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跑路

向来没主意的大嫂,隔着电话一阵阵地哭,“妹子,嫂子活不了,真的活不了了!”

01

按说我和大嫂冯枝的关系如同亲姐妹一般,但她三句话就哭啼不止,更让我心烦。

冯枝嫁我大哥,我是不同意的。

她是正经大学毕业的学生,揣着那本证,没好好找工作,却一股脑陷进爱情里。

冯枝上门那天,穿着一件鹅蛋黄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跟在我大哥身后,柔柔地喊道:“秦尔雅,妹子,嫂子给你买的化妆品,你看看。”

打开纸袋,是当下很流行的化妆盒。

我当着爸妈还有大哥的面,很给冯枝面子,对这个柔声柔气的女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我妈康女士一边忙着准备下午要出摊的各种食料,一边上下打量着冯枝。

“枝儿呀,你和秦诏想吃什么就吃啥,妈给出钱,这是妈给你的见面礼,拿着。“

康女士对秦诏这个儿子从不吝啬,那鼓囊的红包,算是肯定了大哥和冯枝的婚事,敲定了这个讨人欢喜的女孩入门。

可秦诏的一个动作谁也没注意到,他睨着眼在打那红包的主意。

自打冯枝进我们家门这件事成人所皆知的事,我和未来大嫂也常约着见面逛街、喝奶茶。

周末的步行街人流如梭,我点好两杯奶茶,死活没逮着冯枝的人影。

就在我要掏手机骂人时,一个顶着红肿眼睛的女孩,压低帽檐姗姗走来。

我惊讶一声喊出,”谁打你了!冯枝!“

任谁都能瞧得出那块淤青非意外所为,偌大的伤痕出卖了加害者的暴力。

冯枝自是慌张得要命,小心翼翼捂紧我道:”小点声,我就是磕着了,没大碍。“

磕能磕成这样大面积的伤。

分明还能辨得出是一个男人的手指印,那样清晰分明。

我拽上冯枝要往人少的地方走,冯枝拼命挣扎,似乎想抹过去这段伤痛。

“冯枝,你要是再袒护那个人,我就叫上大哥一起修理他,咱不能这样算了!“

我当是冯枝遇上了哪个觊觎者,窥探她的美貌。

冯枝情急之下,只能搬出救兵来躲过我的强硬。

手机那一端,秦诏哑着嗓子跟我对话,“秦尔雅,别没事找事,那事冯枝说就是同学间的玩闹,动作大了些,我替她出过面了,你就好好和她逛逛街,哥太困了,先睡了。”

秦诏给我的感觉是几天几夜跟做了鬼似的,迫不及待就撂断了电话。

气得我摔了手机,恨愤跺脚,“冯枝呀冯枝,不如你跟我哥掰了吧,他就不是你的理想男人,哪有这种老公。“

尽管我气鼓鼓为冯枝鸣不平,可奇怪的是娇柔的她,不断哄着我喝奶茶、试穿每件新款衣服。

02

大嫂和大哥间的秘密隐藏得很好,一脑门子爱情的女孩开始将青春奉献给她爱的那个男人。

虽然我颇瞧不上大哥的种种作为,但好在他算是老实之人,兢兢业业上班,按点回家做众人眼里的好丈夫。

大哥的房子在五楼,饶是他们夫妻二人没想到,秘事会有被我撞见的一天。

隔着防盗门,我听见屋里传来哭喊。

那女人伤心欲绝,凄惨的哭泣声,阵阵撞击着那道门,要冲破而出。

这分明是冯枝的求饶啊。

“秦诏,我答应你,我一定生个儿子,一定生个儿子出来。”

话到最后,只有喘息声和绝望崩溃。

我提起的心快蹦到嗓子眼了,两手不断捶门,“秦诏,秦诏,你给我开门,要是再打人,我就报警了!”

联想到第一次目睹冯枝伤痕的情景,我恍悟到,原来拳打大嫂的人是大哥啊。

拉开一道门缝,探出来的是大哥。

秦诏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平息气息道,“你上来干什么?不是要考研,暂时不回来了吗?”

他丝毫没被我的气愤吓到,整个人却是平静出奇。

仿佛我刚才听到的呼救是幻听一样。

秦诏和我对视没一分钟,他身后出现冯枝的身影,纤弱的女孩婚后犹如暴瘦的鲶鱼,光剩下两凸眼了。

我这回没容冯枝忙着解释,踹开门对着秦诏就是一脚,直踢他的脆弱处,疼得他噗通倒地。

“秦尔雅,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冯枝,报警!”捂着疼处的大哥,甩掉温吞的面具,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展露出本性。

冯枝手脚慌乱,上下并用的,胡乱找寻。

不知是在找手机,还是替秦诏心疼被我重下狠手。

场面混乱的时刻,屋内又多出来两人,是康女士和我爸。

“妈,妈,爸,爸,妹她打我,打我和冯枝,我们俩要死了,快死了!”

