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久了冬色,以至于对一棵野榆树的尖尖的芽表现出少有的兴趣。
我蹲下来,这棵野榆树才和我的头一般高。它只有两个大杈,一个朝南,一个朝北,朝南的那个杈,芽出的比较多,露头的也比朝北的那个杈多。但我也发现那迎着北方的那个杈,粗壮了一些。我想像得到它经历了一次次北风的寒刀雕刻,它现在如小小的虬龙,韧劲儿十足,霍然欲飞。
我们村子的人是很久都不种榆树了,人们说它丑。
榆树叶子小,样子不好看,风吹过来默然无声。夏天来了,树下的阴凉也不好,花花哒哒的。不像杨树,叶子宽大,阴凉又好,微风一吹,哗哗乱响,如过雷鸣,很壮声势。
榆树树干粗糙,人们甚至不愿用手去摸它,它那沟壑纵横的表皮,像一个历尽辛劳的农人的手,每一个纹路里都藏着风霜。
可榆树自有它的好。
当在被称作“荒春”的时节里,地里的麦子们尚未成熟,而老乡们家里的粮食麦面已所剩无几。饥饿的眼睛会抬头看看高高的天上,在榆树高高大大壮壮实实的树冠里,藏着一树的金黄,人们叫它榆钱,小小的圆形,似一个个铜钱,成串成堆,它们都堆在这个叫榆树的粮仓里。这些榆钱,和上一些干面,发成面菜团子,上锅隔水一蒸,也能吃个大饱。
这绝不是有意的尝鲜,这是许多农人在粮食缺乏时充腹的方法。这些金黄的榆钱本是榆树的种子,在人们没有饥荒之时,是人们随意践踏的垃圾,低贱得人们视为可有可无,甚至成碍眼的物件,可在青黄不接时却成了救急的宝贝。
榆树还有一好,却常常成了人们骂的由头。人们常常骂一个人说“榆木疙瘩——不开窍”,作为一个人笨而被骂,我们不讨论这合理不合理,但榆木不开窍真的不好吗?
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舟车》说:“梁与枋樯用楠木、槠木、樟木、榆木、槐木。”因榆木坚实,耐水,而能用于舟车。据说在中世纪的欧洲,榆木还被做成水管作引水之用。即便是我所见到的,榆木被做成门墩,也是一个很好的用处。
正因榆木不易砍伐,所以被寻常的匠人丢弃,而成为废物,这岂能是榆木之过!李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榆树之材非寻常之材,定有可用之大材在等一双慧眼一双能手。
看着眼前的这棵小小的野榆树,我起身放眼望去,一大片杨树粗暴地生长着,我似乎又听见杨树们伸开手掌,雷鸣般的掌声响起,震耳欲聋。
我心生悲凉,为这棵小小的野榆树,祈祷!愿它永远生长,生存,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