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多年以后，张季凡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年过半百，佝偻着身子的他像极了他的父亲，鼻梁上方架着的还是父亲最爱的一款圆形眼镜，那时父亲一身的书生气息，是村里唯一的一名老师，深受大家尊敬。

如今，时过境迁，父亲早已守护在了这片生养他的土地，村里乡亲也大都随着子女搬到了大城市，只有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因为不舍还留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回忆又怎么舍得离开呢，无论走的多远，游子最终还是要回归故里的。

望着村口的方向，张季凡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不禁蒙上了一层水雾。村口是张季凡记忆里最深刻的地方，儿时的记忆里剩下最多的也是村口。还记得当时全村人在村口送他的情景，鞭炮声锣鼓声响了好一阵，作为村里的第一位大学生，季凡享尽了荣耀，一向严肃的父亲这个时候也是满脸的自豪，这一天是父亲一生最开心的一天，也是季凡头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这么多的笑容。

只是在上车的最后一秒，父亲对他说的却并不是什么离别时该有的话，至少当时的季凡是这么认为的，父亲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其实这话在临行的前一晚父亲已经对他说了很多遍了，父子俩难得的在那一晚安静的坐在一起，喝着酒，回忆着往事，说着求学时候的种种，父亲在不经意间也流露着些许不舍……

张季凡知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父亲做了一辈子的事！

002

是的，父亲是个教书人，不善言语，平日里说的最多的就是之乎者也，他的大脑里装的满满的就是俩字——知识，不过呢张季凡小时候也皮得很，对父亲满肚子的墨水并不感兴趣，往往父亲开始长篇大论时，他就溜出了家门，只留下父亲一个人吹胡子瞪眼的干着急。

其实，张季凡对于自己的父亲也很是自豪，人人都敬重自己的父亲他脸上不也跟着沾光吗？小小年纪的他总是对同村的小伙伴炫耀：“我爸可是咱村里唯一的老师”，说完后还一脸的得瑟样，可不知道为啥小季凡就是不想读书，张父对此很是苦恼，问：“为什么不想念书啊？”但小季凡就是不说，只能无奈转身，结果小季凡又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想变呆子”,弄得张父哭笑不得。

虽说季凡这孩子顽皮，可这脑袋瓜子还是聪明的很，记什么都快，张父可不能由着他胡来，这么聪明的季凡以后得是做大事的人，张父可宝贝着呢，于是7岁以前，小季凡都被父亲严加看管，就是被锁在家里，面对父亲书房里各式各样的书，每天见得最多的就是父亲挂在墙上，亲手写下的几个大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字写的苍劲有力，彰显着父亲的学识与追求。

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作为家里的独苗苗，季凡自然而然的被委以重任，只不过从“幼龙”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龙”这个过程着实是需要一些时间，而且困难还不少，更何况是季凡这条有些傲娇的“幼龙”呢!

003

此时，张季凡的那副老花镜下，一双满是沧桑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村口的老榕树下父亲为他做的秋千还在随风而荡，那是父亲为奖励他考试得第一做的，记忆里父亲的手是那样宽厚温暖，带着他一次又一次的飞向天际，可南归的燕子终归还是换了模样，当年的秋千也终归只是一场回忆……

那时父亲为了让季凡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不顾母亲的反对就把他送到了镇上的学校。当时读的是寄宿，小学，村里的小朋友没一人到镇上上小学，张季凡成了第一个，也是第一个开始读寄宿，去学校的那一天早上，张季凡在村口闹了很久，可谁也劝不了父亲，母亲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眼里是满满的心疼……

为了跟父亲怄气，张季凡在学校里想尽办法和老师做对，努力把坏学生这个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上课捉弄同学，顶撞老师……老师知道张季凡的这种情况，也没找家长，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对季凡说：“张季凡啊，老师知道你不想在这里上学，可是你要想想啊，你的爸爸妈妈在家里肯定非常想你的，如果你要让他们难受的话你就要好好的在这学习，不去想他们，只想着学习就好了，让他们想死你，这样不好吗？”

勾着脑袋的张季凡什么也没说，仿佛在考虑老师的话，老师看到季凡这样子以为他已经听进去了，便让他离开了办公室，可他没想到的是，张季凡这孩子和同龄的孩子是不同的，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依旧我行我素，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溜出了学校，老师最后在河边找到了他，也是这一次让他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004

那日，父亲沉着脸把他拉到了书房，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的背影显得那么高大，却也透着一种叫做孤独的东西，父亲看着墙上那十四个大字，目光里的坚定让小季凡也失神了。

父亲说：

在很久以前，有一对父子，父亲是一名老师，儿子十分调皮，但是他很爱学习，他总是缠着当老师的父亲给他讲各种故事和各种知识，渐渐的，他知道了孔子，知道了算数……

父亲的声音很轻很柔，张季凡歪着头听着入了迷。

父亲继续说：

儿子学东西学的很快，五岁就学会了加减乘除，六岁就掌握全了小学阶段该掌握的汉字，父亲对儿子很满意，一家人的生活也越来越美好。

很快，儿子该上小学了，那位父亲和我一样，也把儿子送到了镇上去上小学，可是娇生惯养的儿子很快就哭着喊着要回家，父亲没办法，他舍不得儿子这么难过，于是把儿子接回了家，他想反正自己就是老师，儿子小学该掌握的知识就自己来教他吧。

儿子因为不用上学了很高兴，父亲则考虑着怎么给儿子上课；

可父亲没想到的一点是在家里他对儿子总是无可奈何的，他太心软，儿子一撒娇他就放下了让儿子学习的念头……他想着:儿子这么聪明学什么都快，明天再教吧。

就这样久而久之的，儿子越来越大，可因为自己的溺爱，儿子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以致于到了让儿子上初中的时候，儿子还跟个三岁孩童一样，撒娇着不去上学，甚至还因此在家里面大哭大闹……

父亲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害了儿子，可什么都已经迟了，儿子早已经对上学失去了兴趣，上初中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囚笼，以致于儿子在以后的学习上都拾不起兴趣，他的表现就和街上的混混没什么两样……

005

对于父亲的故事，张季凡听得迷迷糊糊，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只听出了父亲的伤心，以及一种无人懂的孤独。

张季凡隐约知道，故事里的儿子应该就是父亲。

其实，这段故事，父亲一直把它深深的藏在心里，谁都不知道，现在他讲给了张季凡，但他还保留了一段没讲：

儿子最终还是辍学了，跟着一群所谓的“兄弟”离开了小山村，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直到突然有一天，城里的警察来到了这个小山村；儿子已经在拘留所呆了好几天，父亲赶到时，儿子一脸的颓废，气的父亲直发抖，“偷窃，小小年纪你就偷，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

张季凡就这样在家里呆了好些天，那天晚上，母亲叫季凡去找父亲回去吃晚饭，就在村口季凡找到了父亲，还有村长伯伯——

“老张啊，实在不行就让季凡在村里读吧，有你在也好照顾他啊，而且也节省了开支，你家...本来就不富裕了。”

父亲一口又一口的抽着烟，半天才说了一句“老李，你也知道我以前的事，我不想季凡他重蹈覆辙……”

张季凡躲在那那棵老榕树下听了很久，一直都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这下什么都清楚了。那一晚，张季凡乖乖的进了父亲的书房，对着父亲和墙上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说：“爹，对不起，我错了，我会好好的上学，做一名乖学生!”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

……

006

张季凡来到了父亲的坟前，碑上小小的黑白照片里父亲笑着，笑得那么自豪，那是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天照的，父亲生平最高兴的日子。

“爹，我回来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一直记着你的教诲，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