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大哥

       本家哥哥自然是本族里的,我和他一个姓氏,他是大伯(口头称呼大爹)家的大儿子。大伯是父辈们里面最长的,父辈里面我的父亲是年龄最小的(现年五十五岁)。大伯最大的孩子是大姐,本家哥哥在家里排老二,可是却是长子,是爷爷的长孙,也是族亲里面最大的男子,所以我叫他大哥,他小名叫小兵,有时候叫他小兵哥,至于他的大名官名我未曾熟悉。大伯还有一个二儿子。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哥哥出生在七四或者七五年吧)那个环境(农村)本来长子、长孙这个地位和身份在家里面应该是很高了,也是被父母爷爷奶奶亲捧的,兄弟姊妹中也是很有威兴的,可是这些都没有,甚至说过去的四十来年哥哥不管是心里还是生活都是苦的(我如此看,当然人家自己有体会)。这大概有两方面的原因,主观上哥哥自觉是家族里的老大,有什么事情都担待,自己愿意多吃苦多吃亏;还有客观的原因,因为他家的二哥哥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听妈妈说从小聪明机灵,小脑袋瓜经常盘算着(可能是玩或者其他什么事),便不像其他小孩那样整天才成群结队嘻嘻哈哈,从小学习一直好。九几年初中毕业以全学区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中专(那个时候大概也很少有人去考高中大学吧),被某国企电厂招聘去,后又娶了个媳妇儿,在电厂比较有势力的外夫(岳父)。关键是我的大伯母(口头称呼大妈)真得是很俗很爱钱,或许已经脱离了农村妇女那样应有的朴实和厚道,心肠硬还精猾,大伯家还是大伯母做主,大伯不管什么时候印象中都是沉默无语,大多时候都是在执行命令。


       听妈妈讲,大哥十五六岁就自己出去闯荡了,去门学手艺,自然书是没有念成,学的厨师。大哥在外很勤快,对人恭敬又有礼貌,非常懂事慷慨热情乐于助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师傅们同仁们的认可和赞赏。半大后生自己在外边也没有学坏,不抽烟。那时候大概也没有网吧,更没有钱去酒吧卡拉OK的地方。只是在外边真得少不了喝酒,不管应酬还是拉近朋友之间的感情。也就是因为喝酒,给他的健康带来极大的损害。大哥十九岁就成家娶媳妇。大嫂本性纯正善良,这正好被大妈一家瞧不上,吃苦受罪。确实,因为家境不富裕,二哥也找了“好”媳妇儿(家庭背景好),所以每每过年,大爹大妈二哥姐姐等打麻将,做饭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事儿都是嫂嫂做,因为人多家小,哥哥嫂嫂总是要睡沙发或者打地铺。哥哥嫂嫂有一个好儿子,不但长得帅,后来还考了区外本科大学,这也算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我们这些堂兄弟姊妹们去给爷爷拜年(先前的奶奶去世了,爷爷是后娶的奶奶,并且是跟了过去的),那时候只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因为爸爸最小,我们也是最小的)玩耍,其实现在想想是给爷爷后奶奶拜年去,走个形式,带着东西,好让人家的人看看我们也是孝子贤孙吧,这一定是哥哥决定去的,这符合一个长孙的身份和地位。

渐渐地因为一直在外地上学,走得很远,忙得学业和工作,和故乡以及亲戚们都是越来越疏离,尽管只要有时间放假都会回家,但是除了父母几乎见不上什么其他亲戚。对于哥哥也见不上几次面。平常和父母打问一下他们的近况,也并不完全是出于关心,只是有时候父辈们或者同辈姊妹之间生活的对比或者攀比吧。问也只是简单了解彼此生活的现状,其他的深层的问题诸如经济状况、收入欠债、社会关系也是一概不清楚。这也是在工作以后,上学那会虽然也是在省城可是年龄小,没曾想着去关怀家人。只是妈妈每次说起来,似乎大多说的都不是好话。总是给哥哥告状,说大爹大妈如何抠门,如何的与外人交好却不照顾自己兄弟情面,比如包地(租赁土地支付年租金费用),大妈会给别人包也不情愿给爸爸,或者只是包很少一部分要么就是庄稼长势不好的田地,还要找理由地辩驳和批评父母。爸妈也总说哥哥总是卖片儿汤(意思是嘴上说得好不办事),其实仔细了解之后还是哥哥最管事的,毕竟答应的多了也是做不过来,再说人家自家的事也够忙活儿。工作以后我省得事了总是劝妈妈,不要给我哥哥告我大爹大妈的不是,人家亲儿子总是面子不好过吧。妈妈也很少听得进去。可能也是没有什么可以唠嗑的话题吧。后来,哥哥仍旧是每逢佳节,只要是从县城回到村子里,总是会早早地到二爹家和我家去串门,和二爹喝酒聊天,和爸爸妈妈唠唠家常。

