

一黑一黄两只没有停下的意思,持续纠缠。

“小黑,你回来了!”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传来,“面包,你下来。”

“妈妈~”奶油回过头,轻轻唤了一声。

大狗忍着痛,负着面包跑向来人,从鼻子里发出“嗯~嗯,嗯嗯~”带点撒娇又带点委屈的声音。

“面包,来,下来。”一双白皙的手伸向面包,把它从大狗的背上抱到了怀里,稍稍紧了紧手臂,“好了,不生气了。”

惊魂未定的大老鼠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长发披散到腰间,浑身上下裹着一层淡黄的柔光,苍白的脸不是很漂亮,却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只见她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正低头宠溺地看着怀里的面包。

面包安静地把头搁在她的臂弯里,之前的愤怒和暴戾瞬间都消失了踪影。

“你们来了。”那女子安抚好面包,转过头看向父子俩,声音和神态都让人安心,“受伤了?先跟我回家吧。”

大大小小的一行,静静地跟在女子身后往不远处的小楼走去。

不用说,这就是竹篮妈妈了。

十一

回到小院,竹篮妈妈把两只老鼠安置在花架下的长桌上,“你们等我一下。”回头叫了奶油、抱着面包进了屋。

没过两分钟,她拎着一只药箱出了房门。怀里已经没有面包,奶油也没有跟出来。

在桌旁坐下,打开药箱拿出瓶瓶罐罐和棉签,戴上手套,“小黑,你先来吧。”她说。

大狗走近站定,任由她扒开自己后颈上的毛发,用棉签把奇怪的药水涂抹到伤口上。

处理完大狗的伤口,又给了它一只罐头,竹篮妈妈走回桌旁,换了一双干净的手套,让两只老鼠走近一些,她的动作很轻柔,速度也很快,没几分钟便帮父子俩处理好了伤口。

收拾好药箱和桌面,她快步进厨房给两只端出了两块小蛋糕,“来,先吃点东西。”

父子俩不敢相信他们已经脱离了蛇口又逃离了猫爪,还这么顺利就见到了竹篮妈妈。

“你们别怪面包,它只是一时没想通。过些日子会好的。”竹篮妈妈用一根手指轻轻抚着乐儿的头,“辛苦你了。放心吧,吃完东西,稍微休息一下,我请小黑带你和爸爸去找笑笑生。”

“吱,”听到这话,大老鼠激动地人立起来,“吱,吱!”

“嗯,时间不多了。我也……”竹篮妈妈似乎有些累,“没事,来得及的。”

“嗯~嗯?!”大狗用鼻尖碰了碰竹篮妈妈的手。

“我没事,”她揉揉大狗的头,“你可以帮忙带他们去山上吗?把他们带到杜鹃树旁边就好。”

那棵杜鹃树长在后山的山腰上,据说有一百多岁了,每年开春时满树粉紫,煞是好看。

大狗记得那棵杜鹃树,一年前它陪着竹篮妈妈去过。

“嗯嗯~~汪!汪!”它点点头,又期盼地望向竹篮妈妈。

“我不去了。到了杜鹃树旁,你对着树冠叫三声,笑笑生会来接他们。”竹篮妈妈继续说,“把他们送到,你就回来,我在家等你。”

“嗯嗯~”大狗舔舔她的手,探身把两只前爪搭到桌子上,对着两只老鼠“汪!汪!”叫了两声。

“不用这么着急,让他们吃点东西吧。哦,等一下……”竹篮妈妈说着拍拍大狗的头顶,快步进了屋。

稍后手里拿着一个像是布袋一样的东西出来。她俯身把“布袋”搭在大狗的背上,又弯腰把两根带子从大狗的肚子下穿过,绕回后背缚紧。“也没有适合你个头的小马鞍,就用这个代替吧。”

“吃好了?”抬起头来,见两只老鼠都离开盘子站到了桌边,她点点头,“好吧,知道你们着急,这就走吧。”

说完一手一个,把父子俩轻轻兜在手心,分别放进了大狗背上左右两边的布袋里。

“让小黑带你们上山吧。你们自己去太慢,也太危险。”

“吱~吱!”“汪汪!”