逮着这么好的机会,秦诏说什么也不会让我轻易逃过去。

在爸妈面前告我的状,无异于要把我弄得里外不是人。

反正颠倒黑白就是秦诏此时的本意。

手里握着铲的康女士果真着了秦诏的道,闪亮的挥舞下来,差一点正中我的脑壳。

“老康,有冯枝在呢,别胡乱造,先问清楚了再说。”

我爸终究是男人,较理性些,不像康女士,不问青红皂白便将错误归于我头上。

我倒也不意外,对我妈此举愤慨不止,脑子冲涌说:“妈,你就惯着你儿子吧,哪天他杀人放火了,你兜着!”

“我是秦诏的妈,他的事,妈不能视而不管,再说你哥老老实实上班,哪一只眼睛看见他学坏了?“

康女士颇义愤填膺我往她儿子身上泼脏水,根本不信表面温顺的秦诏背后是另一副面孔示人。

眼见再不按下此事,恐有事态扩大化的趋势。

这时大嫂冯枝嗖地站出来,挡在我和康女士中间,讨好我说:“妹子,妈要出摊呢,别耽误了挣钱,要不咱帮着妈推车子,好不好?”

这下好,一屋子的人倒成了我是个恶人,不识趣。

行叭,既然冯枝不想戳穿秦诏的真面目,我又何必搅乱他们的生活。

日子会让他们知道,再多的演技加身,徒是无用功罢了。

冯枝,希望不会有你哭着求人的那天。

03

这冯枝为了满足秦诏的愿望,三番两次舔脸来找我。

她拿着刚出炉的孕检单说:“小妹,能不能帮忙找找人,看看这胎是不是男孩?”

清晨九点,我将醒未醒的样子,在楼下接待了这位怎么都打不走的客人。

咖啡馆里,只有我和冯枝这桌,相对而座。

我听出她话里的异样,抬眼问,“什么叫这胎是不是男孩,你还怀过么?”

搅着衣角的冯枝,努力正眼看我,“我、我,那你大哥不是......”

“大哥要男娃,所以你就努力朝他的目标奋进,是这样吗?冯枝?”

谁能想到眼前这位大学毕业的女人,没有一天进入过职场。

大学毕业就嫁给了我哥这个国营单位的上班族。

秦诏在爸妈的安排下进了检修车间,过得顺风顺水的。

包括他的爱情也是顺坦无比,有冯枝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孩追得他满世界跑。

当人在被所有人护袒的时候,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得的吧。

我睨了眼那张检查结果,摔放桌上,说:“你除了围着秦诏转,能有点自己的生活和目标吗?为什么你要活成这个样子!“

我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质问冯枝的。

明明能有更广阔的人生,偏要系在秦诏这棵歪脖子树上。

是遭哪门子邪了。

她缩着身子说:“我、我就是爱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喜欢秦诏。”

喜欢能当饭吃?

看他们不过两年的婚姻,可冯枝已被这畸形的关系折磨得人鬼不知。

美丽的面庞也有些鬼魅。

见我只是盯视她,却不回应。

随着周围渐渐多起来的客人落座,冯枝抓紧时间,说:“尔雅,你帮帮大嫂,帮帮我,要不然你大哥要跟我离婚!”

原来冯枝左右赶不走,是害怕如若不如秦诏的愿,恐有可能被休掉。

我两手一摊,以示无能为力。

尽管冯枝哀求不止,我还是抬步离开了咖啡馆。

那是种悲恨痛绝的感觉,怕是冯枝不能体会的。

因为我真的有拿她当姐妹看待,不忍她在我哥这座泥潭里深陷。

04

冯枝生下男娃并没有得来秦诏的另眼相看。

在国营单位上班的大哥不知被什么人带得更偏,逐渐迷上了网络赌博。

他们小夫妻多是在五楼生活,下了班的大哥吃完晚饭,就回了自己家。

关起门来,研究如何能倚靠网赌发家置富,买上梦想中的别墅。

冯枝哄睡好儿子后,背对着秦诏给我打视频。

我犹豫再三,还是摁下了接听键,“大嫂......”

冯枝知我还生着她的气,为着那时找我要鉴别孩子性别的事,“尔雅,你最近好吗?妈都说你很少回家了,也不回来看看她们。”

我在力全备战研究生考试呢,没好气地道:“以为都像你,以为生了孩子就是人生赢家,那秦诏不没对你好么?”

我转瞬又嚼上冯枝,“那钱怎么不收,我给孩子的钱,不是给你们俩的,我不想我侄子骂我不懂事儿。”

我反复训斥着冯枝,冯枝犟不过,收下了那一千块钱。

视频还通着,我瞧着大嫂身后是大哥,那男人全身心地盯着那台电脑。

冯枝挪了身子,从小厅回到了卧室,反锁好门后,才开始大泄生娃后的各种不幸。

听着大嫂的倾诉,我再一次骂她,“这就是你拼死要的男人,你生孩子的时候,他有陪着你吗?不陪着他的那些数字,盯着什么时候能一夜暴富么。”

冯枝无力反驳,乌云遍布上她的脸,“尔雅,你哥说他要去澳门,说是输了一笔钱,要去追回来......”

