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过后,天气越来越冷,一场久违的大雪将至。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穿着臃肿的棉衣,寒风轻轻一吹,身上的鸡皮疙瘩可以落一地。阿贵漫无目的行走在路上,他没有很厚足以御寒的衣服,站在风中瑟瑟发抖。天色渐晚,阿贵拖着疲惫又冰冷的身体回到家中,爹躺在炕上使劲的咳嗽,娘一个人在厨房忙前忙后的做着晚饭,他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发呆,头顶那盏昏暗的白炽灯忽闪忽闪。
忽然门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又有力的敲门声“砰砰砰……”,半天没人说话,阿贵懒散的走到门口:“谁?”敲门声停止了:“我,王大丁。”阿贵,心想,这不是在外面打拼多年已经发家致富的大丁吗?他什么时候回来了?找我这个穷小子干什么?阿贵急忙的打开门,让大丁进屋里坐,大丁站在门口瞥了一眼房子里,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阿贵,我就不进去了。我是想问你件事情,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去城里打工啊?”阿贵听见打工两个字,眼神里透出一丝光芒,随即又暗淡下来,大丁紧接着说:“阿贵啊,你要是想发家致富,明天早上就到村口等我,我们明天进城。”阿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夜,渐渐的深了,爹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死寂:“贵啊,大丁是不是让你跟他进城啊?”阿贵点了点头,爹慢吞吞的问道:“那你想去吗?”阿贵低着头,没说话,爹念叨着:“我知道,你从来没去过城里,年纪又不算大,肯定会有点害怕。但是你知道家里也这个情况,得有个人赚钱呐,不然这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啊。”娘开始接话了:“娃,你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出去赚点钱,回来盖新房子咱还可以早些娶媳妇,我和你爹盼着抱孙子嘞。”
阿贵听了爹娘所说的话,一夜没有睡。他心里盘思着一些事情。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阿贵早早的起床,简单的收拾了几身衣服,他怕进城的时候舍不得,便没有和爹娘告辞偷偷的出了门。他站在村口等王大丁,等了估摸着半个小时,王大丁开着他的小轿车摇摇晃晃的来了:“哟,阿贵想通了,要进城了,是不?”阿贵点了点头,王大丁替他打开车门:“上来吧!”阿贵就这样跟着大丁进了城。
他坐在车上,看着窗户外面陌生的世界,高高的大楼,密密麻麻的行人还有车子,他开始有些莫名的担忧和不安。大丁把车停在了一家工地面前,他让大丁下了车,两个人一起去了工地上的一个小房子。里面坐着一个又胖又矮,笑起来有些奸诈的男人,大丁小声的说:“老板,人我给你带来了。”胖男人上下打量阿贵,很是满意的笑了:“大丁,这个小伙子还可以啊。你这个包工头当的不错啊。”王大丁殷勤的点了点头,转身就把阿贵带去了工地。
雪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冷。发了工资的阿贵给自己添了几件厚实的新衣服,身上是暖和多了,但是心却感觉拨凉拔凉的。
夜晚的时候,阿贵躺在工地的床上,听着工友们一阵又一阵的呼噜声,他直勾勾的盯着窗户外面,看着家的那个方向,浑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随后,他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妄图逼自己进入梦乡。
冬天就快要过去了,阿贵在工地干活也存了些钱,他寻思着该回家看看了。可是他觉得还不够,所以他很快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再次回到这日复一日仿佛没有尽头的工作中。
一大早大丁就喊阿贵,阿贵以为要上早工,结果大丁告诉他,他娘打电话来了。阿贵满是疑惑的接过大丁手中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母亲声音特别激动:“阿贵啊,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啊?你三婶给你问了一门亲事。”他想到自己家里的破房子
心里咯噔一下:“娘,我还小呢,不着急结婚。”阿贵他娘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像你这么大的小伙子都已经当爸爸了!”阿贵听了母亲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娘,你放心吧,等我再存些钱,我就回家。”