小黑蹭蹭竹篮妈妈的裙摆,快步走出院子,撒开腿往山上跑去。

大狗驮着乐儿父子俩飞快地穿行在野草、灌木和高树之间。乐儿和爸爸分别呆在大狗身体的两侧,无法交流,只能各自忐忑地胡思乱想。

面包上午的表现让他们很不解,按大狗之前的说法,面包和奶油只打算和他们“玩玩”,可今天面包却分明想要他们的命。

大狗离开南城后,竹篮妈妈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笑笑生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帮助他们,还是和面包一样讨厌他们的到来呢?这些问题暂时都没有答案,而上山后,要面临些什么他们心里也没有底。可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要变回成人,他们必须去见笑笑生。

大半个小时过去,大狗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大狗的速度慢了下来,“快到了。”它回头说。

父子俩从布袋里探出头,发现大狗正奔跑在一个大平台上,绿草茵茵,红的、粉的、白的、紫的小野花点缀在草丛间。

在他们行进的前方,是一个山崖的崖壁,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卫士般挺立在崖前。

“那棵就是大杜鹃树了。”大狗气喘吁吁。

“到了!”两只既激动又有些忐忑。

很快来到树下,大狗趴下身体,“你们出来吧。”

乐儿和爸爸各自从大狗身体的两侧爬出布袋,走到它的身前,“小黑,谢谢你。”乐儿扑向大狗,把脸贴进它脖颈间厚厚的毛发里,声音里满是感激和留恋。

“笑笑生在哪里呢?”大老鼠环顾四周,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竹篮妈妈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大狗边说边站起身,抬头望向杜鹃树厚重的巨伞一样的树冠,“汪!汪!汪!”

“小黑,你来了,稍等一下,”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树冠传来。

这声音唤起了大狗的一些记忆,又有些许陌生。是谁呢?大狗疑惑,“我们等一下吧。”它招呼父子俩靠着杜鹃树的树干休息。

“竹篮妈妈,她发生什么事了吗?”几分钟的沉默后,大老鼠问大狗,“面包今天是真的想要我们的命。”

“不知道啊,”大狗愣愣地瞪着眼睛,“我也觉得不对,竹篮妈妈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哎呀,该不是病了吧!”大狗嚯地站起身,“我要赶紧回去。”它焦急地在树下徘徊,“笑笑生怎么还不来。他是谁,声音好熟悉。”

时间变得漫长,一分一秒都那样难熬。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那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来:“小黑,你回去吧,让他俩上来。”话音刚落,山崖那边传来沉重的“嘎嘎”声。

三只闻声抬头望去,在山崖的半腰,一块厚厚的石板正缓慢地往旁边滑动,露出一处洞口,内里有亮光溢出。

洞口下方,一块约一米来长,半米高的岩石晃动了一下,竟从崖壁上弹了出来,循着一个无形的轨道从空中向杜鹃树“飘”过来,“嗒”一声,稳稳地落在树旁。

视线越过“岩石”,一条长长的供一人通行的步梯搭在了崖壁和杜鹃树之间。

“小黑,谢谢你带他们过来。”大狗终于想起了那个声音,离开南城的这段日子,那声音变了一些,仍有以前的影子。它激动地欢叫起来,轻快地跳上步梯,想跑上崖去。

“好小黑,今天没时间陪你,回去吧,让他俩上来。”那声音阻止了它。

大狗只得停下,疯狂地摇动尾巴,又冲着崖壁叫了几声,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对父子俩说:“你们上去吧。别担心,笑笑生一定会帮你们。”说完跳下步梯,往山下飞奔而去。

乐儿和爸爸看着大狗的身影消失在绿草灌木间。终于要见到笑笑生了,两只又紧张,又激动,惴惴不安地攀上岩石,走上步梯。

待他俩站定,之前飞下来的那块“岩石”轻轻动了一下,接着平稳地从地面浮起来,仍循着那个无形的轨道,载着父子俩往崖壁半腰那个洞口飘去。

“爸爸,你说笑笑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乐儿有些紧张地用指甲扣住“岩石”,问大老鼠。

“我也不知道。我是有些担心,小黑离开这段时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事,面包恨我们,如果不是竹篮妈妈及时出现,它一定会咬死我们。”“这件事,也许也会让笑笑生改变态度。”