我也是见得很少,印象中哥哥的长相真是像个佛陀(这么说可能有些夸玄,可是我心里真这么觉得),小眼睛倒也不是很小,因为总是很爱笑,笑起来眼睛就变弯呈现一条弧线,眼睛充满笑意,他长得胖,头很圆比较大,耳垂子耷拉着,头发也不长,妈妈还有兄弟姊妹们总是叫他大头小兵。他的肚子也是圆滚滚的,在我想来是越来越胖,走起路来腿也合不住,而且因为胖裤子似乎总是吊起来,我猜他走开路是不是能看到自己的鞋和脚。我每次见他总是大大咧咧地吼叫,“哥,你越来越胖啦!”他就笑起来不生气,露出两边两颗尖尖的虎牙,虎声虎气地纠正“怎么说话呢,这是发福”,我若有所思附和道“嗯是又发福啦”。可能这和他从事的厨师职业有关。

由于我家孩子年龄小,所以跟其他兄弟姊妹们关系比较淡,也是因为常年在外面离家乡远。本来就是对哥哥我也不会有多么深的亲情关系,可是有些关系缘分可能就是在上辈子或者更深更远的渊源里就注定的,所谓“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消极宿命论思想,不值得借鉴)”。我因为一次出行,带着我的侄儿(哥哥家的独生儿子),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可能有的人疑问出了事故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起事故因缘是我,类似迷信中所说女子嫁人需要压轿童子否则不吉利。那是2012年,就是在这起交通事故中侄儿受伤了,当时是内出血,幸好哥哥兄弟姊妹们一齐出力,及时送往医院,经检查属肝脏损伤肝脏被挤裂(到现在我依然不能回想提及,内心惶恐真得成了我一辈子的隐痛),及时安排医护人员和大夫专家给动了手术,手术进行3个多小时,从体内抽出几瓶子血。虽然手术很成功,可是侄儿身上留下20多厘米长的刀疤,额头和手上摔下的疤痕直到现在还很明显。(有时候我就设想假如侄儿将来娶了媳妇儿问起身上的伤口怎么回事,侄儿该怎么回答呢?!)这简直就是一场悲剧和大大地不幸,我始终不相信这种事情能发生在我身上,毕竟父母都是大善人,祖上几代人都没有德行不好的人。可是现实如此,天意如此吧。尽管发生这样大的事故,哥哥嫂嫂依然在当天就进我的病房看我安慰我,嫂嫂虽然泪水涟涟眼睛都肿了,但是嫂嫂没有说责怪我的话。我从心底里头感激他们的大度。这次事故竟然使我和哥哥人生有了交集。本想着这辈子和这些姊妹们就是相互惦记萍水淡淡地交往,有血缘关系有父辈们的亲情,值得挂念,如此了然。这次事故完全颠覆了我的观念,在家族内掀起轩然大波,人人都在谈论设想着种种结局,我彻底欠了一个大人情,不止如此简单,我还给爸爸妈妈背上了情感的负罪,让他们觉得自己也对不起大爹大妈。尤其对于我,这种负罪感将会伴随我一生,永远地萦绕在我的脑袋,说不定哪会儿就在回忆的长河里蹦起水花。倒也好,妈妈常说“扬起灰来比土热”,亲人就是亲人,就算平日结交得少,关键时刻还得依靠家人。想想最近几年,我们家的事就大哥跟着爸妈忙前忙后,妹妹远嫁也是哥哥去送的,我和弟弟妹妹的婚礼,都是大哥当代东的,安排人事。本来他有高血压,不能喝酒,每次事宴还总免不了喝。我说爸妈重新找代东的,妈妈总是霸气地说“谁让他是大的来来,请他也是有面子往台面上走了哇!”(每次听到这个我总是无法理解乡下人的那种执拗和傲慢。)逐渐长大后,我无数次觉得这句话(扬起灰来比土亲)就是至上的人间真理。也让我整个人热情起来,变得有人情味,也开始理解和体谅别人。平时尽可能多和亲戚联系,有事宴回去见面。