堆积了一地的雪,好像越变越小,小到快要融化成一滩水,冬天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阿贵依然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干着日复一日的工作,他觉得枯燥无聊,但是为了攒钱,他不得不坚持下去。那天傍晚,下完工的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他看着拥挤的车流和人群心里隐隐作痛。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回家。他不喜欢尖酸刻薄的老板还有阿谀奉承的大丁,讨厌工地上那些恶俗的玩笑以及夜晚工友们似雷声的呼噜,可是想到躺在病床上咳嗽的爹还有日渐衰老的娘,他不得不留下,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隔了几天,阿贵的娘又打电话来了,他娘说那个姑娘人长得可以性格也不错,而且她不要新房子,只图个可以踏实过日子的人家。不过,那姑娘家的父母说要一大笔聘礼钱,所以让阿贵赶紧寄一些钱回家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
躺在床上的阿贵心里是又喜又忧,他知道自己的存款远远不够聘礼钱。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去找大丁借钱,还没有听清楚阿贵借钱的缘由,大丁就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最近我手头也比较紧,没有钱借给你啊!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去干活!”说完之后,大丁打开车门扬长而去, 留下阿贵一个人可怜兮兮的站在原地。
阿贵知道如果凑不够聘礼钱,这门亲事就吹了,到时候爹娘一定会很难过。一上午,阿贵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别人说什么仿佛都听不见。吃完中午饭后,工人们聚集在一起休息,大家说完笑话后又在讨论附近的某某洗脚城来了几个漂亮的小姑娘。阿贵对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感兴趣,每次他都假装自己听不见。过了一会儿,又人说起王大丁:“你们知不知道王大丁这家伙,天天压榨我们,自己却在外面养女人。”然后,有人异议了:“你怎么知道的啊?”那个人说:“我上次去市区亲眼看见了他跟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搂搂抱抱的。”紧接着大家就在骂王大丁,说他是负心汉辜负了自己家里的老婆,然后大家又感叹钱真的不是个东西,让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变坏。
阿贵听了之后心里一惊,他突然想起了王大丁家那几个幼小的孩子还有他干瘪瘪的媳妇,便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的念叨:“造孽啊!”他往小推车铲了一堆石头,想起工友们说的话然后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钱真他妈是个好东西,没有钱就要打一辈子光棍。
不一会儿,包工头喊话,来几个人啊,运材料呐!阿贵一听,赶紧跑过去,因为他知道在地上弄材料到吊车上很危险,所以每次都会额外加钱。正因为如此,只要王大丁一喊话,他都很积极。他心里一直盘算着还差多少钱,整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阿贵把材料运到吊车上,然后看着吊车把材料吊上高楼发了好久的呆,直到王大丁对他破口大骂:“小子,你找死啊,还不赶紧干活!”阿贵晃了晃神又继续运材料,一夜未眠的他感到自己很累很累,仿佛力气快要用完了,他在想等把钱凑齐就回家结婚去。
就在这个时候,悬在半空的吊车突然失控,吊车上的材料就要掉下来了,工友们都在喊他走开,可是阿贵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里什么都听不到。还没有等阿贵反应过来,那一堆材料就重重的掉下来压在阿贵身上。工地上一片嘈杂,王大丁急着打120,救护车赶来了,血肉模糊的阿贵被送去了医院。医生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阿贵的爹娘,从王大丁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从家里坐了一天的火车赶了过来。他娘趴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痛哭流涕:“我的娃啊,娘不要你出去赚钱了,娘不要儿媳妇也不要大孙子了,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了。”他爹什么话都没有说,脸上全部都是泪水。
因为阿贵并没有签劳动合同,所以他的爹娘没有得到多少补偿金。而工地里的老板也没有惹上官司,他的工地没有停工,而他的员工们依然重复的干着活,依然在每天中午吃完饭后说几个笑话然后骂几句:“钱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来了。阿贵老家的山坡上已经开满了花,而他的坟墓就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