“如果真的这样,那我们怎么办?”乐儿忧心忡忡,“爸爸,笑笑生的声音,你听出来了吗?怎么像是个阿姨?又有点像个小哥哥。”

“你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哦,到了。笑笑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大老鼠话刚停,“岩石”已严丝合缝地镶回崖壁。两只老鼠站在了山洞口。

“进来吧。”是笑笑生那细细而温和的声音。

父子俩看看彼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脚走向洞里。

山洞比他们想象中大很多,呈天然的椭圆形。洞内空间很高,抬头望上去,洞顶竟不是岩石,而是晶亮的像玻璃一样的物事,无数个透明的大大小小的菱形有规律地拼接在一起。阳光穿过这些菱形的“玻璃”被均匀地反射到洞内的每一个角落,让整个山洞敞亮无比。

正对洞口的那面洞壁又高又宽,壁面上就着天然的岩石向内挖出很多条长方的凹槽,凹槽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和父子俩说不出名字的各种仪器。壁前横放着一张黑亮的长桌,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桌上同样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仪器。桌面中间靠里的位置,一长串玻璃瓶、玻璃管、玻璃试管连在一起,其中一个杯子里正“咕咕”地冒出白色的蒸汽。

左右两边的洞壁也布满了向内的长方凹槽,凹槽里整齐码放着厚厚薄薄、颜色深深浅浅的书,有些很新,有些看起来很古旧。

在山洞的正中间、那个透明洞顶的正下方,很突兀地立着一个黑幽幽一人高的大缸,同样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让你们久等了,快进来。”一个人影从长桌后站起身,一双穿着极普通黑色运动鞋的脚向桌边跨出了两步。

顺着那双脚往上看——宽松的黑色运动长裤、简单的深灰色长袖T恤、有些瘦小的身体、一双垂在身侧白色的骨节分明的手。

在两只停下打量来人的时候,那人已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蹲下了身。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你们好,终于见面了。”

“您……好!您是……笑笑生?”从拿到地图开始,一直到此前一秒,父子俩对笑笑生的年龄、外貌、性格都有着诸多猜想,但无论如何,他们也从不曾想过,笑笑生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那是一张极年轻、五官清秀又白净的脸,眉眼间有熟悉的感觉。

“小哥哥,你就是笑笑生吗?”乐儿不敢置信,面前这个人,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比他自己大不了几岁,怎么可能是可以把他和爸爸变回人的那个很厉害的笑笑生呢?

“是我,”笑笑生微笑回答,“等你们很久了,快进来吧。施术需要你们全身心的信任和投入,我会告诉你们有关的一切。”

十二

父子俩半带期盼又半含迟疑地跟在男孩身后向洞右侧走去,那里有一张茶几并U字型的沙发。

笑笑生转身蹲下,让父子俩爬上他的手掌,将他俩被送到沙发前的那张石桌上。石桌上,有两个小小的软垫,软垫前摆着两小盘点心和两个小小的水杯。

“喝点水吧。”笑笑生说着坐在了他俩面前的沙发上。

“我们不饿。”大老鼠拉过乐儿挨着软垫坐下,“可以告诉我们这一切吗?”

“嗯,”笑笑生两手相扣放在膝上,还有些稚嫩脸沉静下来,双眼平视前方,仿佛看向了遥远的过去,“事情得从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他顿一顿,“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猫神?”

“嗯,应该没有。虽然古埃及曾奉猫为神,但在中国只在周代的'八蜡神'中对猫神有所提及,和虎并称'猫虎神',虎护山林,猫护田园。除此之外,很少有关于猫神的记录。至于原因,后人也不是很清楚,只估计和猫神独来独往的性格有关。”

“猫神虽然淡出人们的视野,但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一直带领着猫族看护着田园、牵制鼠族。”

“日子本来可以这样一天天平静的过去。却不料一日猫神大意,被一只大鼠设计盗走原力珠。”

“猫神费尽心神,几经波折终于追回了原力珠,但那大鼠得到猫神原力催化,已修炼成精,也就是你们祖先遇到的所谓‘地鼠大神’。”

“唉,它想成神,却不做‘神’该做的事。大鼠从猫神原力中得到的力量有限,仅能供它幻化成人形,妖力却很低微。它四处搜罗,等到了用特定人类的寿数助长自己妖力的方法,开始寻找合适的对象,以所谓能生金的'宝物'相送,将这些目标人群每人十年的寿命挪为己用。”