追?怎么追?

难不成跟人肉搏,强行抢钱?

我笑得不成声说,“那你要他去呗,反正回不来,正好你给我侄子再找个新爸爸,不好么。”

对冯枝,我深感无力。

遇上秦诏的事,她从来无主意,每次都找上我来,要我帮着解决。

可我不想出手管了。

尊重他人命运是最大的敬意吧。

05

秦诏的赌瘾越来越大,欠下的钱也像滚雪球般,终于爆了雷。

康女士哭哭啼啼地打来电话,“尔雅,快回来,你哥要被人砍死了,你快来救命!“

那边声音混乱,嘈杂的人声里,依稀能听得见冯枝的求饶,“你们放过秦诏吧,我们的孩子太小了,不能没有爸爸。”

而冯枝的旁边是我爸的诉哭,“我儿子是个老实人,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他不是个赌鬼,这欠条不是真的!”

撕拉的那下,仿佛划破了秦诏的假面具,也扯碎了老父亲的心。

我放下手中的事,连夜赶回。

家里被砸碎得破败不堪,我妈康女士站在一地碎屑中躬身清扫。

我拦下我妈,把她带到沙发上坐下,认真又严肃地说:“妈,哥不是你和爸想的那样,你知道你们给冯枝的见面红包,都被他拿走了,他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小赌,而且......”

我顿了下,不知该不该把冯枝被打的事告诉我妈。

可能康女士向来觉得儿子是温良的人,是我夸大了我哥的缺点,捣得这个家不得安宁。

我还未再说,我爸站我面前问,“秦诏还做了什么?你一一说来!”

老秦这会坚硬得很,目光能刀死人。

我微闭着眼,说:“哥他打大嫂,他逼大嫂一定生儿子,他根本就是个自私的人。”

什么!

听完我的话,老秦瞬时倒地不起,在一地碎物中,他勉强撑起身子,摇晃着走向窗边。

不用看,我爸是不可置信的。

他颤抖着身体,扶着窗台恨骂,“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我和你妈都是光明磊落的人,我们家没有像他那样自利的人!”

这一夜,我和爸妈在漏败的家中苟休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我妈做了清粥咸菜,我端碗问道:“妈,要不咱们找个地方住一阵吧,如果冯枝愿意的话,我不介意她和我哥离婚。”

老秦和康女士沉默许久,首是我爸发话道:“要不你现在叫冯枝下来,要她跟我们一起走吧,然后早些离婚吧。”

眼角滑落两颗泪,想是我爸说出这话时,胸口有多堵。

为了不惊动秦诏,我发了微信询问冯枝,“大嫂,你抱上孩子现在下楼,我们一起走。”

冯枝很快回过来,简短几句让我们惊彻不已,“我不能现在丢下秦诏,他只有我了,我不能让儿子没爸爸。”

大嫂拒绝了我和爸妈的好意,独自承揽下后续的应对。

可我安置好父母后,不放心回了趟五楼,秦诏和冯枝的家。

还好家里只有大嫂一个人,我推门进入,环视家中清冷的样子。

冯枝的个人物品仿佛都没有了,这里的烟火气正在渐逝。

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它们好像消失殆尽。

没见着小侄子,我到处找寻,大嫂拦住我,“我把孩子送老家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我!”

能从冯枝眼里逮到放弃,属实不容易。

她那时候分明是要死心塌地跟着秦诏的,好像生死都分不开他们。

大嫂递上一杯温热水,轻柔地笑,“我和秦诏离婚了,我终于放弃了我的固执,我这么多年的爱情......”

“冯枝!”这趟回来,她的所为超出了我的既定认知,“你别难过,还有爸妈还有我,我们帮着你养大孩子。”

冯枝心里是舍不得我爸妈的,舍不得公婆对她和孩子的好。

可遇上秦诏,几乎要掉了她半条命。

如果一再让退换来的是失命,那这爱情,这婚姻再要也无用。

砍掉,果敢地拿掉身上的毒瘤才能救赎自己。

当冯枝抱着我诉说她的心境时,我方才发觉,大嫂,那个当年着鹅黄连衣裙的女孩已然蜕变成勇敢的女人。

回老家接上侄子,当我携着冯枝出现那套出租房时,康女士愧疚地拥上大嫂,“孩子,让你受苦了,受苦了......”

冯枝同样紧拥着康女士,“妈,我舍不得你和爸爸,我舍不得尔雅,我回来了,回来了。”

老秦老泪纵横,我挽上我爸,怀里的小侄子高昂挥舞起手。

我们五人同时笑得酣畅淋漓。

这一天,斜阳照进客厅,映射出的霞光将我们每个人烘得暖意融融。

日子,终将迎来了阴霾散去,阳光匝地,风烟俱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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