        本来照这样下去,我觉得平安喜乐亲戚们多来往走动是一件快乐得事情。仔细回想,伤心地说,好景不长。2016年4月17日,弟弟忽然给我打过电话,说小兵哥病了,是重病,在BT一附院,我以为他是逗我玩呢,还说亲戚们能赶到的都已经赶过去了。我没有迟疑,当时我正怀孕四个来月,我和妹妹就赶紧赶到医院。进了大厅门,抬头看到二楼走廊上挤满了我们本家的亲戚(重症病房在二楼),连老至少,看来他们比我先得知这个消息。大厅空荡荡的,但是大爹一个人坐在医院的等候椅子上,没有落泪,只是闷在那里。我看着大爹拄着拐杖,高瘦的身体伛偻地弓着背坐在那里,我上前问他,他呆呆地“嗯”了一声,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我走上二楼去,气氛非常凝重和压抑,安静、严肃,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静地让人不敢轻易发声,也许是真的怕让病人受惊,大妈坐在靠墙的一张方便折叠床上,脸色青紫,头发凌乱,眼泪一行一行留,偶尔几下差点上不来气,大声哭嚎“我的儿啊,儿啊~”听见让人揪心,心痛不已。大家也都跟着落泪,但是还要强忍着,安慰大妈。失去儿子的母亲,那种痛肯定是痛至骨髓,也只有亲历的人才清楚。所有的人期待大哥能够醒过来,可是周六到了医院,不出三天,周一一大早,那天阴的黄闷闷的。我、妹妹正准备赶往医院,可是就接到大妈家姐姐的电话,说是哥哥没了。我们几个谁也说不出话,无法相信不愿承认,一个42岁的年轻人,本该生龙活虎的年纪,却蓦然西去。我内心一下像被雷劈了,想到四年前因为我,大哥短暂的生命中经历的苦楚难过伤心,我想到剩下我那侄儿,还在上大二呢,怎么办呀,不舍、悲伤、留恋、挂念、痛悔,为什么以前我不曾和大哥多打几次电话呢。就在2016年的春节,大哥想要坐我们的车顺便去给大姑拜个年,因为他在县里,我们在乡下,还要专门去接他,我就嫌麻烦,一万个不情愿,叨叨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一大早,雪铺满了整个世界,不大不小的雪阻碍了路,就没有去成。我一直在“呸”我自己,这张臭嘴。可是这只能是一个小遗憾,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留着自己去回想吧。

大哥的殡仪葬礼在尸体运回县城之后举行,因为我和妹妹都怀着身孕,不能参加,其他亲戚也都去了,老公也去参加,他给我打电话,说哥哥的照片挂在灵棚上,依然是大圆脑袋,满脸堆笑,胖的没有脖子。我能想到,那笑就像能发出声音,生前哥哥笑总是大声的笑,哈哈的笑,爽朗爽快地笑。可是从此就这样走了,离开这个世界,让我们所有活着的人再也追不到他的足迹。永远永远地他只能活在我的记忆之中。从那之后,我每次回到村里,去看大妈大爹,发现大爹的腿更不伶俐了,走起路是十公分十公分地挪,比以前更木更寡言了,而大妈也没有很久以前那般神气了,衣服穿地似乎也不再那么鲜艳亮丽,也不再和我炫耀她的衣着和首饰了,整个人掩盖不住的沧桑和不如意,就像丢了人生最宝贵的东西(当然如此),偶尔和我提起梦到大哥的情形。我刻意地回避,失去亲人谁不痛苦呢,只不过我没有一个母亲那般难过。


       前几日,我看到手机里保存的大哥照片,竟然好像他还在,还是能够听到他笑和说话,我说他胖,他纠正说“这是发福!”。还有一张微信聊天截图和大哥生前的一张照片。聊天记录是大哥最后一次在微信群里说话,也是我最后一次回复他,但是唯一的也是我永生的遗憾,为什么我没有拿起手机给他打通电话,问问他的近况,提醒一下他高血压少喝点酒,我只是轻描淡写的评论一句“哥,你这是大干呀哇!(开酒店)”不曾想,他最后那段话,竟然就像是为自己刻下的墓志铭,总结和评价自己的短暂的一生。“幸喜身康健,休论愚共贤。不如来饮酒,同乐好丰年。”(全文摘录如下)

【幸喜身康健,休论愚共贤。不如来饮酒,同乐好丰年。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前旗《聚贤酒楼》,原经乌拉山电厂名厨*小兵先生隐喻而来。大厨师傅先后从业于化肥厂“郑文饭店”“乌拉特前旗民政局职工食堂”“熙来饭店”“乌拉山化肥厂招待所”“双扶饭店”“鸿德宾馆”“翔宇酒店”“包头宾馆”。曾担任过厨师长、大堂经理,为人厚道、处事精良。《聚贤酒楼》秉承顾客至上的经营理念,饭店规模中等,装修典雅;饭菜口味咸甜适中,清爽可口,主营农家菜。炖菜是酒店尚品。宾客远道而来,何不饮一壶散酒,调两盘凉菜,在这四季分明的大前旗,谈古论今,开怀畅饮。酒店订餐热线***】

而大哥的那张照片,背景是云冈石窟“西岩绝壁”,(估计去过云冈的人肯定见过),双手合十的照片,表情正经若有所思仿佛也是彻悟释然。(那碑文如此: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云冈皇家工程宣告结束,西部山崖成为民间造像的乐土,晚期雕饰更加精美,法像清秀脱俗,中国早期佛教艺术改梵为夏的历史过程至此完结。)大哥的生命从此也就完结了。外人看别人的人生就像看戏看热闹看打斗,只有个人自己才会知道自己这盘餐,是冷还是热,咸还是淡,可口还是鲠疾呢!而大哥的人生,亲手调制了自己的盘中菜,其中真昧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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