“猫神刚知道此事时并不着急,因为这样‘卖命’的交易,是需要当事人或者其血亲心甘情愿的,他不相信有人会为了黄金折损亲人的寿命。”

“他低估了人性。鼠精的‘宝物’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撒了出去,在极短的时间里,鼠精的妖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加上鼠精天生的奸猾,窟穴众多,接连成片,猫神一时间竟难以将其收服。只得将众弟子散到各地,搜索‘宝物’所在,告知受惑之人解除诅咒的办法。可惜收效甚微,大多家族都选择了财物……”

听到这里,大老鼠整个脑袋都开始发烫,他惭愧得把头埋到了两只前爪之间。

乐儿用头蹭了蹭他的肩,笑笑生伸出右手的食指抚过他的后背,“你也不要太自责,我们知道你确实遇到了困难。既然你陪着乐儿不远千里找到了这里,我们就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们。”

“那后来呢?之后又怎么样了?”乐儿安抚了爸爸,回头问笑笑生。

“屡屡失败后,猫神对人类失望了,觉得受蛊是人的贪欲和懒惰所致,皆为自作自受,便把弟子尽数召回,放手不再去管。”

“大弟子田鸢不忍看一代代少年因父辈的贪念受苦,便主动向猫神请命常驻人间直到了结此事。”

“猫神感其怜悯之心,允其所请。又知对付鼠精并非易事,临行前赠了田鸢三件宝物,并允其与人类通婚,世代相传。 ”

“你?”靠着垫子的父子俩“嗖~”地一起站了起来,抬起了头看向笑笑生。

“对,我是。妈妈也是。”

“啊,竹篮妈妈是你的妈妈!”乐儿反应过来,“怪不得小黑听到你的声音那么开心,它以前也经常和你一起玩吧。”

“但是,”乐儿环视山洞,“你为什么会单独住到这山洞里来?”

“是啊,为什么?”大老鼠接着问,“还有,竹篮妈妈是不是生病了?”

“田鸢与凡人成婚,育有一女。终其一生四处搜寻‘宝物’所在,精疲力竭。临终之时,她将担子交给了自己的女儿……”

“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田鸢的后世血脉一直以对抗鼠精、帮助受惑的人类为己任。常常不被家人理解了,也有无法得到家人支持的。”

“责任传递到第八代,当时的主事人是位男士,他的名字没有传下来,他说家族身负责任,每一代主事人都没有自己的生活,尽管艰难,但终该笑对生活。从那以后,每一代主事人在从父辈那里接过责任之时,也传递下‘笑笑生’这个名字。”

“所以我是笑笑生,我妈妈也是笑笑生。”

“我们因为是猫神座下弟子的血脉,所以和普通人略有不同。我们除了有一定的法力,也拥有比普通人更长久的寿命。”

“一百多年前,也就是你们祖上携带鼠精的‘宝物’逃难到江城的时候,便是我妈妈接任笑笑生之时。她循着宝物的气息一直到了江城。”

“这一百多年,她四处奔走,已经把鼠精送出的‘宝物’基本清理干净了,只剩你们家这一台。她很开心,她希望自此以后这世上不再有笑笑生,希望我能有自己的生活,不再被家族责任所束缚。”

“所以她去找了吴继,吴继早就想结束家族的诅咒,答应在尽早说服你为乐儿解咒。”“可惜你正面临破产,欠了许多外债。吴家的诅咒反倒成了你的救命稻草。”

“若你不是心甘情愿,我们都帮不了乐儿,也帮不了吴家。妈妈把天蚕衣借给了乐儿,让他进入地下室时穿上,可护他心智不散。”边说,笑笑生边摸了摸乐儿身上的白T恤,“那次妈妈同时传授给了吴继一些简单的法术,又给了他一些原力,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山洞,已经建了很久了。我一直在这里学习,做些实验。妈妈一直支持我,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希望我永远不要做笑笑生。可是,现在不行了,我必须挑起这副担子……”

“怎么了?”父子俩异口同声。

“笑笑生的原力一部分来自自身血脉,另一部分来自于上一代,每清除一件鼠精‘宝物’,原力就会消耗一些,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恢复,可时间总是不够的……唉,妈妈不肯懈怠,原力所费极大,又给了吴继一些。”

“只是吴继的承诺一直未能兑现,他没能说服你。”笑笑生对着大老鼠说,“他没和妈妈商量,把你变成了老鼠,逼你陪着乐儿来找我们,由他替乐儿到地下室。”

“他没想过如此孤注一掷的后果,一旦鼠精警觉,即便妈妈,也无回天之力。”

“妈妈没有别的办法,把大部分原力转给了我,让我长住到山洞里来,”笑笑生说着指了指洞中央的那只“大缸”,“希望猫神当初赠予的襄原鼎能助我快速提升原力。”

“而妈妈,她要用所剩不多的原力在吴家布下结界,以掩鼠精耳目。”笑笑生声音渐渐低下去,“她的身体消耗太过……”

“谁要等你们!”大老鼠耳边响起面包凄厉的喊声,仿佛又看到了它那尖利的牙齿。一个冷颤后,悔恨席卷而至,“对不起,都是我……”

“好了,”笑笑生声音有轻微的哽咽,“不说这些了,你们来了就好。乐爸,我需要再向你确认一下:你可是真心愿意帮助乐儿解除诅咒?哪怕因此需要你付出生命?”

大老鼠郑重地站直了身体,“这一路走来,乐儿这么懂事,我,实在太浑蛋了!以前是我迷了心,我的责任怎么能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来背。人家啃老,我这是在啃小啊!”

“不管是小黑,还是你们,甚至是面包和奶油,都和这事没有干系,但你们都倾尽全力帮我们,我怎么还能那么自私。您放心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为乐儿解除诅咒。”

“嗯!乐儿,你呢,怕不怕?可能会很危险。”笑笑生点点头,又转头问乐儿。

“我不怕,小哥哥,谢谢你,还有竹篮妈妈……谢谢你们。”乐儿站直身体,挺了挺腰。

“好!时间也差不多了。”笑笑生认真地点点头,抬头看向洞顶那一方晶亮。

十一

父子俩这才发现,洞顶那些菱形的“玻璃”似乎移动了位置,阳光被集中成一个粗大的光柱,直插进那只大缸中。

“呀~”父子俩不由得抬脚走到桌边。

“等等。”笑笑生伸出手,在父子俩的腕间轻轻一抚,那条跟了两只一路的链子“嚓”一声滑落到桌面上。

“这是猫神当年所赠的另一件宝贝,叫锁魂链。”握着链子,笑笑生轻声念了一个诀,再摊开手,一件闪着银光的小褂子出现在眼前。

“穿上吧,能护你心脉。”笑笑生说着把小褂递给大老鼠。

等他们来到大缸旁,那光柱更亮了。

笑笑生把父子俩送进光柱,边移动双手,边嘱咐:“别怕,闭上眼睛。”

乐儿和爸爸惊恐地低头向下看去,发现那光柱一直一直往下,那缸,深不见底。两只并没有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往下跌落,而是稳稳地悬浮在光柱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托住。

笑笑生轻轻一跳,轻盈飞起,盘腿和父子俩一起坐进光柱。

“好了,摒除杂念。”笑笑生也闭上了双眼,两手置于胸前相对成莲花状,又将两臂缓缓往外拉开,再收近,手掌相对五指相抵搭成“人”字,一声“走!”三人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一阵风扫过,乐儿本能地抬手抚上脸颊,那是久违的手指的触感。

乐儿睁开眼,盘坐的双腿、十指分明的双手,还有手臂、肩膀……“爸爸!”他兴奋地喊出声。转过头便见到了爸爸高大的身形。

“我们变回来了,爸爸。”乐儿跳起身来,使劲摇爸爸的手臂。“乐儿,”乐爸睁开眼,看到眼前可爱的儿子,他激动地抱紧了他:“太好了,太好了!”

喜极而泣的父子俩,语无伦次地欢喜了好一阵才想起笑笑生,“哥哥呢?”乐儿抬眼四望。

那是一个空旷所在,有浅草,有小土坡,有灌木……可再看得远些,却是雾霭蒙蒙,仿佛没有边界,“这是哪里呀?哥哥去哪儿了?”

父子俩正自疑惑,忽见远处有尘土扬起,接着是急促地奔跑声。那不像是人的脚步声,像马蹄声,又似乎不太像。

很快,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打断了父子俩的猜想。那是一只两层小楼般大小的四脚兽,有着细长的尖嘴、闪着凶光的大铁锅一样的眼睛。

它正朝着二人狂奔而来,眨眼间已到身前,眼见就要撞上来。

“啊~”乐儿尖叫一声抱住头蹲下身,乐爸只来得及挡在乐儿身前,用身体护住他。

“砰~啪!”两声巨响后,父子俩并没有被卷进铁蹄之下。待二人抬起头来,正见那兽跌在前面不远处,将结实的地面砸出一处凹陷来。

“嗷~呜!”随着两声低沉地吼叫,一黄一白两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在那兽的颈间和小腹处,把尖牙和利爪嵌进那大兽的身体。

“啊~”那兽吃痛,闷哼着蹬踢四爪,就地翻滚,很快将一黄一白身影摔下,跌落在父子俩身前。

喷出两口鲜血,两只飞快翻身站起,默契地挡到父子俩身前,对着大兽弓起了背,身上的毛根根竖起,发出低沉有力的两声:“喵~嗷!”

父子俩这才看清,身前这两只身形庞大的“老虎”,竟是面包和奶油。

“你以为今天还能逃得了吗?”随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又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远处飘飞而来。

“是竹篮妈妈和哥哥!” 乐儿拉紧爸爸的手高兴地说。“嗯,是他们。”乐爸拍拍乐儿的手,狂跳的心总算稍稍平稳了些。

“哈哈哈……”那大兽忽口吐人言,“这小娃子,原力提升得竟这样快。”

“不过……”它侧身站在中间,微转头,斜看了父子俩一眼,“与我斗了这百余年,你的原力所剩本就有限,为护这两个人类,今天这结界所耗也颇多吧。”

“哼,阻我一时又如何?他俩的命迟早是我的。”

“好啊,我们且试试看!”竹篮妈妈轻笑一声。淡淡地扫了一眼父子俩、面包和奶油,又浅浅地望了身边的笑笑生一眼。

笑笑生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一个孩子、两只野猫。我就看你能出什么大招。”大兽不再顾及面包和奶油,冷笑着转过身来面对竹篮妈妈和笑笑生。

“你可看好了!”竹篮妈妈轻呵一声,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向大兽直扑过去。

“就凭这根小针?哈哈哈~”大兽狂笑着人立而起,挥动两只巨大的前爪向竹篮妈妈拍去。竹篮妈妈在鼠精身前飞舞,看似轻巧,着实凶险地躲过一次又一次暴击。

“记住,它的命门在后颈窝,只有一次机会。”笑笑生耳边再次想起妈妈的话。他边留意着妈妈和鼠精的打斗,边将原力徐徐凝聚至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上。

他得快,也得稳,一定要准。

就在鼠精又一个闪身之时,笑笑生飞冲而去。与此同时,一个黄色的身影跨出结界,绕到了鼠精身前。

“啊~~”一声惨叫之后,是“砰~”的一声巨响,随后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强烈的冲击波击穿了结界,虽有奶油挡在身前,但乐儿和爸爸还是被震晕了过去。晕倒前,乐儿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喊:“面包~”那是竹篮妈妈的声音。


乐儿在江城舅舅家醒来,床边围坐着爸爸妈妈、舅舅舅妈、还有桃子。

舅舅把地下室用大石封了。

爸爸妈妈卖掉了房子,还了部分债务,为了方便乐儿上学,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两居室。爸爸每天仍旧很忙,但每晚都会回家,节假日也都在家陪乐儿和乐妈。

安顿好一切,来年开春乐儿和乐爸回了一趟南城,竹篮妈妈家那幢小楼还在,却已是人去楼空。

村尾有一条黑色的大狗,可它不叫“小黑”,也不认得父子俩。

山腰的那株杜鹃花正开着绚烂的粉紫色的花儿,可那山崖上并没有半点山洞的痕迹。

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乐儿很失落。


某天放学,乐儿独自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回家。

一只猫威风地坐在路边的一个石墩上,冷冷地看着他。

那只猫,是一只黑白毛色的奶油猫,白色的脸,吊儿郎当地斜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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